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村名多实在,如赵村、陈庄、杨村,能猜出是赵姓人陈姓人杨姓人的聚落。也许后来杂有他姓,但原姓仍是大部,不会错。按那说村子源起,一准二准也是对的。那姓的先人到那儿停下,搭铺垦土采籽拓荒,转缓来慢慢结庐盖房,一生二二生三,慢慢结出小村庄。
且多是一个时代生发来。大背景是明朝的“靖难之疫(1399-1442)”,德州以北大沧州地面,是大战两年多的战场。百姓说的是“燕王扫北”。老家一带有通话:“扫得没了人芽儿”。于是后来官家大推“永乐移民”。所谓“山西洪洞大槐树”,跟这一带就那么有了联系,不少村庄能上溯到那。同期移民,也有不少村庄的先人来自永平府滦州。还有人从山东河南安徽江苏甚至浙江来。人们来后以姓立村,辈辈休养繁衍,有了今天的这村那庄。明朝以前村镇挺立至今的,却是少之又少。
故县,是一个。显然那村名不是来自个姓移民。“故县故县,老年间的县”,在老人们是一致的说法。方围多远的乡里间都知道,都那么说。原先是个什么县,乡间似乎没人说得来。我的老奶奶,娘家是故县。中学时好奇,到那走亲戚专门问,那村上识字最多的老舅爷说:老辈传下来的说法,就是“老年间的县”,到底叫什么县,多大,说不来。想来是,原先的县没了故了,地面还在,人们指那地面叫它“故县”,再后来慢慢长出村来。是一个一般村落。跟我们村相邻,两村土地在大洼里直接交叉接壤,人口也是几百,大小不相上下。大学要毕业时抓紧时间乱翻书,翻到了一本旧地理书带简图,看出图上标的彰武县是老家地面。得到什么似的,后来专门跟当时编县志的姨父说,一说正是,他们已把那编写在县志上。如今方便了,一查网上有:故县,章武县故址。汉高祖五年( 公元前202 年)立,北齐天保七年(556 年)并入高城县,历时758 年。那县可不仅仅是如今的县级地面。作为东临渤海最具规模的古县,涵盖大部黄河以北海河以南濒海地域,别说沧州,便是今时天津也曾大部为其属地。可惜,如今的故县地面,并无什么古县治遗迹。只村北有一片略高于一般的地面,村人说下面多是砖头瓦块,翻拣不尽;上边,是种成的熟地,早已耕翻耙锄得熟过多少年代了。
还有一个,旧城。故县在我们村北偏东说六里,旧城,在我们村东南说十八里。“旧城旧城,老年间的城”,又是老家一带乡人的说法,也是流传广远。听爷爷那一辈的老人们说过,说那里老年间叫个“大LiuLi”,辩不来是哪个Liu哪个Li,想到了“大琉璃”,觉得很新鲜。老爷爷的两个女儿,也就是我的两位姑奶奶,都是在那里成家。那时回到老家,第一的走亲戚,就是爷爷带我去旧城看姑奶奶。穿东南大洼一直走,快到时大道就通进了一道豁口,两边是断断连连的土岗。豁口能看出老旧夯土,这里那里残露着老砖。爷爷说,那是老年间的旧城墙。进了村不觉得什么,也没觉得多么大。两位姑奶奶家这边住住那边走走,也就把整个村串得差不多了。不过姑奶奶家的人说话,是说“城里”“城外”的,想那是一直留转下来的吧。如今网上查,果然,旧城,最早就是:大留里。这样的地名,先就出了古色古香。网文称,那村有2000多年的历史,始建于汉代,北齐天保七年(公元556年)高城县治迁至大留里,即今旧城村。北齐至明代为高城县、盐山县治所在地,前后历820年。从那时“高城”起,一直到现在民间还说着“城里城外”,这史,也真历下来得可以。
