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茅草屋兄弟酗酒 夜幕下少女花残
(1)
“叮铃铃…”
一阵急促的振铃声,惊醒了睡梦中的顾建国。他侧身拿起枕边的闹钟,凑在眼前一看,和他设的时间一样,凌晨5点整。
这是一只崭新的闹钟,表盘印着毛主席头像,指针上还涂着荧光。朦胧的光线下,分针像一把绿莹莹的剑,悬在伟大领袖的脑门上。
想到这只闹钟的来由,建国就忍不住笑。爹特意托人从上海买来,原本要当作于海爷45岁大寿的寿礼。可拿家来后,娘把爹臭骂了一通。倒不是娘心疼钱,而是怪爹长了个榆木脑壳,事先也不打个商量,寿礼送啥都不当紧,就是不能给人“送终”。爹恍然大悟,头一次在娘面前低下了头,给于海爷另买了两瓶好酒。这只倒霉的闹钟退不掉,只得留在家里了。昨晚,建国把它拿到自己屋,上紧了发条,因为他要起早过江,生怕一觉睡过了头。
铃声不闹了,建国伸了个懒腰,偏腿下了床。如今这张大板床就他一个人睡,梦里翻筋斗也摔不到地上。更让建国欢喜的是,屋里只有他一个人,想干啥干啥,想咋样咋样。不像过去,哥儿俩挤一张铺,打嗝放屁都得受着。裤头子顶出个篷,也得等到建军打呼噜,他才敢鬼鬼祟祟地掏出那个硬邦邦的怂玩意,上下其手,哼也不能哼,叫人憋得慌。
匆匆穿好衣裤,建国走进客厅。透过门下那条缝,他看见娘房间里的灯已经亮了。搬家后,地方大了,可娘还是一个人守空房。对爹来说,家就像个饭店,吃完饭,碗一推,嘴一抹,又拎着电棒回厂了。建国始终搞不清爹娘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爹不说,娘也不讲。在外人眼里爹娘是两口子,只有建国知道,打他记事起,只见过爹娘拌嘴骂架,就没见爹娘上过一张床。
“建国啊,赶紧的,早饭给你盛好了。”
“哎。”建国答应一声,坐到桌边的椅子上。
饭桌上放了一碗粥,一盘子馍,一小碟腌萝卜,还有厚厚的一摞对半子煎饼。煎饼黄灿灿的,冒出诱人的五谷香。建国知道,这些煎饼不是他的早饭。娘忙活了大半宿,专门为建军赶做的。今个是礼拜天,厂里休息,他又调了一天休,要下乡去看建军。两天前把这个打算告诉了爹娘,爹说你早该去,做人要讲良心,娘说我儿仁义,晓得顾念兄弟。只有他最清楚,要不是建军上了套,傻乎乎地替他插队,那个下乡名额还是他的,那份“烈士断腕”的苦头就白吃了。他亏欠建军,亏得太损,欠得太多,无论如何也要回报一下,否则夜里觉都不睡安生。
可要想回报,空口白说没用,得有条件才中。在家养伤四个月,腿好得差不多了。恰在这个时候,同学齐文革带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5311厂要到学校里招工了。齐文革的大哥、二哥都已经下了农村,齐师傅家只留下他这个小老巴子。建国养伤期间,全靠齐文革学校家里两头跑,外面发生的事,一件不落地讲给他听。别的事到也罢了,跟他没什么鸟关系,唯独招工这件事,牵扯到他的前途和切身利益。文革说,这次分到附中的只有25个招工名额,想进厂的人打破了头。建国一听就急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拼了命也要争取。正想找爹讨个主意,爹做了一件事,让他兴奋的一蹦老高,差点又把腿蹦断了。老话说得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前一阵建军替他挡子弹,这一仗亲爹为他打冲锋。厂革委会接受了顾浩田副主任的建议,此次招工,在同等条件下,优先录取本厂干部职工子女!就这样,建国毫无悬念地中了彩,文革也跟着沾了光,两人身披大红花,变成了光荣的产业工人。文革分到机修连,跟在他那个劳模老爸的屁股后面学钳工。建国分到电工排,在一个刚从部队复员的师傅手下当徒弟。虽说学徒的工资很低,一个月只有18元,建国还是决定,每月拿出3块,补贴给建军,让他在乡下的日子好过些,也多少减轻一点自己的负罪感。
“建国,娘给你煮了两个鸡蛋,带到路上吃。”
“娘。”建国从碗沿边抬起头:“我路上吃馍,鸡蛋留给建军吧。”
“啧啧,俺儿心眼可好,娘没白疼你,你想咋就咋吧。对咧,你爹昨晚来家说,建军肚子大,让你给他多带五斤粮票。你爹还让你给建军捎个话,叫他好好干,只要干好了,在哪儿都有出息。”
“爹今天不来家了?”
