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绑架案迷离扑朔 复仇计连环设局
(1)
时光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不知不觉间,又是一年过去了。
这些年,明都也和全国一样,在房地产开发的持续高烧下,成片成片的郊区农田变成了甚嚣尘上的建筑工地。一处处花园小区破土而出,一幢幢高层公寓拔地而起。钞票如同开了闸的河水,哗啦啦地流进地方政府的GDP和开发商的腰包里。
梅岭携山依水,毗邻市区,在贪婪的房地产大亨眼中,是一块风水极佳的黄金宝地。但为了保护明都的绿肺,市府不得不听取环保专家的意见,将梅岭一带划作自然风景保护区,严禁开发商染指,总算为市民们留下一块森林氧吧和休闲绿地。
梅岭西麓,坐落着久负盛名的明都植物园。园内山水交织,遍植各种珍稀树种、奇花异草,可谓秀色天成,风光绮丽。离植物园不远的松林中,有一条不起眼的柏油路。路左边立着交通警示,“此路不通”,右边竖着一块牌子,上书八个醒目大字,“实验重地,非请莫入”。柏油路曲曲弯弯,通往密林深处一座外观简朴的庄园。庄园高墙壁垒,门卫森严,让人觉得阴沉,也感到神秘。而一旦绕过铁栅门后那屏硕大的松鹤延年雕花影壁,人人都会眼睛一亮,继而惊叹不已。园内绿树成阴,繁花似锦,假山怪石,玲珑别致,廊台厅阁,斗拱雕甍,曲水荷塘,波光潋滟。看到这仙境般的景致,立马会让人想起咫尺乾坤如诗如画的姑苏园林。
然而,圈内人都知晓,这座庄园并非什么“实验重地”,而是一处档次极高的私人会所,一年前才开始营业。既然称作会所,必然有会员。会员按交纳的会费分作两档,50万一年为普通会员,100万一年为VIP。但入会的条件并非只是交钱那么简单,即便交得起如此高昂的会费,申请者也必须具有上亿的家身或者相当高的社会地位,并由两位普通会员或一位VIP作为介绍人,报请会所管理层审核批准。普通会员可以享受会所提供的各种特色服务,而VIP除了自己享用外,每月还可以带来一位非会员的客人。当然了,除了茶水点心外,会员每次在会所的消费都要另计。
如今,这家会所已经接纳了八十多位会员,都是明都地区的各行各业的头面人物,其权势之大,一跺脚就会引发行业地震。可奇怪的是,会所开业一年多了,谁也没见到过会所真正的老板,只知道这位神秘的老板是个女人。有说女老板姓邓,让人联想到那位“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邓大人;亦有说女老板姓江,让人联想到那位“三个代表”的前总书记。这种联想虽属无稽,却也不无道理。无论姓邓姓江,除了那些能在中国呼风唤雨的门阀显族,谁还有能力在自然风景保护区里抠出这么一大块地皮?
这是一个初夏之夜,梅子黄熟,百花盛开。清风徐来,吹皱了荷塘,催动了花香。馥郁氲氤,迷离暧昧,沁人心脾,乱人心扉。
在会所一间奢靡的休闲室里,顾建军、彭晓光、蒋鹰三人仰卧在柔软的多功能沙发上,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品茗养神。休闲室入口置一架红木牡丹屏风,两边墙上镶嵌着鸡翅木多宝格,格子里陈列各种精制摆件,玉如意、紫砂壶、青花盘、三足鼎、斗彩瓶、鎏金佛…,古色古香,流光溢彩。迎面墙上还挂了一幅名家墨宝,集红朝先帝之诗句,“江山如此多娇,风景这边独好”。看着不伦不类吧,倒也景色相宜。
顾、彭、蒋三人于日落前来到会所,在“尚食坊”吃了一顿色佳味美的宫廷大餐,在“吴娃馆”泡了一把香艳无边的鸳鸯浴,在“天香阁”做了一次飘飘欲仙的花式按摩,终于称心如意,也终于精疲力尽。
“彭老板,咋样?玩的还满意?”顾建军吐出一串烟圈。
“嗯,还行吧。”彭晓光懒懒地应了一声。
如今的彭晓光,自然当得上“老板”这个称谓,只是“老板”两个字太过普通,撑不起他如今的身份。从早年的走私贩私、倒卖国家计划物资、套取国有资产,到后来的内幕炒股、私募基金、投资房地产,经过一次次华丽转身,他已然成为身家数十亿的大富豪。然而,他和许多借改革开放之机闷声大发财的太子党一样,对那个福布斯富豪排行榜不屑一顾,而是韬光匿迹,不显山不露水,在香港和内地的几家跨国公司当了个只拿钱不干活的董事,在加勒比岛国巴哈马开了个洗钱的空壳公司,兜里揣着几十张信用卡,小皮箱里放着十来本护照,漫世界地撒欢找乐子。玩累了,玩腻了,便回国来歇一阵,顺带着弄点小钱花花。
前天,顾建军打来电话,说刚刚盘下上千亩地,问彭老板有没有兴趣玩一票。正好这段时间他闲得无聊,便定了一架商务飞机,从香港飞到明都。出了机场,顾建军和蒋鹰同来接机,坐上劳斯莱斯幻影,一脚到了这里。在车里听蒋鹰说,他们乘坐的劳斯莱斯幻影,并非他姐夫的座驾,而是会所接送会员的专车。到这里来玩,都由会所派车专接专送,私家车不准开进来。这家神秘的会所,彭晓光还是头次光顾。他当然看得出,顾建军把他带到这儿,不光是为了谈生意,也是为了摆阔气。但他不得不承认,这家会所的档次,可以与京城四大会所媲美。吴娃馆、天香阁里的妙龄女孩们,比起东南亚的小妞儿、欧美的洋姐儿,无论姿色还是气质,都要胜上一筹。彭晓光自认为自己是个花丛中的老司机,可没想到在几条水嫩溜滑的大白腿夹击下,没几分钟就迷失了方向,陷进了沟里,不得不举了降旗。按摩了半个时辰,他的腰还直不起来,躺在柔软的沙发上不想动弹。
“彭老板,明天回香港啦?”
