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拯黄雀剑捎罗网 扮烂仔智救钟山
(1)
香港维多利亚港湾,敖龙大厦。
董事长办公室里,深紫色丝绒窗帘遮掩了宽大的落地窗。阴影中,龚逸尘斜靠在牛皮沙发上,手握遥控器,正在播放一盘录像带。电视屏幕上的影像忽而清晰,忽而模糊。突然间,他拇指一按,将录像定格在一帧镜头拉近的画面上。
彩色屏幕上显示出三个人,一男二女。男的是个大孩子,靠在一块石壁前,双目紧闭,面色发灰,看似痛苦不堪。女的一长一幼,皆身着淡粉色长袍,头戴禅帽,肩背灰布包袱。从服饰上看,这两个女人应该是行脚尼姑。年长的尼姑半蹲在男孩面前,一只手托起男孩的下巴,另一只手的指尖捏着一粒黑褐色丹丸。年幼的尼姑立在一旁,目光注视着男孩,贝齿紧咬朱唇,双手捧着一节黄绿色毛竹水筒。
这盘录像,龚逸尘已经看了好几遍了。画面上的大男孩,他当然认得,因为这盘磁带,就是他派人在暗中录制的。
三年前的那个晚上,当铁头把黑鲨孝敬的蟠龙翡翠送到二少爷面前,他一眼就认出这块绿莹莹的石头是龚家马帮的帮符。它代表着马帮大锅头,一直挂在阿爸胸前。可以说,他是看着这块石头长大的。
龚逸尘记得,三十年前在明都梅岭上,梦兰把这块石头还到他手里,说是阿爸的临终嘱托。可他却将石头留给了大嫂和阿梅姐,还给了她们一个暗桩地址,叮嘱道,只要大哥一家和阿梅姐决定逃离大陆,可以用这块石头做接头信物。往事历历,如烟似雾,大哥和阿梅姐他们终究没能出来,这块翡翠也没派上用场。五年前,他带着铁头再次到了明都。在宴请大哥和阿梅姐的酒席上,他悄悄向大哥询问了蟠龙翡翠的下落。大哥说,那块石头他曾见过,一直由梦兰收着。文革期间,梦兰和大女儿畹香不幸身亡,大哥也被关进专政队,家被抄过几次,以后再没见过那块石头了。
龚逸尘之所以打探这块石头的下落,不仅因为它是代表龚家马帮大锅头的帮符,还因为它身上藏着个只有阿爸和他才知晓的秘密。翡翠上凹凸的龙头,是开启龙洞机关的钥匙。而龙洞里,不仅有一条龚家避险的秘密通道,也存放着大批军火和龚家几代攒下的金银财宝。但他也心知肚明,即便他有开启龙洞的钥匙,也无法打开洞门,因为那个秘密入口,已经被共军的炮弹炸毁,覆满了泥沙石头。而且他也清楚,只要共产党当道,龚家坳那个家,他再也回不去了,龙洞里的财宝只能孝敬给山神爷了。
本以为蟠龙翡翠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没想到它冷不丁地又出现在自己眼前。祖上传下的帮符失而复得,固然令龚逸尘感到高兴,但在高兴的同时,石头的来路却令他生疑,它怎么就落到铁头手里了呢?
铁头连忙递上一张学生证,二少爷,这张照片上的孩子叫龚辛,下海偷渡香港,差点淹死。正巧黑鲨行船经过,救了他一条小命,这块石头就是从他身上找到的。
龚辛?看着学生证,龚逸尘一怔。明都?三江大学附属中学?姓龚?这块石头在他身上,莫非,这孩子跟大哥家有关?
查,快给老子查!仔细查!