“不来啦。他一个大老粗,在大学里当领导,管人,可不易咧。”
“那中,我就不等了。”建国放下筷子。
“咋的,这就走?你吃好啦?”
“吃饱了。娘,我要赶时间过江。我打听过,江北长途车站每天到建军那儿只有两班车。误了头一班,下一班到他那儿就天黑了。”
“噫,那还不赶紧着,东西拾掇好了吗?”
“我带的都收拾好了。娘,你找个书包,把煎饼鸡蛋装起来吧。”
娘儿俩忙乱了一阵,建国左一个书包右一个书包的出了门。
换了两路公交,建国来到下关轮渡码头。他心里十分笃定,过江船一个小时一趟,自己提前了两个多小时,即便误了一趟船,也能赶上江北车站的第一班长途车。抬眼看去,码头售票窗前,围了不少人头。他不慌不忙地走到跟前一瞧,却立马傻了眼。售票窗边上贴了一张告示:江面大雾,轮渡暂停,请旅客同志们排队候船,保持秩序,等待通知。
真他娘的晦气,他暗骂了一句。怎么办?还能怎么办,等呗!来都来啦,总不能打道回府吧。这种天不由人的场合,又不是没有经历过。大串联时等火车,一等就是一天一夜。毛主席说,中国人连死都不怕,还怕困难么?想到伟大领袖的教导,建国打起精神,买了张船票,走进候船室大门。
候船室不很大,里面挤满了人。孩子哭,女人叫,鸡飞狗跳,乱乱哄哄。浑浊的空气中,夹杂着烟臭、脚臭、鸡屎臭。顿时,建国感到鼻孔发痒,哼哧了两下没忍住,头一昂,“阿嚏”,狠狠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他知道这个喷嚏打得太过嚣张,肯定会遭人白眼,赶忙捂住鼻子,不敢往四周看,低下头,朝检票口方向挤了过去。
(2)
人说双胞胎会心灵感应,哪怕身处异地,在某种特定场合下,他们举止相似,反应相同,这话还真有应验的时候。就在顾建国打喷嚏的那一刻,他的孪生哥哥顾建军也昂首向天,狠狠地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老天爷。”四队长惊呼:“这雷打的,要下大雨呀。”
“嘿嘿。”建军捂住鼻子讪笑:“俺巴不得下雨咧,好回屋挺尸去。”
建军说的是实情,他困得要命,巴不得老天来一场瓢泼大雨,干不了活,回屋蒙头睡觉去。眼下三夏大忙,割麦插秧连轴转,人人起早摸黑下地干活,几天捞不到好觉睡。昨晚他在打谷场上踩了半宿脱粒机,一大早又被催命的哨音叫起,到现在眼睛还睁不开。今天的农活是起塘泥,跟着队长和一帮男劳力,把沤好的绿肥运到大田里。天热气闷,沤塘里散发出一阵阵恶臭,呛得他鼻孔作痒,脑门子发晕。
记得那还是开春时,去年套种在晚稻田里的红花草成熟了。远远看去,大田紫英英的一片,任谁见了都欢喜。董和平那个小白脸说,这种植物的学名叫紫云英,惊蛰复苏,清明开花。这一大片花海,绿如染,紫如霞,真可谓蔚为壮观,赏心悦目,美不胜收。建军听了,觉得小白脸的话酸归酸,还是挺有文采的。可队长却嘲笑道,你们这些城里来的学生娃娃,只会掉书袋。要知道,这花看着艳,闻着香,沤出的肥才臭呢。你们知青刚下来,还不晓得种田人的苦。不光咱农民苦,地也跟着受累。一年两季三季种庄稼,一茬接一茬,不给地喘气,田里那点肥力都给榨干了。这红花草不是种给你们看的,而是拿来做绿肥的。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虽说绿肥赶不上人粪猪粪金贵,也比化肥强得多。化肥用久了,地皮结板,放干水的稻田像王八壳,裂成一道一道的。种田的人都晓得爱惜地力,沤绿肥养地。用乡里人的说法,绿肥压三年,薄地变良田。
建军小时候长在农村,没少跟着村里的娃儿们到野地里拾粪,自然听说过“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这句老话。可他的家乡都是旱地,浇的是粪水,压的是草木灰,没见过队长说的绿肥是个啥玩意。常言道,百闻不如一见,百见不如一干。眼前这一塘臭气熏天的烂泥,便是他“接受再教育”的第一课。这几个月,他几乎一直围着绿肥转,而且一步一个脚印,把沤绿肥的过程从头到尾走了一遭。