故县旧城,相距二十里远近。那一片“故旧”,原也包了沧州一块的。说沧州始建于北魏熙平二年(公元517年),是年代最远的说法。这后起的“国学”热,已使那地名攀援至最久远。如今人们的知道沧州,似乎很有《水浒》的功绩:林冲发配、柴大官人等等。施耐庵笔下,沧州只是一“远恶军州”,“小去处,亦有三街六市”。不过有一细节略可较量: 管营点视厅行差拨:“此间东门外十五里有座大军草场…”宋时的沧州,后来人们已叫它“旧州”—-也进到了“故旧”一列,地在今沧州东南。那旧州东门,今还有“东关”在。打那再往东说十五里,已近我们老家地面。那大军草料,自是老家一带收集搜罗来。那方土地上的农人,岁岁时时给官家兵家供草供料,当然是确定的,不在书生的写。单一个宋辽相争,就是几十年兵火,更不要说之前之后的种种战乱,不知这一方土地曾背负了多少苦难。旧州才是老沧州,老家人都知道,也知道林冲。都知道旧州实有其地,不大知道林冲史无其人。
到我祖父辈,沧州早已扩大,往东的那片地面,属了沧州之下沧县。爷爷专门说过,早年的“完钱粮”,就是到沧县县衙。
再后来出了新县。网上有文:https://www.zhongguolaoqu.com/index.php?m=content&c=index&a=show&catid=23&id=62246
“1941年3月,冀鲁边军区成立,黄骅任军区副司令员兼115师教导6旅副旅长。彼时,军区司令员和教导6旅旅长是邢仁甫…身为副司令员的黄骅,曾多次劝诫邢仁甫,希望他能够改正错误,重新回到革命队伍中来。可邢仁甫置若罔闻…认为黄骅是组织上派来监视他、取代他的,因此多次密谋除掉黄骅…1943年,组织上对邢仁甫的忍耐到了极限,只得下令调他前往延安学习,可邢仁甫却认为是黄骅在向上级打小报告,想要取代自己,独掌军区大权。于是心胸狭隘的邢仁甫 叫来亲信密谋除掉黄骅。…1943年6月30日,冀鲁边军区司令部在新青县大赵村召开军事会议,参加会议者有包括黄骅在内的多名领导。开会过程中,土匪出身、时任军区手枪队队长的冯冠奎(土匪出身),受邢仁甫指使,来到会场,突然拔枪对黄骅等人连开十几枪,黄骅当场中弹身亡,时年32岁… 1945年,冀鲁边军区所属的新青县解放,山东军区召开大会,将新青县改名为黄骅县,一直沿用至今。”
村人不知道多少行政区划。1945年离新政权建立还有四年之遥。别说那时,二十年后我们回到老家,村人还很少会说那县名。爷爷他们那一辈的人,从来怎么说后来还是怎么说:哪儿的?沧州的。沧州哪儿?沧县的。父辈的一代,慢慢地有人有时会说新县名,可轮到说那县治所在地,还都是说“韩村”。—-那村镇原先叫韩村。查更早在赵家宋朝时原名“金沙镇”。不知这北地草洼间蕞尔小镇,怎么有此类于“金沙江”的高上好名。到了朱家打下江山,再争天下的朱姓燕王大军横扫,人说一镇杀戮无遗,更被火焚,只村人韩氏耕于外幸免,后遂成韩村。也就有了又一个以姓立村的村,“金沙”就那么消失于兵祸战火,被历史尘沙暴烈掩过。村名似乎没有行政的县那么好改,反正“韩村”是一直下来了的。“赶韩村三八大集”,那时还是那老话老说法,也还是那一步步走着去的老赶法。“过了韩村一挺东北”,是民工出发前说怎么走的通话。韩村以近没有怎么走的问题,韩村以远可就是茫茫大港草洼了。
其实到韩村早就筑了公路,从沧州往东直通来,细砂路面单车道。反帝反修时代备战备荒情势,“国防公路”的说法直接到了村人嘴上。改开以后路面拓宽铺新,“沧黄公路”由此叫响。“钟山风雨起苍黄”永远是伟人诗兴,老家地面从那儿有沧黄实体。
行政区划,可以划出来自然可以再变动,后来那县已改为市,再后来是沧州市“渤海新区”,越发苍黄了。而故旧沧(故县旧城沧州)一众,名号无变,历时758年、历时820年、已历1500多年,相比较来说,确也是年代久远历时漫长,活在了劳动人民口头上。且还会继续沿用下去的吧。
202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