没多久,铁头将一份调查报告送上了董事长办公室的老板桌。报告上写道,龚辛,男,1970年3月15日出生。母,龚畹香。父,不详。外祖父,龚逸凡,三江大学教授。龚畹香是龚逸凡的长女。据查,龚畹香在江北圩头村插队期间遭歹人强奸以致怀孕,产子后又遭人羞辱投江自尽。村里人传言,施暴者是同村插队知青顾建军,但此人拒不承认,且无人追究其罪责。龚畹香投江时,龚辛刚满月不久,被遗弃在江边,后由外公龚逸凡收养。目前明都警方正在通缉龚辛,其罪名是持械行凶,伤人致残,畏罪潜逃。而据龚辛的同学说,龚辛乃是因其小女友受到流氓欺负,打抱不平,挥刀斩断了小流氓的一只手。
看到这份报告,龚逸尘不由得哈哈大笑。他之所以发笑,一来他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这孩子果真跟大哥家有关;二来他为这小子叫好,小小年纪就敢快意恩仇;三来,他也释解了心头的一个疑问,原来这小子是个孽障,怪不得五年前在明都宴请大哥时,大哥不仅没带他来,而且连一个字都没提过,怕是觉得这个孩子有辱门楣吧。然而,龚逸尘的笑声里还有另一层含义,得知了龚辛的身世,一个奇妙的念头在他心里冉冉升起。
早年在黑道上打打杀杀,有今天没明天的,他不敢娶妻成家。站稳脚跟后,他有过不少露水女人,岂料荒唐无度,染上隐疾,落下不育之症。如今他几近花甲,攒下偌大一个家业,打下一片花花江山,却无子嗣传承,这不仅是他的一块心病,也是徐叔和帮里老兄弟们的隐忧。龚辛的突然出现,直如老天爷送来一副灵丹妙药,为他带来了治愈心病的希望。这孩子身上有龚家的血脉,一直在大哥家养大,好好调教一番,可以让他过继龚家,继承二房的香火。至于龚辛的生父是谁,龚逸尘毫不在意,无论那狗日的是死是活,只要他敢冒出来作怪,老子可以让他永远闭嘴。正是源于这个念头,龚逸尘把龚辛安置在徐叔身边,委托徐叔这个老江湖观察他一段时日。虽说徐叔龙钟老迈疾病缠身,但头脑还不糊涂,更有一双识人的慧眼。这孩子能不能留,徐叔的话一锤定音。当然了,按照帮里的老规矩,要想坐香堂上一把交椅,龚辛还需做一件事,交納一份“投名状”。
观察了一年,徐叔点了头,提出让龚辛去杀尼阿普。龚逸尘当然理解徐叔的良苦用心,孩子还小,不能给他太危险的活儿。但“投名状”又非交不可,这是江湖上的老规矩。任何人进入帮会核心之前,得先有案底,大家的颜色都一样,众兄弟就安心了。
尼阿普那个龟儿子,又老又残,行将就木。本来留他一条狗命,是让他生不如死。如今,他那条狗命可以派上用场了。派龚辛杀他,危险性不大,况且龚辛可算是龚家后人,为龚家曾祖和乡亲们报仇,师出有名。另外,徐叔在双江有龚家马帮的老暗桩,龚辛去了有帮手,干起活来方便得多。只不过徐叔对龚辛这个名字不甚中意,特意请来港九易学名家玄通大师,断断凶吉。这一断,果真断出点名堂。玄通大师说,以“辛”为名,主大凶,易生祸,多遭难,家门不幸,时乖运舛。故而大师建议,以“新”代之,主大吉,得上司器重,承祖先恩泽,境遇安定,事业发达,心身健和。于是乎,龚逸尘拍板做主,将龚辛改名为龚新,派往双江,取尼阿普的狗命作“投名状”。暗地里,龚逸尘还让铁头派出一个靠得住的兄弟,铁头的保镖生仔,随同龚新前往双江。生仔的工作是监视龚新完成刺杀任务,同时也要保护他的生命安全,但不到万不得已,不得暴露行踪。电视屏幕上正在播放的录像带,便是生仔手持索尼掌上录像机,跟在龚新身后偷偷拍摄的。
看了一会儿定格的画面,龚逸尘按下倒带键。十几秒后,重新播放,屏幕上出现了龚新暗杀尼阿普的精彩一幕。
潜伏、窜出、锁喉、挥刀,一刀毙命。小狗日的,真他妈的是个狠种。这一刀,毫不拖泥带水,下得果断,下得利索。徐叔看过录像后说,不管他的生父是个什么东西,这孩子身上流着龚家的血,而且他的秉性随二少爷,沉着冷静,胆大心细,敢做敢当,杀伐决断。二少爷,是时候收他啦。
虽然徐叔说起话来结结巴巴,断断续续,但龚逸尘听得懂徐叔话里话外的意思。徐叔代表了帮里老兄弟们的想法,把龚新认作了少主。此外,去年小侄女雪素特地赶到香港,看望她亲手带大的外甥,也眼泪汪汪地留下一句话。二叔,辛儿生来命苦,无父无母,如今又无家可归,拜托二叔照料这个可怜的孩子,让他好好地活下去。