“嗯,明天回去。”
“哟,那你来不及见俺叔啦。”顾建军遗憾地嘟囔了一句。
“他小子死哪儿去啦?”
“俺上午打电话找他,要他一起来玩玩,他说他在外地开会咧,明个才回来。”
“你叫他来?他小子是当警察的,你敢带他到这儿玩?”
“当警察的咋啦,京城的、省里的、市里的,还有部队的大官来的多啦。这年头,只要有钱有权,啥不敢干?嗑药,玩雏儿,咂人奶,只要你能想得到,俺都能给你弄得来。”
“靠,两年没回明都,老子都快变成刘姥姥了。”
“哈哈哈。”顾建军得意地大笑道:“等咱们的项目上马了,彭老板可以常回来看看,俺带你玩点刺激的。”
“好吧。明天我让律师过来,跟你们谈投资细节,谈好了就签合同。”
“中,中。”
彭晓光之所以答应得如此爽快,因为他知道这个投资毫无风险,稳赚无赔。刚才的酒席上,顾建军就告诉了他,那块地皮在马镖镇,虽然离市区远了点,但根据顾建国透出的内部消息,那里将是地铁三号线的经停站点,而且紧靠三江大学即将开发的新校区。他们规划的高档公寓和别墅小区一旦开盘,购房者必定会蜂拥而至。两年后地铁一通,房价更会嗖嗖地往上窜。当然,彭晓光心知肚明,顾家兄弟不是傻子,会白白给他送钱。一者,这个项目太大,顾建军一张嘴吃不下,与其找不相干的人,不如拉老朋友入伙,还能挂上个“引进外资”的名头,弄批文,搞贷款,干什么事都一路绿灯。二者,国内的建筑设计差强人意,还要靠他从香港聘请专家团队,才能设计出具有国际范儿的别墅小区。
几句话一说,酒劲上涌,彭晓光感到口干舌燥。他侧起身,喝了一口色翠味甘的明前碧螺春,点了一颗九五至尊天价烟,突然想到一件事,便懒洋洋地问道:“哎,顾建军,我记得马镖那地方有个温泉度假村,你有没有把它吃下来?”
“俺倒是想咧,可不中。”
“怎么,凭你们顾家在明都的势力,还有什么地方拿不下来?”
“不是拿不下,是不敢拿。俺叔打电话警告俺,那是他老常家亲家的地盘,叫俺不要动那个心思。”
“噢,我想起来了,乐湄的老公就是那里人。”彭晓光吐出一口烟,苦笑道:“乐湄那个姑奶奶你可惹不起。得嘞,不看僧面看佛面,那就算了吧。”
“嗡嗡嗡”,突然间,顾建军身边的手机振动起来。
“喂,哪个?”
“建军,你快回来,快回来。”
“啥事?” 顾建军听得出,手机里尖锐刺耳的声音来自顾家的大功臣、为他生了儿子的四奶。
“天赐不见了,你快回来吧。”
“你说啥?谁不见了?”
“儿子丢了,杰克和阿姨也找不到了。”四奶话音呜咽,还夹着一丝恐惧。
“咋地?天赐不见啦?” 顾建军心头大惊。
顾建军当然知晓,每天晚饭后,四奶都要和几个女人凑在一起搓麻将,儿子都要牵着狗狗杰克在小区里撒欢。虽然小区安保级别高,保安们都是部队下来的复员兵,但他和四奶担心孩子一个人在外边玩不安全,出门都让保姆跟在后面。见鬼咧,两个大活人加一条狗,咋说不见就都不见了呢。
他突生一念,急忙问道:“天赐会不会跑到他小妈家看妹妹去了?”
顾建军口中的小妈,是他包养的另一个小女人,论资排辈算作五奶。他本想再要个儿子,为顾家香火来个双保险。可这位五奶跟大奶、二奶一样,肚皮不争气,又给他添了个黄毛丫头。但顾建军如今财大气粗,兼之年近花甲得一粉嫩漂亮的小闺女,心头爽快,便为五奶买了一栋别墅,和大奶、二奶、四奶同住在锦绣花园,位于明都东郊最豪华的住宅小区。原来顾建军身边还有个三奶,可她一直没下崽儿,且色相渐衰,不受待见,便跟建军讨了一笔青春补偿费,一个人去了新西兰。
“没有,我们去找过了。呜呜…”四奶泣不成声:“门卫说,没看见天赐和阿姨出小区。我们也找遍了小区,连个影子都没有。哎呀,急死人了,你快回来吧。呜呜呜…”
“别哭啦,你冷静一下,俺这就回去。”顾建军直觉不好,连忙挂了手机,看到一旁沙发床上的蒋鹰在呼呼鼾睡,便伸腿朝他屁股上猛踹两脚:“蒋鹰,醒醒,醒醒。”
蒋鹰一个激灵坐起来,揉着惺忪的眼睛问:“姐夫,什么事?”