先跟着男劳力们来到大田,选一块临河的低洼处,挥动大锹筑沤塘。挖好的沤塘像个大土坑,半人深浅,两丈见方。然后收割红花草,肩挑背扛,均匀地摊撒在沤塘里。接下来的农活建军非常感兴趣,因为队里一个壮小伙告诉他,要挣高工分,上船罱河泥。但是,罱河泥和挖沤塘、割花草不一样,它不仅是个体力活,还是个技术活。首当其冲,要会拿船,会摇橹。听说知青们想上船罱河泥,一起干活的老少爷们笑弯了腰,挖苦道,你们这些知青娃娃,啥都不会,力气又小,还是跟在女人屁股后面拉秧绳、扔秧把子去吧。建军生来脾气倔,不服输。什么狗屁技术不技术,老子就不信那个邪。于是乎,他脖子一梗,扒掉小褂,袒胸赤膊地跳上了船。
船是水泥船,橹是红松橹。教他摇橹的老汉很认真地指点道,橹中间这个小圆洞叫橹逼,船尾那根小铁柱叫橹屌。摇橹的诀窍只有一个,轻摇慢晃,逼咬住屌。以前,建军跟厂里那帮小痞子们混在一起,没少掰扯过男女之间的腌臜事,自以为脸皮磨得够厚了。可听到老汉这么赤裸裸的荤话,他都觉得臊得慌。但转念一想,要真弄个大学教授来,能把摇橹的学问讲得这么简单扼要、活灵活现吗?还是毛主席说得好,高贵者最愚蠢,卑贱者最聪明。荤点算个啥,老汉指点的门道,话糙理不糙。
为了能挣上最高工分,建军卯劲学起了摇橹,白天摇,梦里也摇。皇天不负苦心人,几天摇下来,他终于掌握了老汉传授的诀窍,把船玩得滴溜溜转了。一推一扳,手脚不乱,一俯一仰,收腹挺腰。队长见他摇得有模有样,便同意他上了罱泥船。而薛涛、董和平他们两头笨驴子学了半天没学会,只得跟着妇女们下秧田了。
哪知道,拿船不易,罱泥也要有点技术。罱泥用的家伙事叫罱子,两根毛竹撑出一个可以开合的麻布大嘴巴,唇口上还镶着铁耙子。罱泥需要两人合作,一人拿船,一人持罱。持罱子的人站在船头,把大嘴巴伸到河底,张开铁耙子,压住竹竿缓缓推进。待大嘴巴里吃满淤泥,便收紧铁耙子,将罱子拖回船帮,使劲一拎,嘴巴一张,哗啦一下倾倒在船舱里。一罱子河泥近百斤,拎得不好,力道不足,要么泥进不了舱,要么人被带进河里。可这对建军不是难事,他有一把子蛮力气。学了两日,蛮中生巧,一连串的动作得心应手,队长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罱满一船泥,接下来要把淤泥送到堆放红花草的沤塘里。这个活的技术含量并不高,却要有耐性,有长力。满舱的河泥像一锅稠稠的黑芝麻糊,攉泥用的工具像一把长柄大木勺。船靠沤塘,人立船帮,他和队长手持攉勺,连汤带水,一勺一勺地把泥浆撒在红花草上。几个月干下来,建军晒得浑身黝黑,膀条子更粗了,手掌心布满了老茧,肚皮上也练出几块硬邦邦的肉疙瘩。
今天起塘泥,是绿肥沤成的最后一道工序。可这个活计,建军却不太感兴趣。他情愿干点别的力气活,就怕干这种臭气熏天的苦营生。他自己都整不明白,一个自小长在农村的傻小子,竟然得了个少爷小姐的臭毛病,闻到呛鼻的气味,就会打喷嚏。
“建军,发什么呆,走啦。”
建军低头一看,就在他捂着鼻子沉湎时,队长已经在他的粪簸萁里上满塘泥。看上去像一块块黑黝黝的嫩豆腐,切得光光溜溜,码得整整齐齐。
“走嘞!”他猫下腰,挑起担子,跟在队长身后,合着领头人的号子,一悠一晃地走向大田。
此刻的顾建军,已然像个土生土长的农村小伙儿,不光旁人这样看,他自己也有了认同感。
