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姑娘开花了
谁能知道她那曼妙的舞姿,脱胎于艰难困苦的折磨和九死一生的威胁;那清恬淡雅的馨香,蕴含着永不放弃的追求和坚韧不拔的执着。
清晨,夹在拥挤的车河里赶去上班,一打开办公室的门,馨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让我精神一爽,路上的喧闹全丢到脑后。窗台上那棵栀子绽开几朵雪白的花瓣,正对我微笑。好啊,万劫不泯,她不但存活下来,还终于开花了。我欢喜过望,仔细观赏。翡翠一样的碧叶烘托着白玉般清纯的花朵,淡淡馨香恰似阴霾的天空里吹拂的清风。 这种花没有鲜艳绚丽的色彩,没有大朵招摇的花瓣,只在竞相争艳的万花丛中悄然独立,发出心底的清香。小时候,我时常在春雨洗净的大街上,小手里托着两分钱,从卖花的老太太手里换回一对花,或用铁丝穿着,或用细线系着,缀在衣扣上,抿在头发里。清香几日不散,那颗孩童的心灵也染得清恬雅静,揉进了姑娘的情怀。
可惜,火红的大动荡容不下这种清纯淡雅,它很快就从大街上绝迹。一晃几十年过去,生活在大洋彼岸的我也早已把它忘却,直到几年前的一个母亲节。
我和女儿在商场里转悠,一种独特的香味远远飘来。在各种人造气味里,只有它清丽脱俗。寻踪而去,果然看见了几盆盛开的栀子花。我像遇上久违的故人,和卖花人唠叨了一会儿,知道了她的洋名叫‘Gardenia’,喜光爱湿,性格娇嫩,在这儿的高原气候下,只适宜作室内盆栽。
我生性爱好花草,家里办公室里都是绿叶环绕,郁郁葱葱。朋友们开玩笑,叫我“绿拇指”(green thumb),就是好园丁的意思。可是要侍候这么娇嫩的花,我还是担心拇指不够绿。而那用作礼品的华贵装饰,把这花变得金碧辉煌,也失去了它原本的朴实纯洁,更让我摇头叹气。卖花人对我女儿半开玩笑地说,“记着,你母亲喜欢这种花,等你长大了送给她。”
不久以后,我带着女儿在附近的超市买菜,女儿突然拉住我,“妈妈,看,这儿有栀子花!”女儿不但记住了我喜欢这种花,还记住了这花的中文名字!只是,这盆花没有华丽的装饰,没有飞舞的花朵,只有几枝青叶托出几点小小的花蕾,活像是脱去了水晶鞋的灰姑娘,静静地坐在角落里。
那段时间我在工作中遇到一些很不顺心的事。大概是少数民族女性的通病,心高气盛,却碰到了所谓的‘玻璃天花板’,我一气之下递交了辞呈,正是忧郁的时候。猛一看,灰姑娘委委屈屈的模样让人心疼,倒好像和我形影相吊,相顾而怜。我忍不住把她抱起来。
没想到,搬回家以后,那枝上本就少得可怜的花蕾一个接一个往下掉。不管是搬去窗台边照光,还是到阴凉处避光,浇水、加肥、通风、透气,通通无济于事。短短一两个星期,花盆里只剩下几根疏落的枝条。
灰姑娘愁眉不展,我也焦虑不安,把枝枝杈杈翻检一遍,发现了许多白色的霉斑和黏连的细丝。查了书才知道,是一种虫子在捣鬼。它们大都躲在叶片背面、枝桠连接处,见不到阳光的地方,刚发出的幼芽和娇嫩的花蕾是它们最喜爱的食物。这种虫子的繁殖力很强,很快就从幼虫发展成一大块粘粘的霉网,硬把花叶给缠死。
我拿出平时治虫的药水喷洒,可那些虫子压根儿就不怕,它们的领地继续扩张。我到商店的花房部请教,一位热心的女孩子向我推荐了一种杀虫剂,说她自己尝试过,杀虫很有效,还费了半天时间在另一个部门的货架上帮我找到了。
我以为得了灵丹妙药,迫不及待地给灰姑娘仔细喷洒,果然,虫子很快死了,反让我有些于心不忍。本以为灰姑娘就此得救,没想到她却每况愈下。叶子发黄变黑一片片掉落,枝干也渐渐枯萎。我大惑不解,灰姑娘为何变成了黑姑娘?仔细看看那瓶杀虫剂上的说明,我才发现那是在厨房里使用的,保证对食物安全,却没说对植物安全。唉,进了厨房的植物只会变成菜肴,谁还会关注它是否还能生长?
我后悔莫及,责怪自己太不小心。可是这盆花毕竟带着女儿的心意,又和自己猩猩相惜,还是想把她救活。我先用了大量的清水冲洗,再给她换盆换土加肥料,死马当成活马医,并没有任何信心。出乎意料,灰姑娘看着娇嫩,却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她仿佛知道我的心情,挣扎着活了下来。慢慢的,那仅存的几枝干茎上又吐出了嫩黄的新芽。
她劫后再生,我才放下了心里的歉疚。恰好处境也有所改变,我换了一份比较满意的工作,便把她搬来办公室做伴。每天忙到头昏脑胀的时候看看她,可以增加几分乐趣,也更能理解人生的艰难。
她的叶片越发越多,从透明的嫩黄,闪亮的浅绿,变成坚实的墨绿。可是,那些可恶的虫子却也卷土重来。真不明白为什么它们不欺负别的花木,偏偏对灰姑娘如此凶猛,非要置她于死地而后快?莫非她的恬淡清雅是软弱可欺?难不成真是“嶢嶢者易折,皎皎者易污”!
月以继日,又是一年。灰姑娘一天比一天妩媚,彻底地恢复了元气。看见她慢慢绽出花蕾,展现清纯甜美的微笑,真是感慨万分。谁能知道她那曼妙的舞姿,脱胎于艰难困苦的折磨和九死一生的威胁;那清恬淡雅的馨香,蕴含着永不放弃的追求和坚韧不拔的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