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父亲一起的日子
·芳 华·
打小起,很多记忆是和父亲连在一起的。如果母亲是那个手中握着线轴放风筝的人,那父亲就像是风筝,带着我上天去看外面的世界的人。
(一)冰淇淋
小时候我叫类似冰淇淋的冰都是“芋头冰“,因为芋头是当时制造冰淇淋最普遍的材料,即使是红豆或花生的口味,就叫它“红豆芋头冰“或者“花生芋头冰“。但如果叫“冰淇淋”,那一定指的是糖厂员工福利社里卖的,有着牛奶及浓浓香草味的圆形小纸盒装冰淇淋。纸盖子打开,中间有颗葡萄干,像颗黑珍珠般镶在奶油色的冰淇淋上,是留到最后一口才吃的宝贝。而每次会去糖厂,多半是陪爸爸去拜访在糖厂做事的许伯伯。在我小小的心中,许伯伯是可以和冰淇淋画上等号的。
那时候妈妈在糖厂的小学教书,所以我们家离糖厂宿舍很近。印象中的糖厂宿舍是个特别的地方,有着当时附近少有的黑色薄油路,日式木造房子整齐地罗列在两旁的老榕树之间,每家垸子里花草扶疏,空气中泛着太平日子的宁静恬淡。常常在周末的下午,爸爸睡过午觉后,会把我放在脚踏车前面横杠上的藤编小椅子上,然后载着我去找许伯伯。也许在当时的小村里像他们这样的外省人不多,两人之间有着很特别的情谊。他们就各自抽着烟,坐在有着把手的藤椅上,操着不同的口音天南地北地聊着。许伯伯的孩子都比我大很多,许妈妈就拉着我在院子里玩。还记得他们家后院种有许多花,有一种粉红色的花,把花从花托上摘下来,吸一吸,可以吸到一口甜花蜜。夏天时可以看见黄黑相间的蝴蝶在大红的扶桑花间飞舞着。院子里还有个池塘,池塘里有着白色的睡莲,开着紫色小花的布袋莲,和几条又肥又大的锦鲤鱼。我记得其中有一条鱼的橘红色花纹恰好长在鱼头的中间,好像戴着一顶花帽子。而我最喜欢的还是池塘里成群地游来游去的小蝌蚪。有时候许妈妈会捞它几只,放在浇花的喷壶里,好让我仔细看个够。在我小小心目中,那是个令人羡慕的花园。
回家路上,照例爸爸会在糖厂宿舍进口旁的员工福利社停下,进去买几盒冰淇淋。我自然是等不及得当场就吃的,于是爸爸就和我坐在福利社里的旋转大电扇下,看着我用小木片勺子,一勺一勺挖着盒里的冰淇淋,直到把那颗葡萄干轻轻地放进口中,才很满足地站起来回家。那是段带着“牛奶香“的童年记忆。
五岁时我搬离那个生命里的第一个家,如果你问我对那里最印象最深的是什么,除了院子里高大的杨桃树,篱笆上的扶桑花,巷子口的水车和夏天的蝉鸣声,大概就是坐在爸爸骑的脚踏车滑进糖厂的那一幕和冰淇淋纸盒盖打开后的那颗葡萄干了。
(二)上学去
当了几年“乡下孩子“后,爸爸决定送我去城里上幼稚园。于是每天用脚踏车载着我和三哥上学去。顺着村里唯一的一条黑色光滑的薄油路往北走就是进城的路。每天早上,爸爸把抱我到脚踏车的藤编椅座上,三哥爬到后座,然后大脚一蹬,三人就上路了。天气好时,可以看着轮胎压着满地的树影前行。路上偶而有牛车经过,老牛甩着牛尾,慢慢吞吞地走着,农夫时不时“呀--!呀--!”叫着,爸爸会开玩笑说:路上有只老牛,车上有只小牛!(我肖牛)。
春天时,看着农人弯着腰在水田里插秧,秧苗一排一排,插得整整齐齐的;秋天时,农人们轮流拿着一束束刚收割的稻子,站在打谷机前。打谷子的机器发出“拿拿拿”的声音,我们常常一路数着有几个“拿拿拿”,数着数着,有时候数累了,我在椅子上睡着了,爸爸就用一只手托住我睡歪了的头,直到车进了院子,妈妈听到脚踏车的刹车声,出来把我抱起。
路上车子少的时候,爸爸会把两手松开,手臂像飞机的翅膀一样伸直,让脚踏车自行向前走,那时候连坐在后座上的三哥都会很兴奋。我抬头看着爸爸,脸上有着淘气又得意的表情,对他真是又敬又爱,心想“这么棒的爸爸!“。兴到神来也会带我们唱歌,记得他教过我们唱“小小读书郎”,“美哉中华”,他总是轻轻唱着;但有一首歌例外,就是慷慨激昂的“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我小时候对那段中国的血泪史自然是不知道,也不太明白歌词,就那么嘻嘻哈哈的跟着他唱。在那么悠闲的乡村路上,还有个大目标就是个“拦水坝”。灌溉季节时,水闸打开,水流得很猛,像条大河哗啦哗啦流着,听着有些吓人,每次经过时,我总会下意识地往爸爸怀里靠。看到拦水坝时,就知道走到半路了。
进城后,很快会经过一所小学。那是当时城里最好的女子小学,爸爸总说“等你长大就上这所学校!”看着那些穿着蓝白相间,海军领制服的大女生们,说不出的羡慕。小小心中也早早明白了读书是件顶重要的事,等不及快快长大,好脱掉胸前的那件大围兜兜。心急的我常吵着长大可以上学,后来妈妈的好朋友,也是我的干妈就干脆帮我做了一件制服,提早圆了我上学的梦!
来往于家和城里的学校一年多后,在一个夏天里,我们告别了田间的蛙鸣和响彻天的蝉鸣。一辆大卡车满载着家具也载着我们,沿着那条晴天时有着满地树影的薄油路,驶向城里去。到现在我还清楚记得坐在爸爸膀臂环绕下的小藤椅座里,看世界的那份自在和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