家 书

                ·芳 华·

  因为搬家,整理中又翻出几张母亲生前寄给我的信。生了老大后又出国时,母亲已经退休了,身体也渐渐衰弱,身体不好时,连信都是请送信的邮差代寄的。哥哥每次去邮局总会替她买一打邮简放在书桌上,就是那种连信纸带邮票折起来就可以寄的那种,省去她每每找不到信纸或邮票的麻烦。浅蓝色的邮简背面印的是台北国家音乐厅的建筑,金黄色的琉璃瓦歇山式屋顶,两侧的山花板上有着靛青色为底金黄色云状装饰画,繁复的层层斗拱下是鲜红色的梁柱。每次在一堆邮件中看到邮简上熟悉的图案时,心不免怦然跳着。啊,妈妈的信又来了!

  母亲信上除了报告日常生活外,难免提及身体上的软弱处,但在信尾一定提醒我要定时和公婆通电话请安,在家照顾先生小孩之外,别忘也好好照顾自己身体,末了又不要我替她担心,二哥二嫂们待她很好等等。那时觉得这种家书实在有种千篇一律老掉牙的感觉,不如一个电话打过去,可以和她在电话上天南地北地聊个过瘾,顺便让她听听儿子牙牙学语时叫“奶奶”的声音。后来,妈妈的信越写越短了,字迹也显得潦草,除了身体越来越弱外,眼睛也慢慢看不清楚了。有回她信上写着“现在眼睛越来越不行了,报纸不看了,一方面字太小,二来,国家大事也不用我操心;看电视还不如说听电视,好像回到从前听收音机的时代!”。放下信,脑海里想起中学时念韩愈的“祭十二郎文”里写道:“吾年未四十,而视茫茫,而发苍苍,而齿牙动摇。念诸父与诸兄,皆康强而早世。如吾之衰者,其能久存乎?吾不可去,汝不肯来,恐旦暮死,而汝抱无涯之戚也!”文中那种对“老化过程”的无奈以及对“死别”的恐惧,一下子涨满我的心,当下恨不得能买张机票,即刻回到她身边去。后来立意,不管怎么样,争取每年回去看她一次,就像从前听别人说的“老人家是见一次,少一次的”,我终于可以体会那种和时间赛跑的滋味。

  后来,母亲体弱得提不起笔了,最后一封信甚至写了不到邮简的三分之一就停笔了。再翻读那些邮简时,庆幸自己好好把它们保存了这么些年,如今见到母亲的笔迹,仍然可以感受她暖暖的关怀,说起这习惯该从父亲讲起的。家里的三哥中学就在外住校,后来又读了军校,长年不在家里。那时父亲已届退休年纪,思子心切,每星期规律地给三哥写信,三哥也几乎每周回信。收到信的那天,父亲总是特别开心,好象见了儿子回到身边一般。三哥官校毕业那年回家,爸爸把一大叠信拿给他,我们才发现父亲甚至在每封信的左上角编了号码,那份慎重和珍惜,让三哥感动地说不出话来。向来未曾离开家的我,在一旁还吃醋地跟父亲说“你都没有跟我写过信!”父亲笑着拍着我的肩说“爸爸不是都在你身边吗?!”

  是啊,就是走远了才需要写信的。也许现在的电子邮件更快捷,瞬间到达,但是,我还是怀念那个用笔写信的年代和家书代表的古典意义。杜甫诗里“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在父亲的年代里是真实的生活经验,每当父亲收到辗转从大陆寄来的信时,家里的空气特别凝重,那几天里,妈妈总得交待我们要乖一点,别惹父亲生气。之后也了读杜牧的“凭君莫射南来雁,恐有家书寄远人”就想,连猎人都会因为“家书”而对大雁箭下留情,可见“家书”的份量了。

  那天陪孩子在大公园里等看户外电影,赞助的厂商在一片大草原中间架起布幕,草坪上的大人小孩子们坐在毯子上,唧唧喳喳地笑闹着等待天黑,宠物们也时不时传来激动的吠声。阳光一点点消失在对面的山头,淡蓝的天空里飘着橙色的云彩,一轮圆月淡淡地挂在那里,冷空气里,阵阵传来的爆玉米花的浓浓奶油味,格外令人难以拒绝。我走向不远处的小贩,抬头,天际里正好有一排成“人”字形的大雁急急展翅南飞,不一会儿飞过我的头顶,我的视线紧跟着它们渐远的背影,心里不禁浮现一个小小的奇想,是不是可以托大雁稍一封家书给在天上的爸爸妈妈呢?!想着想着,夜幕终于低垂,电影开始放映了,欢呼声中,我及时捧了包快满出来的爆玉米花回到孩子身边,待坐好后,忍不住用双臂紧紧地将孩子搂近一些,感觉着她们的体温,任她们微乱的长发弄得我的鼻子痒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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