徐叔的话,雪素的话,促使龚逸尘下定决心。他当下打电话给大哥,提出把龚新认作龚家二房的嫡孙,将他列入族谱,延续二房的香火。大哥欣然同意,只多说了一句,让他走正道。于是,敖龙帮重开香堂,众长老齐聚大厅。大厅中央摆放着三把交椅,帮主龚逸尘居中,内堂总管徐叔居左,右边一把交椅空置。大厅两侧各有三张椅子,坐着敖龙帮内外六堂的老堂主们。在众长老的见证下,龚新跪在龚逸尘面前,认祖归宗,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接下来,司仪唱名,烧黄纸,斩白鸡,饮血酒,拜关公,叩长老,龚新坐上右边空置的交椅,当上了挂名的少帮主。之所以“挂名”,因为敖龙帮明面上已然不复存在,只有帮中元老们还抱着江湖义气不放,以帮主为尊,而龚新过于年少,暂不能掌控大局,当以学习为重。众人心里都清楚,少帮主要继承的,不再是打打杀杀的黑帮团伙,而是一家现代大型企业集团公司,他有冇才干,能否服众,还需要长期的磨砺与考验。
生仔毕竟不是一个称职的摄像师,而且丛林中光线不好,偷拍的画面摇摇晃晃,断断续续。不多时,录像带又走到了先前定格的那一幕。这一次,龚逸尘没按暂停键,接着看了下去。
…年长的尼姑用力掐开男孩的下颌,将丹丸塞入微微开阖的唇齿间。年幼的尼姑半倾毛竹水筒,将一股清泉喂进大男孩的口中。过了一阵,大男孩轻咳数声,脸色转红,似乎有了知觉。两个尼姑相视一笑,轻言几句,收敛行装,飘然离去…。
生仔回来后说,当时他躲在远处丛林里,察觉到小少爷神色不正常,好像中了毒。正要出去施救,没想到小路上来了两个尼姑,用仙丹救了小少爷。
龚逸尘紧盯着渐行渐远的两道粉红色背影,又一次莫名地感到心跳。为什么每次看到那个年长的尼姑,都会想起一个人,那个在龚家佛堂里诵经的女人,他曾经的“小妈”,他过世的大嫂,还有,那个千娇百媚的仙女和他身上挥之不去的花蛊…
“哆哆哆”,有人敲门。
“进来。”
一位身穿职业套装身材高挑面容甜美的年轻姑娘轻轻推开门:“董事长,邱经理和邱老爷子来了。”
龚逸尘立马关掉电视机:“快请进。”
(2)
邱老爷子来了,来看女儿?不对呀,虽说小枚平日住在酒店员工宿舍里,但她每个周末都回家看老爷子和阿珠啊。邱老爷子亲自来他的办公室,肯定有事,而且事关重大。龚逸尘连忙起身,走到窗前,按下开启窗帘的电钮。
转瞬间,阳光洒进办公室,落地窗一片海蓝。
“二舅。”门前露出邱小枚的盈盈笑脸,自打她从美国归来,她原来口中的“逸尘哥”就变成“二舅”了。
头次听到小枚叫“二舅”,还真把龚逸尘吓了一跳。不过,当寄秋一家三口来香港跟邱老爷子认亲时,寄秋喊了他一声“二舅”,龚逸尘才意识到为什么小枚要改口。寄秋的母亲是他的阿梅姐,寄秋和小枚又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总不能让当妹妹的喊他“哥”,而让当哥哥的喊他“舅”吧。但无论小枚喊他什么,在龚逸尘心里,邱叔是阿爸的结义兄弟,邱叔永远是邱叔,这个辈分是乱不得的。
“邱叔,小枚,快请进。”龚逸尘快步迎到门口,拉住邱秉义的手,对候在一旁的年轻姑娘说:“阿丹,给老爷子泡茶,用那罐涓山雀舌。”
“是,董事长。”
小枚咯咯娇笑道:“二舅,你的涓山雀舌,是我大妈妈寄来的吧。”
“是啊。阿梅姐家的茶,喝一次就忘不了。要不是邱叔大驾光临,我才舍不得拿出来呢。”
“嘻嘻。”小枚狡黠地瞟了爸爸一眼:“老爸和你一样耶,馋了就用鼻子闻闻,也舍不得喝呢。”
“小丫头,又拿老爸开心。”邱秉义拍了女儿一下,却带着一脸慈祥。
“嘿嘿。老爸,我大堂里还有事。你跟二舅聊吧,晚上我送你回家。”
“嗯,你去吧。”邱秉义晓得女儿忙,年纪轻轻的当上敖龙大酒店的大堂经理,管理着数十号员工,身上的担子够重的。
“二舅,我先下去了。”
“去吧。你给我定一个包厢,让后厨备一桌好菜,今晚请邱叔喝酒。”
“逸尘啊,别麻烦了。”
“自家的生意,不麻烦。邱叔难得来一次,小侄可有一阵子没跟邱叔喝酒了。”
“好嘞。正好我们从广州聘来的大厨推出几道新菜品,有请老爸和二舅品尝一下,提提意见哦。”小枚莞尔一笑,转身翩翩而去。
阿丹捧来茶具,放在茶几上,轻舒玉腕,斟上两盏茶:“董事长,茶好了。”
龚逸尘将邱秉义让到沙发前:“邱叔,请喝茶。”
阿丹悄声问道:“董事长,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你先下去吧,有事叫你。”
“是,董事长。”
邱秉义端起青花杯,缓缓啜了一口:“嗯,醇而不冽,香而不驳,好茶啊。”
“邱叔,我听小枚说,这茶是抱一兄从涓山几棵老茶树上採的,每年採不了多少。怕是阿梅姐自己都舍不得喝,全给咱们了。”
“唉,阿梅啊,就是这种脾性,心里从来只想着别人。”邱秉义老眼虚眯,若有所思。稍顿片刻,他又抿了一口茶,缓缓地把话岔开道:“逸尘,我今天来,要和你商量一件大事。”
“呵呵,小侄猜得到,没有大事邱叔不会出山。用不着商量,邱叔尽管说,小侄必当竭尽全力。”
“好,那我就直说了。两个月前在北京发生的惨案,你应该在电视上看到了吧。”
龚逸尘咬牙切齿道:“当然看到了。贼娘烂养的,用坦克、机枪杀学生,比他妈的黑道还黑。邱叔,你说吧,要我干什么?”