打从被绑在公社黑屋子里的那一夜,建军的回城梦终于醒透了。他替建国插队落户,哪里只是“替”几个月,而是要赔上一辈子。他懊恼过,怨恨过,一念之差,悔之莫及。唯一让建军整不明白的是,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不知道该怪谁。怪建国?建国腿断了是实情,要自己暂时替他插队也在理,而且建国说话算话,写信来要把自己换回去。怪爹娘?爹娘逼他不假,可最后的主意还是自己拿的。再说家里并不宽裕,爹娘省吃俭用,月月给他寄钱粮,挺不容易。怪公社领导,领导也作难。没有文件,没有先例,只得攥着最高指示当令箭,一句“白日做梦”就把他打趴下啦。那么,不怪建国,不怪爹娘,不怪公社领导,还能怪谁?难能怪毛主席不成?借他十个胆也不敢。插队再苦,也胜过坐牢蹲大狱。前因后果,思来想去,顾建军不得不承认一个悲惨的结论,要怪只能怪自己,生来命贱,老天爷派的。怨天尤人之余,他也试图安慰自己,插队的又不只他一个,命贱的又不止他一人。彭晓光那样牛逼哄哄的公子哥,钟明那样大名鼎鼎的革命小将,董和平那样文质彬彬的小白脸,龚畹香那样娇娇滴滴的小姑娘,不都和自己一个屌样,裹着一身臭汗修理地球吗。人哪,就怕比。跟在城里当工人的建国比,建军觉得心里窝囊,可比起畹香他们来,他又觉得心里舒坦多了。
畹香?不知为何,建军最近常常想到畹香,而且只要一想到这个小妮子,他心里总会有点异样。他甚至冒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感到荒谬的念头,只要每天能看到她的小模样,回不回城也无妨。他打心底里稀罕这个小妮子,只恨自己没有孙猴子的能耐,哪怕不会七十二变,只要一变就成,变作一只蝇,白天在她身边打转,夜晚叮在她身上。不过想归想,他还是有点自知之明,人家一朵娇嫩嫩的鲜花,怎会插在他这坨臭哄哄的牛粪上。而且建军看得出,董和平也在打畹香的主意,一天到晚围着她献殷勤。要论干农活,建军瞧不上那个小白脸,可令建军英雄气短的是,论才论貌,他都比那个小白脸差远了。插队落户到今天,也没捞上和小妮子说过几句话。帮她挑过行李,拎过水,扛过柴草,罱泥时弄到点小鱼、河蚌什么的,也屁颠颠地送给了河西的女娃们。可听得最多的,只有“谢谢”这两个字。不过,对建军来说,这声软软糯糯的“谢谢”,再加上女孩脸上羞涩的笑,也够他傻乐个半天,折腾个大半宿的了。
沤塘离施肥的大田并不远,挑着担子走了半袋烟,队长停住脚,把粪簸萁一抖,到地界了。建军收拢了胡思乱想,见样学样,调转扁担,就势一拎粪簸萁的中绳,两坨黑黝黝的绿肥落在黄巴巴的土地上。
“喂,四队长。”
听到有人高声嚷嚷,建军扭头一看,田埂上急匆匆走来大队姚支书。
“收工啦,收工啦。”
“支书,要开社员大会吗?”队长放下扁担。
“没时间开会。公社紧急通知,长江上游发大水,洪峰就要到了。所有男劳力马上回家,准备铺盖、工具、口粮,明天一早出发。”
“出发?去哪里?”
“吴棠堤。”
“好家伙,那可老远。”队长咋舌,接着问道:“男劳力都去,咱这圩子没人管啦?”
“公社领导说了,小局服从大局。吴棠堤垮了,县城就没了。”
“咱这儿淹了咋办?收不上稻谷,支书管饭?”
“行啦,领导有领导安排。上级怎么说,咱们怎么做,哪儿来的怪话。”
听着队长和大队支书一来一往,建军猜到了是怎么回事,插嘴道:“姚支书,我们知青也去吗?”
“去,去,长毛带把的都去。上级特别强调,这次抗洪抢险,是对知识青年进行再教育的好课堂。你们快去准备啦,我还要招呼别的队呢。”
听到要上抗洪抢险第一线,建军立马倦意全无,显得格外兴奋。这种冒险刺激的事,最投他的脾气,最合他的胃口。更不必说,抗洪大军集体开伙,管够管饱,犯不着自己打着瞌冲煮夹生饭了。
“队长。”回村的路上,建军开心地问道:“咱这块年年发大水吗?”
“那要看老天爷的脸色了。”
“这阵子俺没见下大雨呀。”
“咱这块不下,别处下。今天不下,保不定明天后天下。防汛抗洪年年有,洪水小了还好办,水大就麻烦了。”
“水大水小?咋说?”
“洪水没不过圩,叫小水,咱只要保住堤坝,不决口就好了。洪水的水位高过圩子,是大水,咱要把圩子加高,不让水漫过来。要是水太大,挡不住,一年的庄稼就泡汤了。”
“队长,你见过发大水吗?”
“见过。”
“有多大?”