“天赐不见了,俺马上回家。”
“什么,天赐不见啦?怎么回事?”
“知不道,家里来电话,说天赐和保姆都不见啦。”
“姐夫,我跟你回去。”
“不忙,一会儿你叫个车,送彭老板去酒店,然后到家来。彭老板,对不住,俺有急事,先走咧。”顾建军一边说着道歉的话,一边急匆匆地套上裤子,连会所的浴衣都来不及换,一把抓起自己的上衣,铁青着脸冲出房门。
蒋鹰直愣楞地看着顾建军的背影,自言自语道:“我日泥马,不是绑票吧?!”
彭晓光轻声斥道:“呸,情况还没搞清,你别乌鸦嘴。”
(2)
次日晨,明都东郊,锦绣花园。
顾家主宅客厅的橡木地板上,散落着一地碎玻璃。明媚的阳光洒进落地窗,折射出璀璨诡异的光。
蒋鹰果然长了一张乌鸦嘴,还真被他说中了。昨晚往家赶的路上,顾建军再次接到四奶的电话,听到了他最担心最害怕的真相。儿子不是简简单单的走失,而是被歹人绑架,当作肉票啦。四奶哭着说,刚才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一个男人恶狠狠地警告她,你儿子在我们手里,不准报警,否则撕票。四奶苦苦哀告,求求你,把我儿子放回来,要多少钱都行。可对方只回了一句,让你男人等老子的电话。
天已经大亮了,家里的电话依旧一声不吭,像个哑巴。
昨晚到家后,顾建军没敢报警,甚至没有告诉他那个在明都当市委书记的兄弟顾建国。他只把小舅子蒋鹰派了出去,让蒋鹰撒出所有靠得住的兄弟和眼线,秘密查找天赐的下落。顾建军知道,儿子落在一伙绑匪手里,命悬一线。绑匪能从小区保安的眼皮子底下把儿子掳走,同时还带走了保姆和小狗,说明他们绝非寻常拐卖妇女儿童的人贩子,很可能是一伙职业歹徒。万一他们得知警方介入,或者把他们逼上绝路,儿子的性命就难保了。他尝试过与绑匪联系,可按昨晚来电显示的号码打过去,话筒里只有一句话,“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顾建军无奈,主动权掌握在绑匪手里,除了等,他没有任何办法。如果绑匪是为了钱,他只能等,等对方开价,破财消灾,哪怕倾家荡产。如果绑匪是仇家雇用的,他也只能等,等仇家出招,能忍则忍,哪怕卸他一条胳膊一条腿。
可等了十几个小时,居然毫无音信。顾建军越等越沉不住气,怒起心头,恶向胆边,红着眼睛想杀人。但他不知道绑匪在哪儿,仇家是谁,该去杀什么人,只能砸碎几只无辜的玻璃杯,以泄心头之恨。四奶哭晕了几次,卧在客厅贵妃榻上,嘤嘤含泣,上气不接下气。大奶、二奶、五奶听说天赐丢了,都赶来帮忙,四处寻找,无功而返,聚在顾家主宅,陪着四奶一宿没睡。眼下她们一个个披头散发,顶着熊猫眼,蜷缩在客厅沙发里,怯生生地看着笼中狗熊一般转来转去的顾建军,想哭不敢哭,想劝不敢劝。她们都晓得,天赐是顾建军的命根子,如果天赐出事,这个家就天塌地陷了。
“叮咚,叮咚”,铃声响起,不是电话铃,而是门铃。
四奶猛地回过神,翻身跃下贵妃榻,跑去开了大门:“蒋鹰啊,找到天赐了吗?”
蒋鹰耷拉着脸,朝四奶轻轻摇摇头,快步走进客厅:“姐夫,我们回来了。”
看着眼珠子发红的顾建军,蒋鹰的话音有点胆怯。他的身后,跟着四位黑衣人,一个个孔武彪悍,却都低着头,不敢正视他们的大老板。
“查到啥啦?”顾建军冷冷地问。
“我们问了道上所有的朋友和眼线,他们都说,没听说过有人敢对姐夫下手,这两天也没见到过形迹可疑的外地混混。”
“哗啦啦”,顾建军一脚踢翻身边的茶几,茶杯茶壶在水渍和碎玻璃上翻来滚去:“狗日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吃了熊心豹子胆啦!去,给老子掘地三尺,也得把这些狗娘养的挖出来!”
“姐夫。”虽然一夜没睡,又困又乏,但蒋鹰的头脑还算清醒:“我觉得这件事有鬼,天赐和阿姨没出小区,怎么就会平白无故地失踪了。昨晚我想查看保安监控室的监控录像,可负责监控设备的人下班了,监控室也上了锁。现在该有人上班了,我建议先去查一下昨晚的监控录像,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线索。”
“中,赶紧的。”听了蒋鹰的建议,顾建军也冷静了几分:“走,俺一块去。”
一行人呼啦啦地出了门,疾步走向小区保安监控室。
监控室里,一位年轻保安正在悠哉悠哉地吃着早点。看到一帮人凶狠狠地踹门闯了进来,他连忙咽下口中的食物,挥舞着半根油条厉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出去,都出去,这里是监控室,闲人免进。”
“尼玛个逼。”蒋鹰抬手抽了保安一个大耳光,飞身上前,把年轻保安的脑袋按在桌子上:“老子出钱养你们,你们是怎么当保安的?老子家里丢了人,找不到就拿你们的狗命来顶。”
“哎哟,哎哟。大哥,大哥,有话好说。”年轻保安立马认怂。
蒋鹰松开手,命令道:“你,马上,把昨天晚上小区大门口的监控调出来。”
年轻保安抚摸着火辣辣的脸颊,小心翼翼地问道:“昨天晚上?什么时间?”