“我有一些朋友,想营救内地正在逃亡的学生和民主人士。至于这些朋友是什么人,我不便透露。你只需知道他们都是普通人,凭着良心与良知,帮助那些被通缉的学生逃离魔掌,投奔自由。他们已经筹措了一笔资金,也找到了一些合作者。但要救助的人太多,他们力量有限,目前急需人手。他们知道我在香港人头熟,找我帮忙。不过,我过去的身份想必你也知道,但凡牵扯到大陆的事,我不宜多出面,以免落人口实。而且,我的朋友虽然不少,能干这种事的人并不多。”
“邱叔,这是行善事,算我们一个。”龚逸尘毫不犹豫,斩钉截铁道:“老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要钱,要人,邱叔尽管开口。”
“钱的事他们没提,他们所需要的,是熟悉大陆的人和偷渡渠道。最重要的,这件事要严格保密,派去的人要绝对可靠,因为参与这项救援行动的,除了港澳各界人士,还有一些同情学生的大陆人士。万一我们派去的人出了状况,就有可能暴露整个行动,影响到大局。根据行动组织者透露给我的消息,他们在内地十几个城市设立了救援点。他们把这些救援点叫做‘雀巢’,把整个救援行动称作‘黄雀行动’。”
“黄雀行动?是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
“非也。据我所知,这个行动的取名来自于三国曹植的一首诗。诗中有两句,‘拔剑捎罗网,黄雀得飞飞’,说是一位少年侠客看到黄雀被困在罗网里,拔出利剑斩破罗网,被困的黄雀才得以逃离危难之地。”
“好!能想出这个名字的人不简单,是个人物。”龚逸尘扼腕赞叹,急切道:“邱叔,你说吧,我们该怎么出力。”
“是这样,为了确保安全,对每一个流亡者的营救行动分作三步。第一步由接头人负责,主要任务是寻找、联络、甄别需要救援的学生和民主人士,将这些人的联系方法传递给下一步。第二步是中间人,负责接应流亡者,把他们带进雀巢,暂时保护起来,然后实施第三步,准备偷渡。第三步是摆渡人,负责建立地下通道,寻找适当的时机和偷渡工具,把流亡者送到目的地。眼下,他们已经向内地派遣了一批救援小组,营救出来一些学生领袖。为了救更多的人,他们希望我帮他们再开辟一条新的营救渠道。逸尘,你能不能找到合适的人选,实施第二步和第三步的行动。”
“邱叔,需要多少人?”
“人不在多,而在于精。黄雀行动的组织者希望我帮他们找一个中间人,负责广州、深圳一带的雀巢,同时打通一条地下渠道,走海路把人送到香港。”
“嗯,海路没问题,至于这个中间人…”龚逸尘一时嗫嚅。
“逸尘,叔知道,这个中间人不好找。一来他要绝对可靠,因为中间人介于接头人和摆渡人之间,两边都是单线联系,一旦出了状况,他必须独自扛下所有的责任,而不会出卖朋友。二来他要熟悉大陆的情况,在各种场合应对自如。另外,他还要胆大心细,懂得隐蔽自己,发现情况有变,能够及时脱身,不留痕迹。如果你手头没有这样的人选,也不要勉强,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邱叔。”龚逸尘顿了一息,咬了咬牙,问道:“你觉得龚新如何?”
“龚新?你的孙子?他不是还在上大学吗?”
“是的,他才上一年大学,眼下放暑假,在铁头手下打工呢。”
“这孩子太年轻了吧。”
“还不到二十。”龚逸尘点头道:“不过这小子的经历不凡,比他的年龄成熟多了。按邱叔刚才说的几条,小侄觉得,龚新是最适合的人选。”
“这个…”邱秉义迟疑了一下:“我听小枚说过,他是游海偷渡过来的,好像在内地还有案底,派他去没危险吗?”
“进内地应该没问题,我们已经把他的身份洗干净了。要说有危险,就是在内地警方的眼皮底下救人。不过,这小子够机灵,心也细,再加上年龄小,不会引人注意的。至于海上通道,我想让铁头派他的下属黑鲨负责。黑鲨是帮里的老人,如今带着一帮小弟做海上生意,有人有船,经验丰富。还有一点很重要,龚新和黑鲨是老相识,当年他的一条小命就是黑鲨从海里捡回来的。让他俩配合行动,比找外人可靠得多。”
“嗯,不错。可龚新是你的孙子,让他去闯龙潭虎穴,你就不担心吗?”
