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日带孩子到山里露营，回来路上，经过山里的德国城，带回一个盒子，盒子里装了童年时的一个梦，梦里的钟，每半小时忠实地报点，小木屋里的白色小鸟出来点点头，叫着“咕咕，咕咕，（你好，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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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戈菡是我有印象以后的第一个小朋友，认识她那年，我们刚上小学一年级，住在山上的她，每天清晨下来山脚下的我们家，隔着院子里的红木门，大声叫着我的名字，然后看我侧背着红书包，很快地从小门出来，两人再高高兴兴地手拉手下个小坡，到街上等三轮车的欧里桑来带我们去学校。那时我梳着两条小辫子，王戈菡却是现在看起来都还很时髦的赫本头。（注）
王戈菡家里有个姐姐， 当时已经念高中了，我有三个哥哥，可是没有姐妹，认识后，就常在彼此家走动。我还记得第一次去她家时，像是走进童话世界里。那是座日本式的宿舍，屋外的院子里草木扶疏，有一棵大树的树干上还还绑着一个秋千。和我家不同的是玻璃窗比我家的多很多，屋里的摆设和一般家庭不同，窗明几净，清爽简洁，木头地板一尘不染。漂亮的王妈妈穿着旗袍端给我一杯冰冰的酸梅汤，晶莹剔透的玻璃杯上还结着一颗颗小水珠，在那个冰箱还不普遍的年代里，是很稀奇的。刚荡完秋千进门，我们俩早已经是一头汗，我小心翼翼地拿起杯子，还是礼貌地跟王妈妈道了声谢后，才把酸梅汤大口大口喝下，那酸梅汤真是透心凉的。喝完后又赶紧和王戈菡继续我们办家家酒的游戏。王戈菡有一套粉红色的玩具炊具，进门前，我们已经在外面的院子里，拔了些小花小草的，准备进门做菜。在那之前，我的玩具是一个个义美夹心饼干桶里装着的坦克车，各式各样的飞机和手枪。
正当我们忙着用玩切菜，炒菜，摆杯子盘子时，不远的墙上“哐“地一声，然后有个木门“啪”地打开，接着“咕咕，咕咕”，我惊讶地抬起头来，顺着声音望过去时，那个小木门正“啪！”地一声关上。王戈菡头也不抬地说：“那是咕咕钟，我爸爸从德国带回来的， 小鸟会出来说“你好！你好！” 她说“你好！你好！”时，故意把声音说得尖尖细细的，听得我哈哈大笑。她看我觉得很稀奇，就放下手里的锅子，拉我来到墙边。我仰着头看那墙上挂着的一个木头做的小房子，小房下还有两条一长一短的链子，链子底端是金属做的松树毬果，（当然，“松果”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名称）王戈菡“哗”地一声，把链子一拉，然后说“这样钟就会一直走，小鸟等下还会出来！”说完，又拉着我去切菜。我的心思全放在那墙上的小木屋上，心不在焉地，不时地抬头盼着小鸟再出来。等了好久好久，那钟终于又“哐～！”一声，我马上放下手里的玩具跑到墙边，“啪哒”一声，看到木门里的小鸟出来，一叫一点头，翅膀还随着节奏张开“咕咕，咕咕，……”一共叫了十二声，小木门才“啪！”地关上。可以想象，那天晚饭桌上，家人一定听了我兴奋地仔细地“报告”那个神奇的咕咕钟！之后我也跟妈妈吵过要买个咕咕钟，但当时的钟表店里没有这样的钟。之后，每次去王戈菡家时，去看那咕咕钟就成了一个很重要“玩点”了。
我和王戈菡同班两年，念三年级时我们不同班，在一起的时候少一点儿；后来她也不坐三轮车了，我更不常看见她，再后来听妈妈说他们搬家了，我就再也没看到那个咕咕钟了。时光荏苒，等到我开始工作可以自己赚钱时，每当我想买一个特别的东西给自己时，我的心里老是想买一个像当年看到的咕咕钟。当然后来的钟表店里也有卖日本制的咕咕钟，但是我老觉得太花俏了，或者味道不对，甚至想过有一天到德国去买一个地地道道的咕咕钟。或许，浅意识里还想保有那个梦，好让自己还有追梦的空间吧！
由于我们分开时还小，小得还不会写信，甚至不知道什么叫离别，她也好像从此就不见了。偶尔想起咕咕钟时，我也会想起当年的王戈菡，考高中和大学时，在报纸密密麻麻的榜单上，都还试着寻找她的名字，结果总是失望的。嘻嘻哈哈中度过了童年，青少年，才发现我童年的拼图里遗失了的那一小块，是无处寻回的。
也许该做的梦都做完了，那天到德国城去，我终于决定买回一个咕咕钟。那小城很多年前曾经去过，记得原来有一家专卖挂钟的店， 这次去时却怎么找也找不着，后来问了一个商家，才知道两年前搬走了。还好我不死心，每家小礼品店都钻进去看，终于在一家商店里的墙上，看到几个传统的咕咕钟。我选了一个简单但耐看的，钟面上有着两扇红色的窗户，窗台上种着小花，还有个砍柴的男人和一只白色的狗。卖钟的老太太很骄傲地跟我说，那可是德国手工打造的好钟呢！看着钟的背后印着“ Made in Germany”。 我有着些许的安慰，毕竟是接近了当年王戈菡家的那个咕咕钟。
待我回家好不容易把钟挂在高高的墙上，钟摆开始左右一摆一摆的，滴答声中，一下子好像回到童年的那座山和山上王戈菡的家，日式的木造房子，窗明几净，屋外树林蓊郁夹着麻雀的叫声，草地上蒲公英旺盛地长着，树干上的秋千静静地悬荡着……心跳随着嘀嗒声，一秒一秒地期待着到点时，那金属音色的“哐”一声，接着木门 “啪嗒”地打开，我的小鸟会出来点头叫着“你好！你好！”
注：美国影星奥黛莉赫本有一张俏丽的短发照片，非常有名，在当时我们叫那种发型“赫本头”。
□ 读者投稿
华夏文摘 第一○七九期(cm1112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