“6点到8点。”
顾建军板着脸厉声追问:“小区里还有别的监控吗?”
“还有两个摄像头,一个在后围墙,一个在小区花园。”
“都给老子调出来。”
“是。”
蒋鹰双眉紧皱:“怎么可能?这么大的小区,就这几个监控头。”
“这不怪我们。”年轻保安嘟囔道:“我们想多装几个,但小区业主不同意,说要保护隐私。不过…”
“说,别他妈吞吞吐吐的。”
“有不少业主在自家周围安装了监控,你们可以找来看看。”
操,说了等于白说。这个小区里的大爷们,没一个是他蒋鹰惹得起的。
年轻保安敲了一阵键盘,回头道:“好了,都调出来了。你们先看哪个?”
蒋鹰瞅了一眼麻点闪烁的监控屏幕,知道一时半会儿的看不完,便对顾建军说:“姐夫,我带人在这儿看录像,你先回去吧。万一有电话来,那几个女人应付不了。”
“中。你们给老子仔细看,别漏了。”
“是。”蒋鹰和黑衣人异口同声。
两个小时后,电话还没动静,蒋鹰一行回来了。
“咋样?”经过十几个小时的煎熬,顾建军的一张老脸萎靡憔悴,已经由青紫变成了黑灰。
“姐夫,我们查了小区大门的监控,从昨晚6点到8点,一共有12辆小车和一辆垃圾车进出过小区。经保安验证,小车都是业主家的,垃圾车也是正点工作,没发现可疑车辆。小区花园和后围墙的监控也看了,除了几个在花园散步的业主家人,没发现外人。”
“嗷呜。”顾建军捶胸顿足,野狼一般大声嚎道:“老天爷,你这是想要俺的命吗?把俺儿还回来,俺把一条命送你。”
正当客厅里的人惊恐无措面面相觑的时候,门铃响了。在蒋鹰的示意下,一个黑衣人打开了房门。
大门外,站着两位神情严肃的警察。他们身后,跟着瑟瑟发抖的顾家保姆。
四奶看见警察和保姆,立刻跌跌撞撞地冲到门外,到处张望,没看到儿子。她猛然转过身,双手痉挛地掐住保姆的脖子,身子几乎瘫在地上,嘶声裂肺地哭喊道:“天赐呢?天赐呢?”
“太太,太太…”保姆神情呆滞,好似吓丢了魂。
一位略显年轻的警察试图扶起疯癫瘫软的四奶,边扶边喊:“你松手,快松手。她不知道。”
而另一位中年警察却把目光投向走到门口的顾建军,踌躇道:“顾…,顾书记?”
看到警察登门,顾建军立马冒出一身冷汗,暗道大事不妙。他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浮油和虚汗,摆手说:“俺不是顾书记,顾建国是俺兄弟。你快说,到底是咋回事?”
中年警察心中一凛,我靠,长得真像,继而觉悟到,虽然这人不是顾书记,但市委书记的哥哥,自己也得罪不起。他看了看挤在门口的一群人,谨慎地问道:“顾先生,能不能和你单独谈谈?”
顾建军朝着围在身边的男人女人一挥手,命令道:“蒋鹰留下,别的人都滚。”然后指着警察说:“你们两个,跟俺进屋说。”
女人们扶着失魂落魄的四奶和保姆上了二楼,四个黑衣人一声不吭地走出顾宅大门。不一刻儿,客厅里只剩下四个男人。
中年警察轻咳一声,开口道:“顾先生,情况是这样的。今天凌晨,110接到报警电话,说在郊区一处垃圾场里看到三个被捆绑的人,生死不明。报案人胆小,不敢上前细看,报完警就跑了。我们赶到现场后,发现这三个人都活着。其中两位是收垃圾的环卫工人,另一位自称是顾先生家的保姆。环卫工人说,他们昨天傍晚被人打昏,捆住手脚,还被行凶者用胶带封住嘴,丢弃在这里。你家保姆说,她昨晚带着一个不满七岁的男孩在小区里玩,不知道怎么回事,被人捂住嘴,人就昏了过去,后来发生了什么,她一点也说不出来。我们从保姆口中了解到顾先生家的基本情况,也得知那个男孩是顾先生的儿子。我们还在垃圾场发现了一辆垃圾车,在车厢里找到了一只小狗的尸体。经保姆指证,那条小狗是你儿子的宠物,昨晚一直跟在你儿子身边。我们搜遍了现场,没有找到与你儿子有关的线索。综合环卫工人和保姆反映的情况,我们分析,这是一起精心策划的绑架案,绑架目标就是顾先生的儿子。现在看来,我们的分析是对的,不知道顾先生有没有报警?”
顾建军面目狰狞,咬牙切齿道:“报警?报警有个鸟用,你们能把俺儿子救回来?你们一现身,俺儿子就危险了。”
“顾先生,请你冷静。你是有社会经验的人,应该看得出,我们面对的是一伙狡猾的惯犯。绑匪敢把两个环卫工人和你家保姆丢弃在垃圾场,说明了一件事,他们事先早有计划,而且知道他们的犯罪很快会被警方发现。无论顾先生报不报警,警方也会介入。所以我们希望顾先生保持冷静,配合我们的工作,以便尽快破案。”
“那你说咋办?”