“呵,邱叔,说不担心是假的。但这小子需要在江湖上历练一番,对他大有好处。”
“成,有你这句话老叔就放心了。时间紧迫,我要尽快把他引荐给黄雀行动的负责人,由他们安排具体行动。”
“一言为定。”龚逸尘走到老板桌旁,拿起电话:“阿丹,进来一下。”
阿丹推门入内,轻声问道:“董事长,有什么事,请吩咐。”
“你去通知铁部长和龚新,让他们晚上来酒店,我请客。”
“是。”阿丹弯腰点头,转身要走。
“等等。你告诉他们,不管有什么事,都给老子推了,今晚一定要过来。”
“是,董事长。”
(3)
西章水,东贡水,左章右贡,二水交融,合为赣江。滔滔江水自南向北,流经古城南昌,汇入碧波万顷的鄱阳湖。
赣水之滨,古城高台上巍巍然矗立着一座危楼,挺拔独秀,高耸入云。这座巍峨的高楼,便是吴楚大地上三大名楼之一,滕王阁。一千三百多年前,神奇小子王勃 登临此阁,意气勃发,俯仰自如,留下一篇才气纵横笔墨酣畅的骈文,《滕王阁序》。此文一出,更使得滕王阁名满天下,被冠以江南三大名楼之首。
然此时此刻,正在修建中的滕王阁只是小露峥嵘,尚未对外开放。千年以降,滕王阁屡建屡毁,屡毁屡建,到如今已经是它的第二十九次重生了。
数丈高的古城高台下,三个男人头顶烈阳,挥汗如雨,正在不停地忙碌着。他们从一辆拖拉机的后拖车里抬下一块块长方形石料,整齐地码放在还在修葺的城墙一隅。忙至午时,石料卸完。三人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向江岸边的芦席工棚。
“二位大哥,开水来了。”三人中最显年轻的小伙子端来三只大号搪瓷杯,小心翼翼地放在工棚里的木桌上。
一位蓄着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拿起已经开封的北京油炸方便面,一掰两半,放进热气腾腾的茶杯,又将调料包撕开,撒入杯中,拿起筷子搅拌了几下:“嘿,真香。”
年轻小伙子和另一位年近不惑的男人也依法炮制,将方便面泡进茶杯。三人看似饿坏了,一个个顾不得烫,迫不及待地挑起面条,吸溜吸溜地吃将起来。
吃了一阵,大胡子男人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道:“小山,早上带的馒头呢?”
“哎呀,在我包里呢。”年轻小伙子连忙起身,从工棚阴凉处取来一只帆布包,掏出包里的一袋馒头,放在木桌上:“哈大哥,陈大哥,自己拿吧。”
这个年轻小伙子,便是与家人失联已久的钟山。而他口中的哈大哥、陈大哥,是带着他一起逃离北京的六四通缉犯,哈大虎和陈涛。在主持校园民主沙龙的一年里,这两位大哥都是钟山和同学们的座上客。钟山知道,陈涛跟他大哥钟昆和哈大虎一样,参加过丙辰清明的天安门运动,是“洒酒祭雄杰,扬眉剑出鞘”的勇士,也是一道蹲过牢房的难友,只不过大哥和哈大虎在明都的监狱里喝麸子稀饭,而陈涛和北京的难兄难弟们在皇城根的号子里啃窝头罢了。哈大虎曾告诉过他,陈涛头脑敏锐,学识丰厚,写过不少关于现代民主政治和经济改革的大部头文章,是他们一帮哥们中的大才子。六四学运期间,哈大哥、陈大哥他们一帮四五英雄与国内许多有良知的知识分子一道,竭力在广场学生和政府之间斡旋,以期和平解决冲突,可惜功败垂成,反倒被当局打成幕后黑手。
人尽皆知,经历了数十天的博弈,胡耀邦逝世后的悼念活动已经不是一场单纯的学生运动,而转化为一场反特权、反贪腐、反独裁的全民政治运动。六四之后,面对当局的残暴镇压,每一个人参与其中的人都忧心忡忡,唯恐被扣上“暴徒”、“反革命”的大帽子,生怕被关进暗无天日的牢笼。屠城后那几日,戒严部队荷枪实弹在北京街头搜捕嫌犯、盘查路人,电视上颠来倒去播放着通缉令和军警手持镣铐抓人的恐怖镜头。北京的长途汽车站、火车站、机场人满为患,人们争先恐后,慌不择路,只求尽快离开弥漫着血腥味的红朝首都。奸佞当涂,朝施暮戮,哈大虎他们自是不敢多做停留。6月7日子夜,哈大虎自驾小车,带着陈涛和钟山逃离北京,到今天已经是他们流亡的第三个月了。
出逃的这些日子里,他们从广播、报纸上得知了许多老战友落难的消息,也从朋友口中打探到天安门广场学生的最后结局。著名年轻学者刘晓波 和另外三位名人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六四清晨闯进戒严部队的封锁线,通过与军人的交涉谈判,才保护了学生们的安全撤离,避免了更多的流血牺牲。而立下如此泼天大功的刘晓波,两日后就被毫无人性的政府以“幕后黑手”的罪名拘捕了。残酷的现实让所有的流亡者们丢掉了幻想,他们非常清楚,除了继续潜逃,他们已经无路可走了。