“记得那是54年,我还是个小孩子。那年洪水发的,嚇死人,老辈子都没见过。水头下来比人高,堤坝哗啦就垮了,一半晌淹了好几个县。咱村地势低,大水一来,房子就不见啦。水面上漂的,都是死猪,死牛,还有死人。你看那个高岗子。”队长指着离村不远的一个小土包说:“活下来的都挤在那里,没东西吃,水也不敢喝,又饿死病死了不少。后来村里人在岗子上盖了一座龙王庙,每年开春上香进贡,求龙王保佑。这些年倒还好,没发过大水。”
“龙王庙?”建军伸直脖子看去,小土包上光秃秃的:“俺咋看不到呢?”
“别看啦,叫红卫兵给毁了。人造孽,等着老天爷报应吧。唉…。”
听到队长诅咒和叹息,建军不吭声了。
他之所以闭住嘴巴,是因为毁庙这种事,他也干过。当年跟着乐天、建国他们烧毁的毗卢寺,肯定要比村里的龙王庙大得多。那时只觉得热闹、好玩,根本不去想有什么后果。可今天不一样,队长的一番话,让他浑身上下起鸡皮疙瘩。
俺的个娘来,发大水?淹死人?毁庙,真的是造孽,真要遭报应吗?
(3)
天已向晚,残阳笼罩的圩塘村,暮霭沉沉,炊烟漠漠。
“汪,汪汪”。一只在村口游荡的老狗,摇晃着尾巴,向一个陌生人狂吠。
陌生人猛地弯下腰,捡起一块土坷垃。老狗见势不妙,夹着尾巴跑掉了。
这个狗眼里的陌生人就是远道而来的顾建国,他没有赶上头班车,待江面雾散,挤上轮渡,已经三个小时过去了。搭二班车抵达长途终点站桃花镇,距圩塘村还有二十多里乡间小路。好在小路紧靠江边,蜿蜒向东,用不着多问,也不会走岔。他紧赶慢赶,一路奔波,终于在日落前找到了建军的住处。
“建军。”擦着满头的大汗,建国站在门外高喊:“顾建军。”
薛涛从知青点里走出来,看了看昏暗里的身影,颇为疑惑地问道:“哎?是顾建国吗?”
“是我。”
“呵,咋一看还真分不出。”
“薛涛,你们都好吧。”
“嗯,还凑合。”
“我来看顾建军,他在吗?”
“刚才还在啊。”薛涛探头向厨房里张望了一眼:“水桶不在,他大概拎水去了。”
“哪个喊俺。”薛涛话音刚落,顾建军拎着一桶水回来了。
“建军,是我。”
“咦呀,建国。怪不得俺耳根子发热,你咋来了?”
“想你了呗。”
“想俺?说得好听。”看到建国身上崭新的短袖工作服,建军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他把水桶重重地蹾在地上,酸溜溜地说:“你现在美啦,拿着工资,吃香的喝辣的,还有工夫想俺。”
建国脸色尴尬,心里也多少有些内疚,便腆着脸笑道:“建军,我说的是真心话,不光我想,爹娘也想你。你瞧。”他拍拍挎在两边鼓囊囊的书包:“娘一晚上没睡觉,给你烙了煎饼,熬了一罐头猪油。我还带来两瓶烧刀子,一包花生米。爹让我代表全家来看你,向你表示慰问来了。”那两只煮鸡蛋,建国没提,因为路上实在饿得慌,已经进了他的五脏府。
听到有娘烙的煎饼,建军立马眉开眼笑。他一把扯过建国,大声喊道:“走,进屋。俺都饿死了。”
堂屋里尚未张灯,光线昏暗。饭桌上摆着两只粗陶钵子,隐约冒出饭菜的味道。
董和平站在饭桌旁,看到进门的顾家二兄弟,欠欠身,礼貌性地招呼道:“顾建国,你来了。”
“哎,董和平,好久没见。怎么,吃晚饭哪?”
“嗯,刚做好。” 董和平端起桌上的饭钵:“这地方你们哥俩用吧,我和薛涛到屋里吃。”
建国不解:“你们不一起开伙吗?”
建军撇了撇嘴:“他们嫌俺吃得多,各开各的伙。俺忙到现在,饭还没烧哩。”
建国顿时明白了,伸手拦住要进屋的董和平,很诚恳地说:“哎,老同学,难得见面,大家一起聚聚吧。我带来不少吃的,大家搭一次伙,好不好。”
董和平犹豫地看看薛涛,薛涛微笑着点头道:“好吧,和尚跟着月亮,咱们也沾一次光。建国,建军,你们坐。”
虽然顾建军和薛涛他们各烧各的灶,这半年来,大家相处得还算说得过去。小磕小碰免不了,却没闹过大矛盾。不像有的知青组,为了一丁点屁大的事,吵得不可开交,打得天翻地覆。故而建国建议大家一起搭伙,建军也无尚不可。当然了,他馋娘做的煎饼,给别人吃了,心里多少有点舍不得。可这鬼天气又潮又热,煎饼放不住,没两天就起粘长绿毛。再说,明天要去抗洪抢险,工地上有吃有喝,委屈不了自己的肚子。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共产主义一把,大家伙吃他娘个痛快,喝他娘个一醉方休。
于是,建军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大剌剌地吆喝道:“薛涛,再拿两碗,咱喝酒。”
建国把书包堆在桌上,朝两侧屋门里瞄了瞄,狐疑地问道:“哎,怎么少了一个,彭晓光呢?”