“我问你一个问题,从昨晚到我们来之前,绑匪有没有给你打过勒索电话?”
“有。”顾建军知道警察刚才的分析有道理,便老实答道:“他们昨晚来过一个电话,俺女人接的,威胁俺们不要报警,别的没说。”
“嗯。”中年警察点点头:“根据我们以往的经验,只要绑匪与你联系过,说明你儿子目前还安全。我们已经把这个情况上报给市局,刑侦队马上就会派人来。”
就在这时,客厅里的电话铃突然响了。顾建军急步走到电话前,看到液晶屏上显示出一个陌生的号码。中年警察紧跟在顾建军身后,见他伸手要拿话筒,立刻将他的手按住,并伸出食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随即,中年警察掏出自己的手机,开启录音,然后按下电话免提键,轻轻拿起话筒,送到顾建军手里。
“喂。”
“顾建军?”
“是俺。”
“你有没有报警?”
顾建军心口一缩,立马否定道:“没有。”
“你听着,想要你儿子活着回去,准备一千万赎金,要现金。”
“一千万现金?俺一下子拿不出来。”
“给你两天时间,两天后这个时候,等我的电话。再次警告你,别跟老子耍花招,否则要你后悔。”
“你等等,让俺儿子跟俺说两句话。”
对方停顿了几秒,话筒里传来一个稚嫩惊恐的声音:“爸爸,救我…”
话音未了,“咔嗒”一声,对方把电话挂了。
(3)
两天时间并不长,顾建军却像被架在烈焰熊熊烤炉上,油烹火燎,度日如年。
自打那两位警察现身后,市刑侦大队也派来一队干警,重新做了笔录,取走了小区和业主家的监控录像,然后一再告诫顾建军,老实在家呆着,千万不可轻举妄动。可在四奶的苦苦哀求下,顾建军不得不陪着四奶匆匆去了一趟毗卢寺,在观音菩萨面前祈愿,把脑门叩出了血,还敬奉上十万香火钱。顾建军心里明白,到了这份儿上,他已经无能为力,只能坐在家里干等了。而且他心里也清楚,绑匪肯定已经发现警方介入了这个案子,儿子能不能活着回来,全靠佛菩萨保佑了。
然而,身为省公安厅常务副厅长的常乐天,这两天却不似顾建军那般“清闲”,而是忙得脚不着地,吃饭睡觉都不得安生。昨晚的案情汇报会一直开到半夜,回家上床不到两个小时,电话又把他从床上提溜起来。早起匆匆吃了两口早饭,他便驱车前往顾建军家,因为今天是关键的一天,是绑匪给出的最后期限。
照理说,常乐天是省厅的人,地方绑架案不归他管。可求上门的不仅是顾建军,也有顾建国。前天他从外地开会回来,顾家兄弟和明都市公安局局长已经坐在他家里等候了。且不论顾家哥儿俩是他老常家的亲戚,仅凭顾建国省委常委、明都市市委书记的官衔,常乐天也不能袖手旁观。听罢案情介绍,常乐天立马得出一个结论,这起绑架案不像一般的儿童拐卖案。其一,孩子岁数偏大,快7岁了,不宜收养;其二,拐卖儿童的随机性强,不会如此精心策划。因此,常乐天和市局对案情的判断一致,绑架勒索的可能性很大,但也不能排除仇家报复。尽管绑匪已经打来勒索电话,要一千万赎金,可如何交付,在哪儿交付,绑匪尚未明说,只能等绑匪的电话。于是,常乐天和市局局长作出决定,在等待绑匪电话的同时,省厅和市局联合作战,双管齐下。市局严密监视顾家周围的动静,派出技术人员监听打进顾家的电话,同时派侦查员秘密走访旅馆酒吧歌厅查找嫌疑人。而省厅这边动用“天网”系统,追踪绑匪的行动轨迹,一旦发现绑匪逃离明都,及时组织跨省市的追捕行动。
动用“天网”的建议,是顾建国亲口提出来的。从顾建国的语气里,常乐天听得出,他得到了省委书记方慕林的首肯,否则他不敢越权提出这个要求。早在2004年,省厅就在公安部的统一部署领导下,开始了报警与监控系统建设。通过四年来的努力,省内“天网”已经初具规模,能够覆盖城区主要道路和重点单位。目前“天网”系统还处于保密的实验阶段,只有枪杀、贩毒一类的重大刑事案件才能启用。省内“天网”属于常乐天的管辖范围,这也正是顾建国亲自登门求助的原因。可若没得到上级领导的批准,常乐天胆子再大,也不敢为一个普通的绑架案开先例。现在有顾建国顶在前面,常乐天也乐得做好人。他相信,一旦动用“天网”,绑架者的行踪会很快浮出水面。
果不其然,在昨晚的省厅市局联席案情汇报会上,常乐天便亲自见识到“天网”的威力。根据技侦部门的汇报,通过“天网”在案发当晚的监控录像,他们在通往垃圾场的道路上查到三辆机动车,一辆农用卡车,一辆疑似作案用的垃圾车,还有一辆黑色桑塔纳。经查,农用卡车的车主是当地农民,傍晚回家途经垃圾场,人车俱在,例行询问后便排除了嫌疑。那辆垃圾车被遗弃在垃圾场附近,已经被刑侦部门判定为作案工具。而黑色桑塔纳是一辆套牌车,极可能是绑架者得手后的逃逸车辆。由于驾驶黑色桑塔纳的嫌犯并不知道“天网”的存在,一路上没有躲避,直接开进城区。在“天网”的一路追踪下,技侦部门很快就锁定了黑色桑塔纳的最终位置,并通知市刑警队,于昨天下午抓捕了两名犯罪嫌疑人。