一路下来,东躲西藏,急急如漏网之鱼,惶惶如丧家之犬。他们从北京逃到四川成都,从成都逃到湖南长沙,又从长沙逃到江西南昌。他们经历过人间温暖,也饱尝了世态炎凉。有素昧平生的人,不顾自身危险,为他们通风报信,提供救援和食宿。也有曾经的朋友,或出于恐惧而不敢收留他们,或为了立功赎罪而向警方举报他们的行踪,迫使他们不得不仓皇逃命,另寻栖身之地。
三人好不容易逃到南昌,友人却在电话里告之,他的家已经被警方监视,千万不要过来,以免自投罗网。就在他们彷徨四顾不知何去何从的时候,友人甩掉了警察的跟踪,与他们接上头,把他们带到一位年逾半百的私企老板面前。友人介绍道,这位老板笃信佛教,是位虔诚的居士,从来不过问政治,却有一颗救人于水火的菩提心。果然,老板什么都没问,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不打听,开车将他们带到赣水边的江矶采石场,为他们提供了一处隐秘的避难场所。就这样,他们变成了采石场的农民工,换上了粗布劳动服,为滕王阁工地运送了两个月的石头。
“都吃好了?”哈大虎抹了一把兜腮胡子。
“好啦。”陈涛喝下最后一口面汤。
“我也好了。”钟山抄起搪瓷杯:“我去江边洗一下。”
“小山,速度快点。咱们该回去了。”
“好嘞。”
他们都知道,这车石料,是他们为滕王阁做出的最后一次贡献了。
他们等不到滕王阁落成开放的那一天,来不及欣赏“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凄凉美景,因为就在今天晚上,他们将要离开江矶采石场,离开南昌,再次踏上危机重重的逃亡之路。
(4)
广州的初秋,依然如夏日一般闷热。而更让人厌烦的,却是出没无常的秋雨,说来就来,忽大忽小。
想必是湿热多雨的缘故,广州人习惯了一种异于其他城市人们的日常穿着,那便是亦土亦壕的大裤衩和人字拖。尤其是后者,当你走在广州的街头巷尾,到处可见两根脚趾头夹着一根绊儿的靓仔靓女、阿公阿婆。用不着听那鸟语一般的广东话,只要看到他们足下那一双双五颜六色服服帖帖的人字拖,便可知他们要么是白云山下的土著,要么是久居岭南的归化客。
晌午前,位于市中心的越秀公园才下过一阵雨。雨不大,只打湿了地面。而经烈日一蒸,公园立马变成了桑拿房,热的叫人喘不过气来。园内著名景点五羊石雕周边,生长着锦簇缤纷的花卉和高矮不一的杂树灌木。虽说时已入秋,但气候湿热,植物们依旧欣欣向荣,精神抖擞。
离五羊石雕不远的一片花树下,散放着几处石凳。此时游客不多,石凳阴凉处只坐了一个小青年。他头上反扣一顶皱巴巴的遮阳帽,上穿一件黄乎乎的白背心,下穿一条松垮垮的大裤衩,脚下踩着一双脏兮兮的人字拖,身旁还放着一只灰不噜吐的塑料袋。偶有游客经过,无人朝他多看一眼。即便有人注意到他,也一定会把他认作广州街头无所事事的小烂仔罢了。
这个看似烂仔的年轻人,便是龚家二房的孙少爷,香港敖龙集团公司的少东家,香港中文大学商学院学生,龚新。
自从受爷爷委派,参与“黄雀行动”,龚新在广州、深圳一带鼹鼠似地往来出没,到今天已经快两个月了。这段日子里,他和黑鲨联手,往香港偷渡了四批流亡者。在边防部队和警察的眼皮底下偷运大活人,自是千难万险,但他们运气不错,一次也没有失手。只是黑鲨遭遇到过一次意外,虽然吓得心惊肉跳,却也有惊无险,最后皆大欢喜。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夜,龚新把一对学生夫妇带到大鹏湾,交到黑鲨手里,由黑鲨带他们偷渡香港。没成想,船离岸不久,就被大陆边防巡逻艇拦截住了。刺眼的探照灯光下,巡逻艇靠帮搭船,跳上来两个戴大檐帽的年轻军官,声称要检查每一人的证件。这下可把黑鲨和他的小弟们吓坏了,一旦查到那对学生夫妇,两个孩子倒霉不说,连他们都脱不掉干系。黑鲨他们在甲板下藏有枪,却不敢取出来开战。巡逻艇上架着机关炮,打起来他们只有送死的份儿。就在黑鲨一筹莫展,闭眼合掌向妈祖祷告时,奇迹出现了。两个年轻军官查到了那对学生夫妇,竟出人意料地说,我们很钦佩你们的勇气,打心眼里支持你们,希望你们多保重,一路平安。更令人咋舌的是,一位军官还掏出笔记本,请那对学生夫妇签字留念。事后黑鲨对龚新说,老子头次行善,遇险求妈祖娘娘保佑,妈祖娘娘就显灵了,果然好心有好报。
