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照片牵起一缕思绪,绕出一只老歌:“…当春雨飘呀飘的飘在 | 你滴也滴不完的发梢 | 戴着你的水晶珠链 | 请跟我来—-”歌儿飘呀飘的,久久萦绕—-
细细密密的雨下个不停,漺漺漺,秋雨,有些清冷。—-恰好我当时听的是“当细雨飘呀…”而非“春雨”。
那次是半下午在一小车站转车,得等三个小时。想起来那时候等车真有耐心,前半夜进车站等通宵凌晨再上车全不当事。站小人少,候车室找个角落坐下,也就离了闹嚷的人群,却是对了外面大广场的。大半天火车坐下来,人着了倦怠,也就靠着包倚坐,不经意地对着外面的雨雾迷蒙,人行匆匆,些许思绪,也就由了散漫飘零。就那么,忽然地,车站的广播喇叭传出了那首歌。
候车室本来嘈杂,那年代的播音又差,但不管怎么,歌声还是穿透了出来:当细雨飘呀飘的飘在… 至今我记得的仍是“细雨”。先就对上了外面的细雨。雨,飘?窗外广场上,那倏然而来的一团雨烟,恰合了乐音的开展施施然展开,轻巧地幻变,一环一幻,渐行渐卷,然后慢慢,飘然行远—-
之前从没听到过,一丝飘过就被牵动,一声“细雨”就直入了心田,接着绕颤出的旋律,已腾染了满目雨烟。
可哪里是“你滴也滴不完的发梢 ”?
照片上的你也在细雨中。远处背景上飘着雨雾。为什么要在细雨中呢?我知道那时候拍照很是个事,猜你们同学中也没几个有相机的,许是既然借了相机就讲不得晴雨了吧。远处是雨雾,飘着细雨的。—-那细雨可曾飘上你的发梢?
那是去参加一个高校会,八十年代中的高校已有不少“学术会议”,主办多会虑及旅游,于是才离开干线往支线山水清净处,于是才到了小车站。小车站很小旧,或者说落后,可怎么竟是这里,独出心裁播放起这么一首歌?一路走来的大车站,喇叭里有播不完的时代歌曲,没有一首甚至接近。那时学校已给了我们收录机,自以为也算是常听些新歌的,怎么那之前竟从未听到过?更奇的是,那车站的播音迷了一般,插播例行通知以外,接续起来还是那继续着的歌。插播的普通话音远不标准,但那纯净的女音却传着别样的清纯—-也许受那歌曲启发感染吧。就那么,几大小时一概无它,只那首歌,一遍一遍又一遍—-
曲,一遍遍地回旋,越加显得深啭温婉。可歌词,就算有些词意词境,也仍属平常随便的吧?当然那是那个时代,于这类的表达才刚刚学着开始;青春爱情,羞涩也罢暧昧也罢朦胧也罢,从心底荡出只一点点,就能让人身心震撼。—-那就是我们,一代人,曾经连《一无所有》都没有。
回旋,温婉,细雨飘着雨烟。的确是,飘啊飘的飘在… 那场景就缺一个人。可,你怎么不出现?
那时的你,怎么可能知道我在那小车站?已然撞上了社会的我,那时已习惯了许多孤独,自觉人声嘈杂中的孤独自有滋味。假如,那时你从候车室边走过,远远看去,我不过是一众等车人中的一个,坐在一个不碍人的僻静角落,半天不曾动的。可那时真的我,却正被那只播放着的歌,唤起着从而又唤起着满怀情感,以至久久徘徊其间。
也许,假如你从边上走过,你也会一眼看中那个没有别人的角落,在我“不注意的时候”,你已坐在了旁边… 假如你真地出现,不消你走近我,那时的我一定会被远远传感,从离开闹热人群的边上,远远一眼望出你。就像我们第一次在机场相见,根本没看拥在前面的接机人群,转出来第一眼,我朝向的就是人群后静处,那里正就是你。一眼就看到了你的焦虑,就见你腾地一跃,手一扬,早已是满面粲然。
—-不要,不要水晶的珠链,不要细雨的发梢,不要打湿你哪怕一根发丝,不要一个雨点。那场景,的确你不该出现。
第一次听到这歌,在你,又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境中呢?是在校园大操场清晨跑步的时候,还是在桃花山与教学楼的绿荫小径上独自散步的时候?那时你说过,来来回回,那小径在你,曾千百遍地走过。你说,走在那里边,总是思绪联翩,畅想遥远。歌中的女声,唱“我带着梦幻的期待 | 是无法按捺的情怀”。照片上的你,即便在那小径上,看去也只是清纯,“…梦幻的期待”,多次在你的“畅想遥远”中?我不敢猜。
别说,别猜,我们曾一起期待。到我们一起走上那小径,已是多年以后。你带我看弯角处高大的长松,青草地经代的银杏,穿过半坡密密的竹林,豁然眼前的,就是我闻名已久的“桃花山”,上上下下全是桃树。你说,春上真的是漫山桃花。你嘱我,下次要赶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来,要让你好好看看我的桃花山。你住的教工宿舍,就在桃花山那一边。没见得你怎么地一跳上到了前边,回过头来早带了俏笑,伸出手说“跟我来”。—-没有歌词中的“请”。“…在你不注意的时候 | 请跟我来”,多绕的歌词,哪有不注意的时候?我一直都傻注意着呢。
“我踩着不变的步伐,是为了配合你的到来”为男声的那歌词,更加不合。哪还会顾及步伐?还有什么“不变”?我都不知道我是什么样子,在你面前。回想起来,倒剩了那句“我带着梦幻的期待,是无法按捺的情怀”。
那正就是你,照片上那样的神情、那样的气质。那时,假如,假如我们在什么地方相遇,随便什么地方,哪怕就是那小车站,我一定能看出你。我一定会鼓励自己上前,怎么也把最后一句说出:请跟我来。你,会慌张迟疑?歌词说,“在慌张迟疑的时候,请跟我来”。我相信,只要我们一相见,你便不会“慌张迟疑”。说来有如神话,事实上,在我们,照片相见了以后,甚至是第一封手写的信相见了以后,—-未曾谋面,就都不曾有过迟疑。
那年代的你,我没见过,可我无数次地想象过。早年的你,我没有记忆,可我记忆中早年的向往,正就是照片上的你。尽管我们的大学时期是错开的,可你看照片上的你,我再回想那时的我,原来我们是早就在遥望,在那个业已遥远的年代,心灵上我们从未错开过,一开始我们就已相互期待。
尽管前路遥远,相见已是九十年代,可那真的是多美好啊。有些东西,怕原也只有多年才能达到;有些时光,怕原也就是为了期待。多年的期待,多年的蓄积,我们所达到的,我们是多么感激。
天上来的细雨,完全一样,看不出季节,更讲不来地理或者时代,只是一派,漺漺—-漺漺—- “水晶的珠链”,一串串,此刻就在窗上。窗外细雨无际。早年的歌儿也就朦胧着,随微风细雨,一遍又一遍绕起。随了那萦绕,沉浸其间,似乎一切的过去都在眼前,恰应境而来,与心谐会。真愿就这么望着,望着久远—-
细雨若出近影,飘渺渺的,是你轻柔的身姿
微风若传远音,清泠泠的,是你灿笑的雨点
20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