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望中的等待
一切停滞不前,时间好像死去,本来就很安静的楼道显得更加诡寂。
今天,我供职的公司发布了某个药物临床试验的结果。
公司正在发展之中,这个药物研发的成败可以说是公司存亡的关键。一旦成功,每年会有上百亿美金滚滚流入。多少个日日夜夜,多少人辛勤努力,每年上亿美元的投入,所有的期盼都寄托在这一天。
几个月前,试验进行到晚期,试验对象的临床报告从各个诊所汇集而来。因为我们是上市公司,任何消息的泄露都可能造成股市动荡,于是,公司很早就制订了防范措施,立下了几条纪律:除了本职工作以外,所有人员不能讨论与试验有关的内容;本公司的股票交易对公司雇员,从上到下一律冻结;任何人不准泄露有关药物试验的机密……
这种临床试验必须在双盲条件下进行,无论病人自己,开药的医生还是公司参与试验的人员都不知道病人服用的是真药还是安慰剂。直到每个步骤全部完成,试验数据核对无误,才会对原始数据库上锁,在只能读不能写的条件下将数据解盲,进行最后的统计处理,然后公布试验结果。
所有的临床报告汇集完毕的时候,公司召开了一个小小的庆祝会。老总宣布,如果试验成功会给雇员们发红包。大家喜形于色,直接参与这个药物研制的人员更加高兴。有人开始猜测红包的分量;有人开始估计股票的涨落;也有人期待着公司扩大,人员增加,不但不用再加班加点,还可能得到升迁的机会。
此后,一切程序都在悄悄进行,没有人知道确切日程,只能掐着手指估计,默默地猜测。楼道里碰上有关人员,大家会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看看他们脸上的表情。
突然,几个统计学家全不见了,据说他们住进了旅馆,与世隔绝。解盲了,他们一定在计算结果,四周一片会心的微笑。
主要负责这个药物研制的科学家更加高兴。他的毕生精力都用于研究这种疾病,从发病机理到可能的治疗措施。这个药从一个全新的角度入手,针对致病的基因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而不仅仅是缓解症状。一旦成功,理论就可以得到证实,那将是何等的辉煌。
只有短短的三天时间,可日子显得特别难熬。每月例行的资深管理人员午餐会突然取消。紧接着,全体员工的皮萨会也一反常态,只有皮萨到场,却没有每月的例会。结果一定有了吧?但是,在上报董事会,对公众披露以前,没有人可以提前知道。大家一边嚼皮萨,一边用眼光搜索公司老总。或成或败,只要看到他的脸色就可想而知。可是,他根本没有现身。我猜测,老总大概是个蹩脚演员,一定无法掩饰表情,只好把自己整个儿隐藏起来。
新闻终于发布了,“本公司临床试验结果证明,该药物对疾病没有疗效,与之有关的项目全部停止。”
这短短几行字不知让多少人的心跳加速、呼吸窒息!
全体员工大会,CEO亲自到场解释。
那个科学家既惊讶又失望,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与他合作的一位知名学者也大吃一惊,连着发给他数个电邮,并附上一些案例,说明该药在他的研究过程中确确实实对患者有效,停止对此药的研制,那些病人会更加失望。
可是,科学没有同情心。当药物试验组和安慰剂对照组的统计曲线相差无几的时候,任何理论,任何孤立的个案都像海滩上的沙雕遇到大潮。金钱更不懂得怜悯,投资大老板们不会再把上亿美金丢进一个看不见希望的黑洞。
我们只有自我安慰。老总无可奈何地说,这种疾病的诊断和治疗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临床检验上没有硬指标,最终判断只能凭病人主诉和医生的经验,而病人的心情又很容易受到安慰剂效应的影响。因此,失败并不奇怪。按照统计数字,这类疾病的药物试验,只有10%左右的成功率。
是啊,我们不过落入了一个统计数字,10%以外的大多数。尽管老总酸溜溜地向所有员工致谢,沮丧和失望却是这里100%的表情。
可笑的是一位年轻员工。他居然傻乎乎地问,公司前些天说的奖励红包还会兑现吗?CEO撇着嘴回答,我可以给你两个答案。坏的,药物没有成功,当然不会有奖励;好的,公司也没有负值红包的规定,所以你不用担心倒找一个红包。
全场一片笑声——极度失望的苦笑。可是,大家最关心的还是公司的前途,当然也就是每个人自己的前途。一个药的死刑是否也代表着众多员工的失业?
CEO说,目前没有裁员计划,除了这个药,其它药物的研制工作全都照常进行。我们只能等待,等待着华尔街上各位投资大老板的反应。
是的,我们只好等待,一切像一潭死水。谈话变成了耳语,似乎连建筑也受到惊吓,疲惫得不堪一击。 没人知道,沉寂以后是什么样的爆发。
收入《世界华人文库》凡草文集《夹缝里的乡愁》吉林出版社2011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