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画境映斜阳——归国游记之二(黄山峰林秀)

宛如画境映斜阳——归国游记之二(黄山峰林秀)

               ·独善斋主·

(二)黄山峰林秀

黄山,黄山,又见黄山!一晃二十五载,白云苍狗,黄山依旧,如一卷飘逸的泼墨,如一首无言的诗歌…

二十五年前首登黄山,还很年青,看到云霭中若隐若现的山峦和岩石间遒劲苍然的奇松,不知怎地,冒出一股飘然出世的念头,遥望莲花峰,咏就小诗一首:

谁使莲花落人间?
八百石梯入云巅。
莫非观音膝下座,
引吾众生渡西天?

二十五年过去了,我还是一介凡夫俗子,西天仍然远在西天。对百万年高龄的黄山而言,这不过一眨眼,而对于我来说,一生又能有几个二十五年?青春不再,中年将逝,当只争朝夕,牢牢抓住“中年”的尾巴,用一颗熟的透透的心,重新品味黄山。

上次走的是前山,过天都峰、莲花峰、玉屏峰、鳌鱼峰。那时上山全靠两条腿,一天爬下来累的腿肚子抽筋。如今上山可方便多了,黄山修建了三条索道,前山一条,后山两条,人们可以腾云驾雾般地直达山顶。然而,有得就有失,现代化不仅失谐于黄山的天然风韵,也让人们失去了许多登攀的乐趣。

到过黄山的人都知道:“不上天都峰,黄山一场空”。本来准备带着儿子爬天都峰,“盘空千万仞,险若上舟梯”,攀上那陡峭的万丈云梯,才能够“一览众山小”、“回看鸟道低”,方显出登临者的大无畏。遗憾的是,由于上山的石阶年久失修,且事故频频,天都峰已经被封了。既然上不了天都峰鲫鱼背,我们便决定走后山,从云毂山庄乘缆车直达白鹅岭。

头天晚上,黄山还在下着瓢泼大雨,从山里回来的游客们一脸沮丧,说风雨大的连眼睛都睁不开,我们心里暗暗着急。晚饭时,我和儿子向老天爷敬酒,祈祷上苍帮个忙。嘿,老天爷还真开恩,念我们从大洋彼岸来得不容易,今早儿把雨停了。从缆车中望出去,外面弥漫着浓浓的雾,灰一阵,白一阵,把山峦林海揉在一起。

沿着松柏滴翠杜鹃缤纷的山间小路,我们走向光明顶,雾开始变的稀薄,天也开始呈现光明。走累了,停下来深深地呼吸几口新鲜潮润的空气,立马就让人心清气爽,大概这山间真有点“仙气”(科学的说法,应该是含有大量的负离子)。人谓黄山四绝:奇松、怪石、云海、温泉。我觉得,这飘渺的薄雾也算得上一绝。没有这层雾,你只能看到黄山的“伟、奇、险”,你却无法体会“幻”。有了雾,才有了幻,才显得神秘莫测,才是一首醉人的朦胧诗,才具备更强烈的立体感,才能让你体会出“山色空朦雾亦奇”的神韵。

黄山的精华在始信峰,登临此处,“始信黄山天下奇”。在峰顶的一处拐角,我们遇到几位长者,均在六十出头,每人守着一架大炮筒子似的照相机。攀谈之下,得知他们来自台湾,老几个都是摄影发烧友,十五年来九上黄山。今个凌晨就到了始信峰,守候了五个小时,才按了几次快门。“黄山就像个又害羞又俏皮的小姑娘,寻常带着面纱,和你若即若离。没有耐性,只能拍摄到她那婀娜多姿的形体,却捕捉不到她那飘逸出尘的灵气。”一位老人告诉我。我完全理解老人的话,也由衷地敬佩他们这种禊而不舍的劲头。可是,我和大多数游人一样,只是匆匆过客,只能走马看花。因此在我的镜头里,只有形体,而缺乏灵气。