经审,这两个嫌疑人都有过犯罪前科,因拐卖妇女儿童被判刑,刑满释放不到一年。据嫌疑人交代,他们是被人雇用的。给他们钱的是个中年男人,预付一万元,事成再给两万。那位雇主不仅给他们钱,还为他们制定了详细的绑架方案,在哪里劫垃圾车,在哪里绑架人,在哪里交货,并为他们提供了作案用的地图、照片、手套、绳索、胶带和乙醚。他们按照雇主的指示,作案当晚8时,把绑架的孩子送到了交货点。可犯罪嫌疑人接下来的口供,却让所有办案人员感到困惑不解。接货人不是雇主,而是另外两个陌生人。双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陌生人把孩子扔进另一辆车的后车厢,便驾车离去。其中一位绑架者还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他觉得那两个接货人说的不是明都口音,好像是徐州一带的方言,而且开的车也挂着徐州车牌,天晚,看不清牌号,但车型好像是丰田皇冠。此刻,技侦部门正在通过省内“天网”,沿明都到徐州的方向排查那辆丰田皇冠的下落。
听完案情汇报,常乐天和办案人员对案件性质进行了分析和研判。原本大家都认为这是一起普通的绑架勒索,抓到绑匪就破了案。可没想到绑匪背后还藏了个雇主,而这个雇主的诡异行为,让这个案子变得扑朔迷离。根据常乐天的直觉,这件事绝非想象的那么简单,背后似乎隐藏着某种阴谋。绑匪不是已经索要赎金了吗,怎么又冒出了两个徐州人把孩子带走?徐州那个地方,这些年出了数万起儿童妇女拐卖案。严打一次,消停一阵,但过不了多久就死灰复燃。那辆丰田车挂着徐州车牌,貌似要将绑来的孩子带到那个拐卖成灾的地方。可问题是,如果雇主的目的不是要赎金,而是拐卖儿童,且不说他无需如此大费周折,仅从他付给两个绑架嫌疑人的费用来看,就显然于理不合。一个小孩,即便是易于收养的男婴,最多也就卖个两三万。而雇主光雇人绑架就花了三万,后面的接货转运还要花钱,如此算来,莫说他没什么赚头,搞不好还要倒贴一大笔钱。更令人不解的是,在一般情况下,绑匪作案后,都巴不得尽快拿到赎金,然后逃之夭夭,而此案的绑匪却给出两天的期限,这不是送给警方侦察布控的时间吗?绑匪究竟是为了等赎金,还是为了麻痹警方,玩了个障眼法,争取时间逃出警方的视线?与会的办案人员都觉得这个案子有鬼,仅凭目前已经掌握的线索,就出现了五个作案人,一个神秘的雇主,两个绑架者,两个接货人,而且很难说最后一拨人会不会再来一次倒手。显而易见,这是一次有组织、有计划的犯罪活动。但大家讨论了许久,还是找不到鬼在哪里,只得先回家休息,等待技侦部门的进一步追查结果。
到了后半夜,常乐天被电话吵醒,听到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说,那辆丰田皇冠已经找到了,被丢弃在徐州郊外一条没有监控的辅路上。根据查验,车主是明都人,该车两天前被窃,车主曾向交警队报失,那块徐州车牌是一块报废的牌照。而坏消息说,由于那条辅路有多处路口,其中好几个出口没有监控,排查工作无法进行下去。常乐天当即给明都市公安局赵局长打了电话,向他通报了新的情况,同时告诉他暂时不要向顾书记和顾建军透露警方掌握的案情,以免他们揪心,乱了方寸。眼下大家只能等待绑匪的电话,视情况做出下一步的安排。
半个小时后,一辆黑色奥迪抵达锦绣花园顾宅门口。常乐天下了车,按响门铃,前来开门的是一位市局刑警。常乐天跟在刑警身后走进大门,看到门旁立着两只大号帆布旅行箱,他知道,箱子里放着顾建军准备好的赎金。客厅里,顾家兄弟和市局赵局长坐在沙发上。沙发围着一张茶几,茶几上放着一只装满烟蒂的烟灰缸和那部令人心神不安的电话机。
“叔,你来啦。”顾建军勉强挤出一个苦笑,看上去可怜兮兮。
“嗯,你们都到了。”常乐天向三人点头。
“乐天,辛苦你了。查到什么线索吗?”顾建国的口气显得亲切,也很客气。
“有一点线索,省厅那边正在排查,有消息就通知我们。”常乐天的回答很简短,转而向市局局长问道:“老赵,都准备好了吗?”
“好了,请常厅长检查一下。”
跟在赵局长身后,常乐天走进客厅一侧的家庭棋牌室。棋牌室的窗帘都拉得紧紧的,密不透光,棋牌桌上摆放着各种电子设备,红灯闪烁。桌旁坐着几位警员,有负责监听的,有负责录音的,也有负责手机定位的,一个个神情紧张,严阵以待。
常乐天返回客厅,对顾建军叮嘱道:“建军,一会儿电话来了,你要沉住气,不能发火,尽量和对方多周旋。我们的技术人员给对方手机定位,需要一定的时间。”
“中。叔,俺听你的。”
接下来,客厅里一片沉寂。香烟缭绕,人人紧绷着脸,默默无语。等啊等,终于,他们等来了电话铃声。
在赵局长的示意下,顾建军拿起电话:“喂?”
“顾建军?”