董和平点燃了煤油灯,慢悠悠地答道:“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他走了?去哪儿啦?”
“到别的地方插队去了,听说是他爸爸过去搞四清蹲点的那个公社。”
“哼哼。”顾建国冷笑:“他老子才放出来几天,就有人赶着拍马屁啦。”
“得了吧,啥马屁不马屁的。那小子不管去哪儿,还不是插队,能咋样。不说他,俺开吃啦。”建军迫不及待地解开书包,把酒瓶和煎饼掏出来,信手揭了一层煎饼,张嘴就是一口,呜囔道:“没大葱,没大酱,可惜了的了。来,你们都来。尝尝俺娘做的煎饼,可好吃咧。”
看上去大家都饿了,谁也顾不上说客套话,每人扯了一张煎饼,鼓着腮帮子用力咀嚼,嘴里充满了五谷的香甜和远方家的味道。
(4)
天放黑了,月亮尚未升起。深邃的夜空中,数点星光时隐时耀。
河西女知青堂屋的饭桌上,也闪耀着光,一支蜡烛发出的光。龚畹香孤零零地坐在桌前,秀眉颦蹙,唇齿微动,一句“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未曾吟完,便已哽咽吞声,潸然泪下。
对畹香来说,今天是一个重要的日子,一个值得欢庆的日子。今天是六一,她的生日,一个女孩绚丽的花季,梦幻般的十七岁。 可在她眼前,没有鲜花,没有蛋糕,没有朋友,没有家人。只有一根苍白的蜡烛,和她一样,形影相吊,滚烫的泪珠儿淌作一串。
钟明不在家。她一向是个忙人,县里召开“首届知青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她是当仁不让的代表,到大会上讲用去了。柳絮不在家。她妈妈突然生了重病,卧床不起,她赶回家照料母亲。桂芝姐也不在家。她老大不小的,父母着急,为她相了一门亲,说好今天对象登门。她们都有事,都走了,屋里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了畹香一个人。
傍晚时,和平来过。他带来了这根蜡烛,道了一声“生日快乐”。这个大男孩的心思,虽然没有吐露过,畹香也猜度得到。从小到大,和平一直在她身边,上学下课,同进同出,陪着她玩,看着她笑。柳絮早就在她耳旁叽咕过,和平是你的跟屁虫,他肯定喜欢上你了。可在畹香心里,无论她怎样念和平的好,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像柳絮那样的闺中密友,喜欢也只是朋友之间的情谊而已。如果今晚柳絮她们在,她会欣然留下他,大家一起疯,一起闹,一起唱歌,一起跳舞。但若是只有他俩,畹香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小时候已经把话说完了,总不能拉着他一起抹眼泪吧。于是,她寻了个托词,说一天下来累得不想动,留下蜡烛,委婉地把他打发走了。
看着满脸失落的男孩黯然离去,畹香又生出了些许悔意。一个男孩子,能记得她的生日,能为她送来生日蜡烛,该是何等的体贴,何等的细腻。自己却辜负了人家的好意,冷颜相拒,会不会伤了他的心,从此变得疏远生分。况且,若让和平留下,哪怕不说话,两个人静静地坐着,也胜过自己守着烛儿,独自得黑,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念及此,她悲从中来,一声轻叹。唉,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畹香抹去腮边的泪水,心中暗忖,人要不长大该多好,何苦来这般惆怅,这般烦恼。小时候过生日,那一次不是那么热闹,那么好玩,那么开心,那么快乐,那么无忧无虑。爸爸、妈妈、奶奶、外公、外婆、文漪、雪素、和平,一曲“祝你生日快乐”,为她送上暖暖的祝福,一张张温馨的笑脸,为她带来浓浓的爱意。最难忘的那一次,还有乐湄和她的哥哥,那个把她们唤做“小丫头片子”的常乐天。那时他才多大,非要装出一副老嘎嘎的样子,想想也笑死人了。