按照原定计划,龚新的任务该结束了,因为大学已经开学,他基础差,不敢旷太多的课。可前天他正要返港,突然接到黄雀行动总指挥六哥的电话。六哥说,又找到三只黄雀,他们身份特殊,请龚老弟多留两日,务必将他们营救出来。昨天,和龚新单线联系的接头人也打来电话,说他那边已经为三位被大陆警方通缉的民主人士安排好行程,翌日抵穗,并告之具体的接头地点,接头时间,以及接头暗号。
龚新掐断石凳边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漫不经心地朝五羊石像那边扫了两眼。
一如过往,他比预定的接头时间早到了半个小时,因为铁部长说过,干活之前,必须踩点探路,方可进退自如。按接头人电话所说,黄雀落在越秀山下五羊石雕。龚新对这个接头点还算满意,这里是公园,外地游客多,来人参杂在游客间,容易隐蔽行藏。五羊石雕在一个土岗子上,周边有三条小路。两条是游客进出的通道,而龚新发现的第三条,则是走捷径的人踩出来的小土路。比起以前在火车站、大学门口接头,这个地方要安全的多。龚新现在坐的位置,既可以观察五羊石像周边,也可以看到两个行人路口,而他身后,就是那条隐在灌木中的林间小道。
接头人在电话里还说,三只黄雀名叫陈涛、哈大虎、钟山,但他们的照片来不及提供了。过去引黄雀入巢,都是双方各持半张照片以验明正身。这次没有照片,只能核对人名和暗号。接头人在电话里告之,如果你在五羊石下看到三个男人,其中一位蓄着兜腮胡子,便可上去对暗号。之所以这样做,乃是出于“黄雀行动”的安全考量。龚新是中间人,单独接应黄雀,而负责联系黄雀的接头人不会露面。采用这种安全措施,上可以保护联系流亡者的接头人,下可以保护流亡者栖身的雀巢。想到电话里留下的暗号,龚新不禁心头一乐。按照电话里的约定,看到那个兜腮胡子,他先上前发问,“先生,要换港币吗?”对方回答,“滚犊子。” 妈的,能想出这种鬼暗号的,肯定是个东北胡子。
三只黄雀里,有一个叫钟山。接头人提到这个名字时,龚新心头一动,觉得挺熟悉,好像在哪儿听过。对了,小山叔,二姨的小叔子,他家不就姓钟吗?当然,这也许是个巧合,同名同姓的人太多了。但如果来的真是那个在北京上大学的小山叔,他连暗号都用不着对,上去拉他们走便好了。有几年没见过小山叔了,还能认得出他么?
“哈大哥,看,那儿是五羊石像。”就在龚新想东想西的时候,钟山一行踏上了通往五羊石雕的石阶路。
哈大虎抬腕看了看手表:“嗯,还赶趟,咱们早到十分钟。”
“二位大哥,你们先过去。”钟山指着数十米开外的一座售货亭说:“肚子饿坏了,我去买点水和面包。”
“好,快去快回。”
“哎。陈大哥,帮我拿一下包。” 钟山将肩上的帆布包交到陈涛手里,又脱下外衣,露出汗湿的背心和在采石场练就的一身黑黝黝的腱子肉,笑骂道:“操,热死了。哈大哥,衣服你帮我拿着。”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将外衣递给哈大虎,转身朝售货亭跑去。
确实,不光钟山饿了,两位当哥哥的也都饿坏了。
昨晚,那位一心向善的私营老板亲自驾车,把他们送到丰城,在那里上了开往广州的火车。几个月来,全国各大城市的陆海空交通要道上,都布满了全副武装的军人、警察和国安便衣。他们盯着每一位旅客,只要看到大学生模样或与通缉照片上相像的人,便上前盘问检查。南昌站是大站,危险性也大。故而他们听从友人的建议,取道距南昌数十公里外的丰城。丰城是个小地方,在那里果然没遇到军警。然而,在前往丰城的途中,他们遇上前方车祸,公路堵了一个多小时。当他们赶到丰城火车站时,刚好进站检票。这趟从南昌开往广州的列车是为劳苦大众服务的夜间普客,站站停靠,没有餐车。火车咣里咣当行了一夜,他们的肚子也咕哩咕噜叫了一夜。到了广州东站,怕误了接头时间,他们顾不上吃东西,直奔越秀公园。十几个小时粒米未进,天气又热,再不吃点东西,身子骨怕要撑不住了。
(5)
眼见接头时间快到了,龚新眸光闪闪,像雷达一样,轮番扫向两条可能的小路。
一脸兜腮胡子的男人刚刚在通往五羊石像的石阶小道上露头,立马就被龚新捕捉到了。天气如此闷热,可龚新却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因为他也看到了几个行迹可疑的人,突然出现在五羊石像四周。虽然这些人装成游客的样子,但他们的穿着、脚下的皮鞋、腰间的凸起、紧张的神色,还有走动的方位,都无言地告诉龚新,他们是便衣警察。
不好,这是陷阱,三只黄雀被出卖了。
可是,走上台阶的只有两个中年男人,还有一个呢?那些便衣警察还不动手,莫非是在等待第三人落网?