从始信峰望去,或近或远,或高或低,处处有景,面面生奇。多少年来,面对这些怪松异石,人们端详着,揣摩着,用最形似的词汇为它们命名,用最丰富的想像为它们编织美丽的故事,有的潇洒,有的浪漫,有的凄凉,有的香艳…

诗仙李白登临黄山,诗兴大发,仰天高歌,醉酒挥毫,兴尽大袖一甩,笔落散花坞。齐人吕尚,本应垂钓于渭水之滨,钓竿无饵,愿者上钩,又何以留恋此间仙境,置身云霄,远眺山河。

俊道士,俏道姑,隔峰相望,暗生情嗉,为幽会于师傅外出之际,挂靴为号,不料师傅早归,二人无颜,投壑自尽,以身殉情。窕窈淑女,猴子好逑,乔扮书生,骗过翁婆,欢天喜地,之子于归,岂知多喝了两口,原形毕露,新娘察觉,临阵逃脱,灵猴遍寻不着,朝思暮想,坐化成仙。

古人们编织古人的故事,今人们也在编织着今人的梦。在黄山上,处处可见石栏铁链上挂满了的锁(见左图),琳琅满目,各有所求:有的求并蒂同心,有的求阖家平安,有的求长命百岁,有的求幸福美满…。人们把锁扣好,将钥匙丢入万丈深渊,以示誓言常在、心愿永固。我不知道这风俗起源于何时,也不知道人们在叩求着哪路神灵。不过我知道,人们所希冀的是友爱,是平等,是健康,是安宁。古往今来,黄山默默地听取着人们的心愿,也默默地注视着人世间的风云变幻,在人们祈祷的背面,有仇恨,有压迫,有疾病,有战乱……。面对这些倾注着美好心愿的锁,黄山无奈,黄山无言……。

青山绿水之间,时时会遇到身着黄衫的挑夫。他们抬着水泥石块、挑着食品蔬菜,日复一日地攀缘在陡峭的黄山小道上。当我们走在曲曲弯弯的盘山路上,可知道一砖一石都浸透着黄山挑夫的汗水?当我们坐在宾馆饭店里大吃大喝时,可晓得满桌佳肴都来自于黄山挑夫脚下一级一级的登攀?当我们两手空空尚觉得疲惫不堪时,可体会到黄山挑夫餐风饮露日晒雨淋的辛劳?

归途中,我们遇到了一位年迈的黄山挑夫,头发花白,满脸风霜,杵着一根木杖,颤颤微微,单薄消瘦的肩上压着一副沉重的担子。走近他,才发现老人是个残废,手指都没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手掌。趁着他休息,我问道:“老人家高龄?”

“六十七。”
“您的手?”
“修这条路”,老人用力踩了踩脚下的青石,“石头砸断的。”
“上山不是有缆车吗?为什么还要人挑?”
“缆车太贵。”
“什么?”我惊奇道:“缆车比人工还贵?”
“一百斤货,缆车要六十元。人挑,只给三十。”
“您这一担有多重?”
“一百五。”
“一天能挣四十五元?”
“没那么多。还要付工头十块。”
“凭什么工头要十块?”
“他帮着找活。”
“您也太辛苦了。”
“没啥,惯了。”

追随着老人踌躇的背影,我的目光落向峭壁间一丛无名的野草,根部如苍老的胡须,裹着风化的石砂,挤在岩缝之中。没有人欣赏它,没有人赞美它,甚至没有人注意它。可它还是那样顽强地生存着,在深褐色的石堆里抹出一点绿意。这不就像那远去的黄山挑夫吗?他微弱、无声无息,却又辛苦地、执着地活着。他不企盼怜悯,不依赖施舍,靠着一个“惯了”诠解着生活的含义。

我知道,黄山挑夫总有一天会成为历史的遗迹,这个名词也会被后人所忘却。可是我想,黄山还有三分之二的风景区有待开发,后来的开发者们能不能找到一棵松、一块石、或者一座峰,命名为“黄山挑夫”,为他们也编织一个美丽而平凡的故事,让后世永远记住“黄山挑夫”和黄山之间曾经有过的血缘关系。

□ 读者投稿

刊登在 2004 华夏快递 kd04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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