想到乐天,畹香芳心一乱。她不甚明白,何以一想到那个大大咧咧的男孩,心里总会有一种莫名的纷扰。她记不起这种纷扰何时而来,来自何处。仁德医院的病房?童年的生日聚会?小芹姑姑的婚礼?大串联的天安门广场?排练舞蹈的附中大礼堂?马镖农民暴动队的大门前?和妹妹们一起吃打卤面的常家小楼?…?反正已经很久很久了。这种纷扰有时很奇妙,很甜蜜,有时也很可恶,很苦涩。伴随着身体发育,春心萌动,她居然无师自通,学会了用臆想和幻觉中的男孩来爱抚自己。轻揉浅摸,玉液来潮,兴致浓处,浑身悸动,颤栗不已。当她从飘渺的云端回归大地,又会深深地陷入羞耻与自责。每每强迫自己不要这样做,可时日无几,她又把持不住,因为那种电击般的瞬间太过神奇,那种痉挛中的快感难以抗拒。她不敢讲给任何人听,只得忍受自己内心上的反噬与煎熬。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一种怪病,深入膏肓,无可救药,抑或自己是个坏女孩,行为下流,思想堕落。
插队前听乐湄说,他哥哥已经去云南边疆,当上了边防军。自此山高水远,天各一方,这辈子兴许无缘与他再见。然而,见到又能怎样?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畹香了然,自己是国民党特务嫌疑的女儿,乐天是革命军人的后代,她和他之间,横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乐天于她,不过是一帘幽梦中的镜花水月,一场没有开始、没有结局的痴心妄想罢了。
罢、罢、罢。此情无缘成追忆,即便当下已惘然。与其自寻烦恼,还不如把他彻底忘了吧。也许,真把他忘了,那种莫名的纷扰就去了,自己的怪病也就好了。
畹香凄然一笑,起身走进西屋。
易安居士有言,忘了除非醉。她想起来,在桂芝姐的土坯桌上,还放着一罐家酿的米酒…。
(5)
“来来,你俩,来,干,干杯。”顾建军大汗淋淋,面色紫红,卷着舌头,把碗举向董和平和薛涛。
“我不行了。”董和平目光散乱,脸皮煞白。
“嘿嘿嘿,喝,不喝了。嘿嘿。”薛涛手舞足蹈,一个劲地傻笑。
“咋,咋啦,看,看不起俺?”
“怎么会,我头晕。”和平无力地挥挥手。
“头晕算、算个啥,小白脸,是个爷们,干喽。”
和平最忌讳别人说他不像个爷们,气血上涌,借着酒劲端起碗:“妈的,今朝有酒今朝醉,干就干。”
薛涛醉眼朦胧地伸出手,指尖还没碰到碗边,身子一软,“噗通”,歪倒在地上。
建国搀起薛涛,边笑边骂:“怂包,就这么点酒量还逞能。坐起来,坐好。”
可薛涛东歪西仄,醉成一滩烂泥。建国懒得多管,便由他趴在桌上迷糊去了。
“来,再来。”建军拎起酒瓶子,凑在眼前瞧了一眼:“还有半瓶,都干了。”
“建军,差不多就不要喝了。”建国话音未落,身边的董和平“哇”的一声,满口的污秽喷薄而出。他一下子蹦了起来:“操,你他妈的长眼睛没有,吐了老子一身。”
董和平无力回答,胳膊伏在桌上,头枕在胳膊上,呕吐不止。
建军醉眼迷离,脖子一仰,干光了残酒,就手把瓶子一扔,口齿含混地嘟囔道:“建、建国,你买、买的啥酒,上、上头。”说完,身子一歪,也趴到桌子上不动了。
今晚的酒,虽说比不上建军,建国也没少喝,至少比薛涛和董和平他俩喝得多。可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还能头昏眼花地站着。饭桌上倒了三个醉鬼,个个不省人事,建军已经鼾声大作。屋里一派狼藉,满地黏叽叽的呕吐物。建国低头看看,身上被吐得腌臜一片,闻着自己都想吐。他拧了一下麻木的腮帮子,能感到疼痛,似乎神志还算清楚。
建国离开饭桌,扶着墙,慢慢走到门口。抬头望去,皓月当空,播洒下一片清辉。夜风徐来,侵入沾满污秽的衣服,嗖嗖冰凉,阵阵酸臭。他下意识地捂住鼻子,心头懊恼。今天来看建军,本打算隔夜就走,没带换洗衣服。哪知好心好意请他们喝酒,却被吐了一身,这臭烘烘衣服还能穿着上路吗?对了,刚才在饭桌上聊到女知青,他们说女生们就住在对面,中间只隔了一条小河。娘的,既然这旁边就有小河,不妨趁着月色,到河里洗一把澡。
