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圣节的小精灵
凡 草
秋深了,寒风阵阵,昂然俏丽的红叶不断飘落,山头的白雪慢慢向山腰移动,斑斓绚丽的自然景色渐渐萧条,被各家门口的装饰所取代。南瓜雕饰,玉米灯挂,随风飘动的蜘蛛网,吊在半空的骷髅骨骼,摆在院子里的墓碑……随着夕阳西下,更显得鬼影憧憧。一年一度的万圣节悄然来临。
女儿们小的时候,这是一个很有趣的节日。她们装扮起来,和朋友们一起兴高采烈地到处“捣乱要糖”(trick or treat)。我在家里接待孩子们,欣赏他们奇型怪状的打扮。有可爱的卡通形象,漫画人物,有恐怖的鬼怪,有巫婆,有牛仔,还有过一个最淘气的孩子,完全没有装扮,自称为“典型的21世纪的美国小孩”。无论是可爱、丑陋和惊恐居然都会成为欢乐的化身。
可现在,不光我们家到了空巢期,整个小区都在老化,大多数孩子都已经长大离家,万圣节就像这深秋的景色,慢慢地冷落。我站在窗前,看着凋落的秋叶感慨。突然,眼前闪过一片白云,雪白雪白。我揉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雪白的羽毛顶着通红的凤冠,两只娇黄的小脚飞快地从我眼前冲过——鸡,一只鸡!我不禁恍惚起来,家里的院墙有一人多高,装修得结结实实,左邻右舍也没听说谁家办了养殖场,从哪儿跑来一只鸡,又是怎么进来的?可是,余晖下看得清楚清楚,这确确实实是一只鸡,可能过冬前刚刚换羽,全身羽毛丰满,白得发亮,更显得鸡冠通红夺目。
我抓了一把米冲到后院,想逗它玩。可是,它却惊恐不安,扑闪着翅膀来回跳动,缩着脑袋躲进了灌木丛。我把米撒给它,真奇怪,它不但不冲过来啄食,反而躲得更远,瞪着眼睛盯着我,步步后退,在树丛里钻来钻去,最后一头钻进了空置的狗窝。嗨,怎么会有这么胆小的鸡?想当年在农村插队的时候养过鸡,只要我手里有食物,不管是稻壳还是秕谷,“咕咕咕”地一召唤,身边立刻围上一群。看来这只鸡不一般,一定在什么地方受了惊,连这么好的白米都不稀罕,大概它不是来“捣乱要糖”的。罢了,我把米洒在狗窝门口,又放了一杯水,让它自寻安宁吧。
大门外传来了喧闹声,“捣乱要糖”的孩子们出动了。不过,我们买了芭蕾舞剧团的年票,今晚要去看演出,不能留下来给他们派糖。我把一大盆糖果放在门口,让他们自己犒劳自己。我本以为,能把盆子给我留下就行了。谁知到家一看,鼓鼓的糖果堆只凹下去一小块。莫非孩子们也像这只小白鸡,不敢上前?我惦记着那只雪白的小精灵。正是满月时分,院子里皎洁如昼,狗窝前的白米基本上没有了,却到处都找不到它的身影。哈哈,大概它也“捣乱要糖”去了。
半夜里,一个白衣少女翩然而至,头顶红冠,面如桃花,脚着黄鞋,却一脸惊恐,诉说着不幸。她生长在一个雄性主导的世界,一夫多妻,群居群宿,女子们只能做逆来顺受的奴隶,完全没有选择生活的权利。小白女与众不同,试图追求自由婚姻,不甘于牢笼般的生活。可是,独行特立只能为世俗不容,她饱受折磨,被扔出家门,连那些女友们也落井下石,毫无同情之心。小白女无奈,落荒而逃。说到凄苦之处,她热泪涟涟。
我猛然惊醒,愣愣地回忆着梦境。窗外已经发亮,我跳起来跑到院子里,发现那只小白鸡蜷缩在狗窝的角落里。听到响动,它从翅膀下抬起头,不知是冷还是怕,索索发抖。我看它可怜,找了一块旧浴巾塞进去,希望能给它一点温暖,没想到却惊扰了它。它立刻跳出来,在院子里寻找藏身之地。我拿出相机,它却没有当明星的愿望,总是在围墙边的阴影里走动,往绿藤下躲闪,好不容易才抓拍了几张。我回屋放下相机,又给它找了点儿食物。可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它又不见了!
太阳出来了,万圣节的装饰在阳光下失去了神秘,各种鬼怪打道回府,那只可爱的小精灵也悄然消失。我仔细搜寻,只看到几根白绒绒的羽毛。不知它从何处来,也不知它往哪里去,如果不是有几张照片作证,我真怀疑是否曾经看见了它。
原载《世界日报》副刊,2009年11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