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惊魂
在美国生活了几十年，虽然听说了很多裁员的故事，却从来没有亲身经历。这回，狼真的来了，就在这个大雪纷飞阴云密布的时刻。……
天渐渐黑了，紧张的一天过去，楼道里多了几个满满的垃圾桶，周围还零乱地堆放着丢弃的书刊文件。我从车库驾车出来，眼前立刻是一片迷茫，漫天大雪纷纷扬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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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新年过后，大家回来上班。一清早见面，不管多忙，总免不了一番寒暄。可是，今天的楼道很冷清，办公室暖气也不足，我觉得浑身发冷，裹上大围巾去休息室。
路过一个副总的办公室，突然发现大门紧闭。奇怪，刚才看到他忙乎着，还没顾上打招呼呢。他刚当了祖父，假期去探望小孙女，本以为他要炫耀一下孩子的照片，怎么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端着一杯开水回来，转弯时差点儿撞人。抬头一看，是邻近办公室的一位主管。他抱着几个折叠起来的纸盒，心绪不宁，匆匆忙忙。我心里一动，看看窗外，果然，一场暴风雪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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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下猛然一滑，我这才发现，地下堆积了好几寸冰雪。公司大门口居高临下，一眼看去，绵延一片红灯在迷茫中闪烁，仿佛危机四伏。一天的暴风雪，来不及清道，路上严重堵塞，简直成了停车场。还好，在这个山窝里居住多年，我已经习惯了冰天雪地，车子也是四轮驱动，有足够的安全系数。我就挂上低档，跟着慢慢蹭吧，正好满脑子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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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公司研制的药物失败，又赶上经济衰退，研制药物的分公司一定会节流裁员，这已经心照不宣。可是，什么时候，怎么进行，谁会中彩，却是一个谜。大家就像等待地震，焦躁不安。公司还算慈悲，让大家开开心心地过了一个平安年。
“再见，我要走了，被裁掉了。”那个主管伸出手来，一脸木然。
“啊？多多保重，祝你好运！”我握着他的手不由得有些发抖，木讷地回答。在美国生活了几十年，虽然听说了很多裁员的故事，却从来没有亲身经历。这回，狼真的来了，就在这个大雪纷飞阴云密布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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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雾罩着车窗，一切朦胧不清。洗窗液一股股不停地喷着，刮雪刷左右滑动慢慢地扫着，除雾器开到最大，呼呼的热气温暖着玻璃，眼前这才渐渐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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谜底尚未揭晓，仍是迷雾重重。我哪儿还有心思工作，探着头往外看。办公室门口偶然有人走过，去做例行谈话，再拿着派发的纸盒回去。
实验员们比较好办，每人一张办公桌，几个小抽屉。把纸盒打开固定，零零碎碎往里一倒，抱上就可以走人。资深人员就比较麻烦，办公室里林林总总，书籍、资料、文件、家庭照片和台面摆设。一时无法带走的，只好以后再说。
旁边中彩的主管拿着几本资料走出门外，看来想使用走廊尽头的碎纸机。可是一转眼，他突然不见了。监管他的人魂飞魄散，急忙冲过来寻找，沉寂的走廊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好，那位主管没去杀人放火搞破坏，而是从洗手间晃了出来。唉，因为裁员而产生的血案时有耳闻，也难怪公司要搞突然袭击。已经很不错了，不像有些地方，裁员时如临大敌，还要专门请保安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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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车里，手脚总算暖和过来。黄红绿、绿黄红……交通灯交替变色。我半靠在椅座上，一个个路口等待，紧盯着移动的车轮，看着飞溅的冰雪，或者是空转的轮盘。有的车装备不良，有的人准备不足，无法在这种条件下行驶，歪歪扭扭地趴在路边。我向不幸的驾驶员投去怜悯的目光，庆幸自己没有陷入同样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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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天未雨绸缪，我已经把一些私人物品带了回去，可办公室还是丢满了东西，仅是各种植物就有十多盆。我想起在其他分公司工作的朋友，如果真有情况，就打电话让她们来取。好在，她们也都是喜爱植物的绿拇指，不会亏待我的宝贝们。
心绪不宁，偏还有个人连接不断地请示工作。我实在没有兴趣应付，“等等吧，如果明天你我都还来上班，那时再说。”他奇怪不解，我才明白，他居然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
时间慢慢过去，快到中午仍然没有音信，我有些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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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开停停，停停开开，车子总算蹭上了高速。谁知道，这儿也同样是冰雪覆盖！我只好留在低档，耐下性子继续磨蹭。谁知道还有人在这个时候显示车技，呼呼地超车。“哗”，溅起的雪泥糊满车窗，惊起我一身冷汗。我急忙减速，一手把定方向盘，一手猛打雨刷，总算没有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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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信步走去，看看那些熟悉的面孔，有的流着泪和同事们告别，有的苦着脸看着下属整理东西，一片凄凉。这时候谁也无能为力，我只能轻轻道一声“珍重！”
转身碰上另一个主管。他打量着我，迟疑地说：“看你一脸悲伤，我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你接到通知了吗？”
“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收到纸盒子，尚且不知命运如何，只是看到这种情形有些难受。你呢？”
“我也同样。希望纸盒子都已经发完了！”
一个朋友连蹦带跳地走过来，对我挥舞折叠起的纸盒，居然没有一点伤感。四周一片惊恐悲伤，她却满不在乎地说：“早就不想干了，正好可以拿一笔遣散费回家。”我知道她很要强，不愿意被人怜悯。但是，她的孩子们还要付大学学费，她的家庭也需要一份健康保险，她怎么会不介意这份工作？！我和她拥抱道别，并随口问道：“你怎么现在才拿到纸盒子？”她说：“人事部门人手不够，刚刚才找我谈话。”
我猛然一惊，刚放下的心又跳到嗓子眼，看来危机还没有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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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到了高速公路的出口，这里坡度较陡，冰雪更厚。刚开始转弯下滑，车子突然不听使唤，反锁刹车失灵，轮下打滑，歪歪扭扭地跳起舞来。这前后左边全是车，右边一条路沟积满了雪，我魂飞魄散，收住思绪，手脚一齐动员——脚下控制着刹车的分量，右手拉杆换到最低一档，左手推动方向盘把车头扭向路旁。天要下雪，地要上冻，寒冬腊月行车，各种险情不可避免。
万幸，刹车恢复了功能，车子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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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屏幕一闪，收到一个电邮。老总带着无比的沉痛解释了一番裁员的万不得已，然后发了一颗定心丸。凡是被裁的都已经收到了通知，而收到这个电邮的人就意味着幸免。
清点一下电邮上的名单，从那个副总起，这次裁员涉及到20%左右的员工。有些部门整个砍掉，因为公司的目标变化，项目作了调整。有些人被裁，很明显和工作业绩有关，平时不认真，此时难免于患。还有些人却是明争暗斗的牺牲品，主管被赶走，部门被鲸吞，项目转至他人之手。毕竟，解雇员工比较困难，公司得提防着卷入官司。然而，大规模裁员时就不需要理由。人生凡尘，本性使然，大千世界里，各种争斗也不足为奇。
万幸，我的部门没有任何变动，提起的心终于放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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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到家了！开进温暖的车库，我浑身酸软。
雪还在没完没了地抛撒，明天开车又会困难重重。可是，至少还有一个值得开车前去的地方，知足吧！
原载《侨报》副刊 2009 年2月3日
收入《世界华人文库》凡草文集《夹缝里的乡愁》吉林出版社2011年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