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白稀饭

                ·芳 华·

在天冷的季节里,想念母亲时,我喜欢为自己煮上一锅稀饭。看着米粒在锅子里随着滚开的水沉浮着,清水和米慢慢被熬成浓浓白白的粥……感觉好像回到小时候冬天里的清晨,醒来后走到厨房,看着瓦斯炉上冒着白汽的锅子和母亲忙碌的身影。

母亲和父亲都是南方人,米饭是他们的主食,每日的早餐桌上很自然是热腾腾的稀饭和几碟酱菜。母亲十七岁时,由于唯一的妹妹得了重病,因此许愿从此早上吃素以求菩萨的保佑,即使后来妹妹还是病逝,母亲依然遵守当初许的愿,所以印象中,从小早餐的饭桌上是看不到荤菜的。当然有时我们嘴馋时,母亲也会特别为我们准备荷包蛋,肉松之类的小菜。

因为是稀饭,母亲得特别早起来准备,那时母亲在小学教书,早晨七点半前就要到达学校,母亲又坚持用新米煮而不是隔夜的剩饭,于是早晨那么短的时间内,洗洗弄弄的就不得不快。冬天偶尔母亲起晚了,从叫我们起床开始,心中的着急更可以由迅速的动作间看出。有时我不耐烦了想空着肚子上学,母亲是不许的,一定半哄半命令地要我吃完早餐才可以离开。急忙中她还特别匀出手来,把煮好的稀饭先舀一碗的份量盛在比较大的铁容器里,再放到装着水的洗菜用水盆,一边拿着大勺搅拌,一边用嘴吹着,好让稀饭凉得快些,看着我把一碗稀饭老老实实地吃完才放人。放下碗筷,我抓起书包,一路上半跑半走地奔向学校,心中埋怨着,眉头皱着,嘴还嘟着,直到打钟前踩进了教室才笑颜逐开松了一口气。在当时,自然不会想到自己是幸福的。慢慢大了,厌烦每天千篇一律的稀饭,便要求母亲让我在外面买着吃,从此馒头,包子,蛋饼,饭团,烧饼油条,三明治等就成了每天早上的期待,只有在周末时才有机会和家人同桌吃稀饭。

其实说千篇一律也是不公平的,母亲擅长腌渍小菜,什么菜心,条瓜,笋酱,豆腐乳的,都是她的拿手绝活。看她腌渍时,总佩服她好像脑子里有台计算机,可以把几两糖,几两盐,几两豆豉的比例记得清清楚楚地。问她怎么学会的,母亲说小时候家里的佣人在腌渍时,她喜欢在旁边看,看着问着,就都记在脑子里了。吃过她腌渍小菜的人,往往念念不忘。退休后,每当当季的时令菜便宜时,母亲会请熟稔的菜贩把那些菜大批送到家里,然后腌渍成酱菜,装在罐里分赠给家人朋友或邻居。母亲去世时,葬礼后几个舅妈阿姨在大哥家叙旧,谈起母亲时还忍不住提起母亲的拿手酱菜,”内桑(日语:姐姐)的酱菜吃得能鼓舌”(闽南话意思是吃完东西了还意犹未尽),她们一边笑说着,一边擦着泪,无限唏嘘。

母亲唯一一次来美时和我只住了不到两个月,那几十天里,我尽量每天早晨起来为她煮稀饭,而小菜也只能是从中国城买来的罐头酱菜,煮了几天就快坚持不住了,才明白当初早餐桌上看起来简简单单的一碗白稀饭,其实是要费多大的爱心耐心和毅力呀,更别说母亲当初起床前就得想好饭桌上的菜,而等待她的还有长长一整天的课和一大群半大不小的孩子。

把煮好的稀饭盛在蓝色的瓷碗里,用勺舀一瓢放在嘴边小心吹着,一口一口地,我喝下熟悉的浓白米汤,混着记忆里不曾褪色的母爱,身体从胃的深处慢慢暖起。

□ 寄自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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