眼瞅着兜腮胡子和他的同伴毫无警觉地走向五羊石像,龚新当机立断,起身拿起塑料袋,绕巴绕巴团在手里,吹着口哨,向那条石阶小路走去。他心知肚明,哪怕自己有天大的本事,这两个人也救不出来了。面对那么多的便衣警察,他不能铤而走险,白白把自己的小命也搭了进去。然而,龚新选择下坡的石阶路,因为潜意识告诉他,那个没露面的人一定还在下面,没准儿被什么事耽搁了。不管那个人是不是小山叔,只要能辨别出那人和兜腮胡子是一伙,没准儿还能救走一个。
走下台阶,迎面碰上两个神情紧张的男人,龚新一眼就看出,他们也是便衣警察。龚新心头慌乱,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嘴里依旧胡乱吹着口哨,脚下人字拖啪啪踏着节拍,与便衣警察擦身而过。而那两个便衣警察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五羊石方向,对身边走过的小烂仔不屑一顾。
十来米外跑来一个年轻人,一手拿着矿泉水瓶,一手拎着食品袋,行色匆匆,一步两个台阶,几步就冲到龚新面前。龚新看清来人的眉眼,心里一惊,果然是小山叔!
而就在此刻,来人脚步一顿,神色突变,目光惊恐,张大嘴巴。龚新陡然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一连串的呵斥声,“站住”,“不许动”。他毫不犹豫,就在眼前年轻人张嘴要喊还没喊出声之前,扬起手中塑料袋包扎的物件,如一记手刀,砍在来人的脖颈上,随即左手一抄,托住瞬间变软的身体,像搀扶一个醉汉那样,缓缓地走下石阶,躲进路边的一片灌木丛。
十几分钟过去了,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山岗上恢复了平静,五羊石像前又出现了三三两两的游客。山岗下的灌木丛里,平躺着一个年轻人。龚新坐在一旁,一手拿着矿泉水瓶,将水浇洒在那人头上,一手拿着砖头块似的大哥大,轻声与人通着话。
“哎呦,嘶…”
钟山醒了,抬手摸向疼痛的脖颈,手上水淋淋的。出什么事啦?他隐约记得刚才发生的一幕,一位游客模样的陌生人手持照相机走向哈大哥和陈大哥,紧接着一群人从四面八方扑了上去,将哈大哥、陈大哥和那个陌生人按倒在地上,他刚要呼喊,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你醒啦。”
钟山睁开眼,一个痞子似的小青年坐在他面前:“你是谁,干嘛打我?”
“小山叔,你不认识我了吗?”
“你是…?”钟山眼神迷茫。
“我是龚新。”
“龚辛…,你是辛儿!”
“嘘,小声点。”
“你怎么在这儿?出什么事啦?”
“我来接应你们,没想到这是个陷阱,你们被人出卖了。”
“接应?陷阱?”钟山一脸疑惑:“那,哈大哥他们呢?”
“都叫警察抓走了。”
“啊?!”钟山挣扎着要坐起来:“我去找他们。”
龚新伸手按住他:“怎么找?去找死啊?”
“妈的,大不了和他们一起坐牢。”
“小山叔,你冷静一下,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人各有命,上天注定。他们被抓,是他们运气不好,怪不得你。要怪,只能怪你们相信了不该相信的人。”
钟山愣了片刻,无奈地闭上眼,眼角落下两滴泪珠,口中恨恨道:“狗日的,叛徒,出卖朋友。老子一定要查出是谁干的。”
“好了,那是以后的事。小山叔,你先喝口水,吃点面包,然后跟我走。”
“走?去哪儿?”
“去香港。”
什么?去香港?就凭他这个小屁孩?
钟山坐起身,想多问几句,脖颈猛地一疼,到嘴边的话就变了:“操,你小子下手真狠,用什么打的我?”
龚新不好意思地笑笑:“喏,就这个,大哥大。”随即又补了温柔一刀:“嘿嘿,用起来还蛮顺手。”
再次想起刚才的惊险一幕,钟山豁然大悟。若非辛儿沉着冷静,当机立断,用这个砖头似的大哥大打昏了他,自己不也落入陷阱了吗。原来自己这条命,就是辛儿救的呀。
钟山讶异地看着眼前神态自若的大男孩,心头暗道,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辛儿,那个他眼里的小屁孩,那个嫂子口中的“小坏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