主意拿定,建国跌跌撞撞地来到河边,三下五除二,脱了个精屁股郎当。他把衣裤扔到水里,胡乱揉搓了几把,拧干后挂在岸边的树枝上。清凉的河水刺激了膀胱,他立起身,一边哗哗地往河里撒尿,一边吁着口哨四下张望。对面那座黑乎乎的房子就是女生宿舍吧,咦,屋里好像还有灯光。猛然间,他抖了个激灵,董和平方才的一句醉话在耳边响起,今天是畹香的生日,她一个人过,太可怜了。
龚畹香,一个人?电击一般,顾建国浑身颤栗,一股热流从脚下涌向大脑。他奋力跃起,一个猛子扎进河心,连扒带刨,游到了对岸,蹑手蹑脚地来到女知青的茅草屋旁,悄悄地把眼睛贴在门缝上。
偷窥这种事,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上一次偷窥,是在厂配电房的小楼上。那一日,建国和师傅值大夜班。本来一道值班的还有另一位师傅,可他家儿子半夜发高烧,被老婆叫走了。到了后半夜,建国开始犯困,一个劲地打嗑冲。那天师傅的举止有点古怪,看到徒弟打瞌睡,不仅没有叱责,反倒显得格外体贴,让他守在配电房里听电话,自己外出作例行检查。趴在电话旁睡了半个小时,建国被尿憋醒。厕所离得远,配电房后面就是一块野地,平日里电工们都懒得走动,出门转弯就把问题解决了。说来也巧,建国跑出去撒完尿,刚走回小楼拐角,突然看到一条凹凸人影,敏捷地登上楼梯。建国顿生警觉,这个人要干什么?楼上只有两间屋,一间高压配电房,一间电工休息室。看那个背影,个儿不高,水蛇腰,翘屁股,不像五大三粗的师傅。莫不成是阶级敌人,偷偷跑来搞破坏?于是,他也像今晚一样,心情忐忑,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
楼上一道门缝露出灯光,不是高压配电房,而是电工休息室,里面还传出压抑的嬉笑声。建国屏息静气,竖起耳朵。
你徒弟睡啦?说话的是一个女人。
放心吧,我回来时看过,像头死猪。回话的是师傅。快,抓紧时间,把衣服脱了。
嘻嘻,看你个猴急样。
呵呵,老子就喜欢你这个浪劲。
仅凭这两句对话,建国立马明白了,师傅在乱搞男女关系。他也猜到那个女人是谁,锅炉房的女工,厂里有名的荡妇,绰号“大洋马”,平日里就和师傅眉来眼去的。听着屋里的动静,建国感到心慌意乱,万一让他们发现自己,大家的脸往哪儿放啊。可刚后退了两级台阶,建国又止住脚步。上面传来的“咿呀”声,“噼啪”声,喘息声,浪笑声,惹得他脸红心跳。终于,他隐忍不住,悄悄上前,把眼睛贴近了门缝。
电工楼老了,门关不严。休息室里那张铁架子床正对大门,天花上吊着一盏嗡嗡作响的日光灯。顿时,女人赤裸裸的大腿,男人白花花的屁股,一并闯入建国的眼中。活了二十年,他还是头一次看到这种男女激战的火辣场面。一个深入浅出,吁吁喘气,一个上下迎合,嘤嘤呻吟。两具肉体,一丝不挂,时而纠缠在一起,时而颠簸在一道。直看得顾建国目瞪口呆,血脉偾张,浑身冒火。那一夜,他通过偷窥,懂得了男欢女爱的秘密,知道了什么叫做性交。
而今晚的偷窥,与上次相比,更令他激动不已,且无法抗拒。因为门缝里那个花儿一般的女孩,他垂涎已久,他梦寐以求。
屋里光线昏暗,只点了一根蜡烛。朦胧的烛光,仿若弥漫的云雾,女孩在云雾中翩翩起舞。天热,她只穿了一条粉红短内裤,一件素白无袖衫,清纯淡雅,好似芙蓉出水,千娇百媚,犹如桃花初绽。她抬手投足,莲步轻移。飘逸的长发,纤细的腰肢,婀娜的身段,雪白的肌肤,圆润的手臂,修长的大腿,将少女的美一展无遗,玲珑剔透。她时而含情脉脉,时而笑靥盈盈,时而颦眉楚楚,时而娇态憨憨。舞致兴处,目光惺忪,腮晕潮红,如沉如醉。足尖飞旋,光洁的额头汗珠晶莹,皓腕高抬,颤动的乳房呼之欲出…。
看着看着,顾建国两眼发直,口干舌燥,充血的大脑嗡嗡作响,赤裸的身体索索发抖,一股股热浪在下腹翻滚,胯下那话儿青筋膨胀,高昂如柱。
偈云,酒能乱性,色是败真。在满腹烈酒的催动下,在花容美色的诱惑下,顾建国终于按捺不住,兽性大发,像一头急红眼的饿狼,破门而入。
“顾建军,你要干什么?”女孩一声惊呼。
没有回答。
伴随着一阵挣扎、呜咽,屋里黑了。
那只陪伴女孩十七岁生日的蜡烛,落下了最后一滴滚烫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