“是俺。”
“你报警了吧。”
“嗯…,没有。”
“你撒谎!”
顾建军略显迟疑,目光看向常乐天,见常乐天点头,便道:“不是俺报的警,是警察自己找上门的。”
“哼,你小子不讲江湖规矩,那老子就要重新开价了。”
“狗日的,一千万还不够,你要多少钱?”
“操,你小子还敢骂人,有种。”对方阴笑道:“钱的事好说,咱们先聊聊。”
“你让俺儿跟俺说句话。”
“不忙,咱们先聊,聊完了再说。”
“你想聊啥?”
“老子先问你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答对了,咱们再谈钱的事。”
“你问吧。”顾建军心想,问就问,不是正好拖时间嘛。
“我听说,5311厂有个人终生残废,是你打的吧?”
“是,你说多少钱,老子养他一辈子。”
“还有,长虹小区拆迁,一位老人放火自焚,是被你逼的吧?”
“就算在俺头上,说,要多少钱?”
“七年前你和城南许老虎抢地盘,打死了他手下的两个小弟,还打伤了…”
“操,啥鸡巴陈年烂谷子,老子认啦。”
“还有。当年你在江北农村插队,强奸过一个女知青,逼得她投江…。”
“放你娘的屁,那不是老子干的。”
“你他妈的是个男人吗?敢干不敢认。”
顾建军被激怒了:“俺操你娘,有啥不敢认。老子人都杀过,玩个女人算个球。”
“嘿嘿嘿。”电话里传来一阵邪笑:“你那个当市委书记的兄弟就坐在你旁边吧。你干了那么多坏事,他会不知道?他就是你的黑后台,保护伞吧。还有你那个…”
“啪”,没待对方把话说完,常乐天伸手按下座机按键。完了,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再他妈说下去,顾建军这个傻逼不但卖了自己,连他们都要卖了。
常乐天忽地站起身,指着顾建军的鼻子大声吼道:“你他妈的猪脑子啊,什么话都说。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话可能都被他录音了。”
顾建军顿觉自己闯了大祸,看着脸色苍白的顾建国,张嘴结舌,不知说啥是好。
赵局长快步跑到棋牌室,拉开房门高声问道:“查到了吗?”
“报告局长,查不到。对方手机使用了移动VPN,服务器在境外。”
(4)
数日之后,香港敖龙集团董事长办公室。
阿丹手持文件夹,向坐在门侧秘书室的女秘书微微摆手,示意不用她通报,径直走了过去,轻轻敲响董事长办公室的门。
“请进。”
“董事长。”
龚新从老板桌上一堆文件里抬起头:“阿丹,有事吗?”
“嗯,有件事要向董事长请示。”
“什么事?”
“关于给汶川地震灾区捐款的事。”
“哦,昨天董事局会议上不是已经通过了吗,捐款5000万,你照办就是了。”
“董事长,我正在办这件事。”阿丹面带微笑:“不过有个情况,我要向你汇报。”
“你说。”
“昨天董事局会议结束后,我听几位老爷叔说,捐款他们没意见,但他们信不过内地的红十字会和地方官员,怕捐款被贪官们私吞了。”
“呵,姜还是老的辣。”龚新点头赞叹,略作思索,笑道:“这样吧,你把捐款拨到公司采购部,让他们购买灾民急需的生活用品,像什么帐篷、行军床、棉毯、药品之类的,然后由你们行政部协调,把这些东西直接运到地震灾区。你觉得怎么样?”
“好,我马上去办。”阿丹微笑颔首,转身要走。
“等等。阿丹,我还有一件私事,想请你帮个忙。”
“董事长,你跟阿丹不要这样客气嗳。”
龚新笑道:“好,不客气。这样,你让财务从我的账上打500万到龚氏慈善基金会。然后通知甘阿牛,让他派人去灾区,联系一所被地震毁坏的小学,帮学校重建。告诉阿牛,一定要保证质量。另外,捐建的事不要提我的名字,直接以龚氏慈善基金会的名义。”
“好的,我就去办。噢,刚才我从楼下经过,看到邱小枚正带着她的员工们在酒店大堂搞赈灾募捐呢。除了酒店的工作人员,还有不少小朋友和酒店里的外国客人也排着队,往捐款箱里投钱。这次为汶川地震赈灾,香港几乎是人人参与,慷慨解囊。这种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实在让人感动呢。”
“嗯,这次香港各界万众一心,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的确令人刮目相看。”
阿丹冁然而笑:“董事长,你也让阿丹刮目相看呢。”
“唉,我只求心安…”
“叮铃铃”,老板桌上电话铃声打断了龚新的话。
“董事长,安部长到了。”
“快请他进来。”
阿丹微笑道:“董事长,那我就告退了。”
“好。”
董事长办公室的门开了,阿丹和安生相视而笑,一出一进。
“生仔叔。”龚新连忙起身,绕过老板桌,拉起安生的手走向沙发:“这边坐。生仔叔,辛苦了。”
“谢谢小少爷,不辛苦。”
龚新亲自为安生倒了一杯茶:“生仔叔,请喝茶。”
安生连忙站起,欠身道:“小少爷,你这么客气,可要折杀你生仔叔了。
虽然小少爷已经从一个懵懂鲁莽的少年变成稳重练达的董事长,但安生只在公众场合称龚新一声董事长,私底下还是叫他小少爷,二十多年来叫习惯了。的确,小少爷的生世和经历,除了已经过世的老帮主、徐老太爷和铁堂主,知根知底的怕是只有安生一个人了。小少爷海上落难被救,是安生在黑鲨的堂口里第一时间见到了他,并奉铁部长之命远赴明都,调查他的来历。小少爷在山中别墅里锤炼磨砺,是安生负责他的日常活动、训练和学习。小少爷奉命刺杀尼阿普,是安生一路尾随,拍摄录像,并担任暗卫。所有这些,就连一直跟在老董事长身边的秘书阿丹都不知道。安生早就明白,老帮主相信他的忠心,把他安排在小少爷身边,不仅让他当小少爷的守护人,也让他成为小少爷手中的一把刀。
“生仔叔,事情办妥了?”
