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进新居，看着后院的小菜地，生了些“菜”的想法。
恰与邻家菜地隔篱相连，大小相若。“哈，去年我们搬来时，种菜的季节已经过了，所以这才根本没动它。今年我们可要好好弄弄它了。”他使劲儿搓弄着大手，“到时候你就看吧，我的朋友。”—-他叫“布尔”，脑门发光，肚皮滚圆，信心十足，热情豪爽。
超级市场老早就开始卖各种菜蔬的籽种了。一袋一袋，三五钱重。袋上附印着精美的说明文字，播种期、生长期、成熟期也都用图表标示的一清二楚。有了这些，想种也不难了吧？就挑了几袋，有我们喜欢的菠菜、芹菜，还有明注着“中国白菜”的“薄克菜”。
一个周末过去，篱笆那边已很是一番“大干快上”的景象了：地已用松土机整个儿翻捣了尺多深，上面放上了规整的长方形木框。用的是四面刨过的松木板，一气并排了六个，木面簇新，规格整齐，煞是好看。
我也该动了。傍晚，便拿了小铁锨翻地。见隔篱来了三个壮健工人，人工机器一阵紧忙。再看，每个木框中间已竖起了四个水喷头，喷头个个相连，接着喷水自动控制器。布尔回来了，大起喉咙喊我过去，就把喷水装置开了。霎时喷头水出，细密均匀如潇潇雾雨；雨雾半空里呈状如莲荷，四个一丛，翩翩然如公园小景。一丛按时闭了，另一丛果然自动打开了。布尔高兴得很：“怎么样，哥们儿？你不弄吗？”
我不弄。这套工程已花去了他八百元，八百元对我是个大数字。
也就是三个傍晚，我的小菜地也翻好了。原地原土，用小耙子耙平；小石块、土块、草块儿搂到一起，培些土，条直了做界埂。布尔的也完全整装就绪了。他又买来了壤土，大汽车轰轰轰轰拉来，填满了那些木框。现在可以看出了，一框就是一菜畦。也就正好不一样了：我的，是土埂土畦、埂高畦低；他的，木框做畦，先就高地一尺；框间等距相离，自成“胡同”，无需再埂。
就收到了一包菜籽。好像我信上曾说过一句：“后院儿还有一块小菜地，也许还能长点儿什么菜呢。”没想母亲认了真，叫动了我的妹妹、弟弟，大老远的，让人从老家寄了，又托人越洋带来。专门地嘱我说：“种点儿咱老家的菜吧。这是老家出名的‘小青叶’，好种。春种了可以当小菜，又嫩又水气；夏末种，入了秋就是大白菜，冬天藏放好了，会一直鲜绿到第二年春上。老家人常年吃的。”
难得的籽种啊！也分了些给布尔，他的菜畦那么好，定能种出来。他说：“这可是特殊的。我一定多多地给它浇水。”
种子种下了，也就种下了希望。盼望就开始生长。
布尔的自动喷水系统马上就开始正式运转了。早六时一次，晚六时一次。说“春雨贵如油”，他的菜地日日春雨，按时按量。
但就我所知，似乎也不是必需的。真的需要，是在小苗苗出来以后吧？但愿是这样。不管怎么说，我做不了那么多。可是隔篱相对，我种的小小籽种们，不是和我们一样，有些“生来艰难”吗？
想人间世事，原也是这样的吧？这土水的平等，我的小小籽种要求得来吗？
剩下的就只有祈愿了：但愿我的小小种子们争气。
布尔当然用不着祈愿，一切都自动了的。
约十天，傍晚到家，半空打过口哨来：“哇—-快、快来！哇、哇、哇……”布尔喉咙像喇叭，一跳多高，空里猛挥拳。
喝，一个畦框里，已齐刷刷透出来寸高的绿尖尖儿！
“是玉米、玉米。你相信吗？哈—-”布尔喊着，赤裸的胖大的双脚围着那木框跳，“呜呼—-呜呼—-”跳得大筒短裤半空里旋转。
我的菜苗苗不见丁点儿动静。它们还在艰难时世中。
入夜，忽听窗上淅淅有声。急张了去，天！天在下小雨！
就睡不着。想着“好雨知时节”，越听得雨声清脆欢快。心底就起了那种只有少年的时候才有的不宁静；就想起许多美好的小事儿…“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也那么清楚地回旋在耳边…就巴望着天明。
朦朦胧胧中，我定时的晨乐响。一骨碌翻起朝窗外张去。
哎呀，平平整整湿湿漉漉的菜地上，两小白菜畦已披了一层崭新的绿衣。
可不是吗？跑去看，小苗苗顶着水珠，正正开着两个稚嫩的针眼儿大的小瓣儿，惊奇虔诚地面对着这个林林总总的大千世界。
整整两畦—-撒播的，满满的。可不是，小白菜！
布尔的也出来了。一窝拱出来十几只，方方正正的一畦，横三窝，数十窝，我们老家的“小青叶”，直直地出在布尔的菜框里，整整三十窝。
很快就可吃了。果然鲜嫩纯正。送人，人皆称好。布尔一本正经地拍着吃了小白菜的肚皮说：“这可得留好籽，可得留好籽啊。”
“薄克菜”，后来稀疏出了几根，总怏怏不乐，不成气候。而那美菠美芹，因不识性，种不得方，终未出。
199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