“嗯,小少爷放心。按照你的要求,事情做得很干净。”
“那孩子送到哪儿啦?”
“这个…。”安生迟疑了一下,苦笑道:“最后送到哪儿,我也说不清。派去的兄弟回来说,为了甩掉大陆警察,他们雇人倒了三次手,最后一拨人进了贵州山区。到了那个天不管地不管的大山里,那小子长了翅膀也飞不出来。”
“噢。”龚新轻哼一声,嘴角微微抽动了两下。
安生接着说:“只是…”
“有什么情况吗?”
“我听了兄弟们带回来的电话录音,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啊?”龚新一惊:“你快说,什么地方不对。”
“在我们以往的调查中,所有的指控都指向顾建军,是他害得令堂投江自尽。可是,从头到尾,顾建军本人一直否认。在电话录音里,他连杀人的事都认了,可问到令堂的事,他张口就骂,拒不承认。从他的秉性来看,事情的真相可能跟我们的调查有所出入。”
“生仔叔,照你的猜测,害我母亲的另有其人?”
“我不敢肯定。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令堂和外婆的冤死,都跟顾家父子有关。说顾家父子是罪魁祸首,铁板钉钉,绝没有冤枉他们。”
不知为何,听到生仔叔的话,龚新竟然舒了口气。不错,冤有头,债有主,顾家父子,是害死外婆和母亲的罪魁祸首。他这次委托生仔叔出手,就是为了报仇。作为龚家子孙,他要为冤死的亲人讨还一个公道。龚新在小姨面前承诺过,我会让他们活着。但是,人,可以不杀,仇,不可不报。最狠的报复,莫过于让仇人绝望!经过详细的调查,生仔叔找到了顾家的命门。那个叫天赐的小男孩,是顾家的唯一子嗣,让他“失踪”,顾家就断了香火。这样的报复,怕是比搞垮顾建军的公司还要狠毒。无论用什么手段折磨顾家兄弟,龚新毫不在乎,因为他们必须为自己犯下的罪恶付出代价。但把那个不满七岁的孩子卖进深山,龚新多少有点不落忍,孩子毕竟是无辜的,而且…。可按照生仔叔刚才的分析,伤害母亲的可能另有其人,也就是说,那个叫天赐的孩子跟自己没有丁点儿血缘关系,龚新心里的一丝不忍也就淡化了。
“好,其它的事以后再说。生仔叔,下面你准备怎么做?”
“小少爷,你放心,接下来还有好戏看呢。这些日子派兄弟们在明都办事,我们还发现了一个神秘人物,这个人叫齐文革。他和顾建国是中学同学,眼下在九龙开了一家皮包公司。这些年,顾建国利用手中的权力,为顾建军和内地一些大老板送了大笔的好处。而那些大老板给他的贿赂回扣,还有顾家兄弟之间的分赃,都由齐文革经手。”
“哦,这么说,那个姓齐的是为顾家洗钱的白手套喽。”
“正是。我准备把姓齐的绑来,掏出他的口供和往来账目。另外,我们有了顾建军承认行凶杀人的电话录音。但只凭这个录音分量不够,我们还从顾建军残害的苦主那里拿到了不少控诉材料。把这些材料合在一起,匿名寄到大陆,不用我们出手,大陆的警方和纪委也会找他们的麻烦了。”
“哈哈哈,暗中设局,借刀杀人。”龚新抚掌大笑,伸出拇指:“生仔叔,你不愧是爷爷看中的人,有勇有谋。”
“小少爷,过讲了。呵呵…”安生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可看到小少爷开怀大笑,便把想说的话憋了回去。
老帮主临终前,曾对安生有过交代,如果小少爷对他那个流氓生父下不去手,你可以派人把那个家伙做掉,万万不可让他们父子相认。从小少爷的态度看,老帮主的担心多余了。此外,老帮主还给了他一个任务,把藏在保险箱里的一盘录像带拿出来,秘密销毁掉。安生一看就知道,这盘磁带是他监视小少爷刺杀尼阿普时悄悄录制的。原本他没多想,可在老帮主出殡时,他见到了小少爷的小姨和二姨,心头不禁一震,她们姊妹和录像里的尼姑也太像了。莫非,老帮主察觉到什么?难道,小少爷的母亲还在人世?不管是什么缘由,那盘磁带已然变成了灰烬。安生理解老帮主的用意,把这个秘密化成灰,带进坟墓。
还有一个秘密,安生一直藏在心里。老帮主早就为他准备好退路,一家人的澳大利亚护照,以及一座位于布里斯班河畔的乡间别墅。一旦把该办的事情办完,他就立马退隐,因为他知道的太多了。虽然“不该说的不说”是江湖规距,但知道的太多也是江湖忌讳。退隐,对他好,也对小少爷好。
安生本想说,你生仔叔老了,该退休了。可看到小少爷如此开心,他不忍坏了小少爷的心情。唉,反正该办的事情还没办完,退休的事,还是过些时日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