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兹洛伊峰记(1)
1.
车子开上40号公路,向东北行。 褐色莽原和蓝色天空之间,闪出的一丝奇特的蓝色,继而那一丝蓝色逐渐扩大,切割着广袤的灰褐色。那是阿根廷湖。今天清晨,我们从火地岛飞来卡拉法特时,已经在天上看到过这片大湖了。
大概十多年前,我就向往巴塔哥尼亚,但拖到今日才行进在这片大地上。所谓的巴塔哥尼亚一般泛指安第斯山脉以东,科罗拉多河以南的广袤大地,主要地区位于阿根廷境内,少部分属于智利。此次巴塔哥尼亚行程是飞到阿根廷的卡拉法特,再乘车前往费兹洛伊峰下的小镇恰顿,再回到卡拉法特,乘车前往智利的百内国家公园,最后在智利的蓬塔阿雷纳斯登机离开。机场与恰顿,百内国家之间虽有大巴运行,但班次均与航班难以衔接,这也是我向往巴塔哥尼亚徒步多年而未能成行的主要原因。此次徒步由陈茵同学牵头,多亏桑迪同学的联系安排,同行12人得以于今明两天分别从卡拉法特包车前往恰顿。
位于阿根廷湖南岸的卡拉法特已消失在湖的那一面,而冰川和蔚蓝天空孕育出的湖水,蓝,绿,奶白色,其微妙难以用绿松石或碧玉来形容。。
车子继续沿着40号公路行驶,窗外掠过大片荒漠。虽然英语都称此类地貌为“Desert”,但此沙漠并非黄沙堆积,而是散布着玄武岩卵石块。低矮的植物在那些冰川的遗物上生长,开黄花的柳草就是最常见的一种。若非恰逢柳草的花季,枯燥的灰色永远是荒漠的主调。正如达尔文所记述:“整个巴塔哥尼亚平原物产之千篇一律,也算是一大特色了。干燥不毛的沙砾平原,在此养活着同样的矮小植物。”
此地距离巴塔哥尼亚冰原不远,那片巨大的冰帽从北纬47度一直延伸至52度。据说智利皮诺切政府曾打算修路跨越冰原,但终无果。此地气候极为恶劣,达尔文曾将巴塔哥尼亚地区与欧洲对比,得出的结论是因海洋和南极影响,此地比欧洲对应区域更为寒冷,更不利动植物的生存。那些能生存下去的也是地球上最为坚强的种群,它们不仅耐旱耐寒耐热,还要能抗得住狂风。
数日后,我们从恰顿回卡拉法特,也是在40号公路上,我碰到一群自行车客。跟随他们的大服务车停在旁边,车前的餐桌上摆满了食物。听领队说他们一行30人,从厄瓜多尔骑行到此,历时四个月!我问他每天骑行多远,“大概一百多公路吧。巴塔哥尼亚经常刮大风,因此只计划骑六十公里,没想到此地竟然无风。”然而,当我们来到百内国家公园的灰冰川却遇到了难以抵御的狂风。
眼前的景色令人瞌睡,车厢里响起美国流行音乐。在南美诸国旅行,我听的都是拉美音乐,这首乐曲显然是司机特别挑选播放的。年轻的司机神采飞扬,同时,车子也开得有点儿飞扬,坐在后座上的桑迪有些晕车。
这是阿根廷境内连接恰顿和卡拉法特唯一的公路。灰色,乏味且孤独地一直延伸至天边。据说圣克鲁兹(阿根廷巴塔哥尼亚的主要省份)每平方英里不到一个居民,而每个居民拥有35只羊。
美国的66号公路曾以孤独著称,在《愤怒的葡萄》中,斯坦贝克将其作为逃离和迷失的象征,于是美国人称40号公路为阿根廷的66号公路。事实上,如今美国孤独的公路已不再是66号,而是内华达境内50号公路。90年代的某个冬日,我开车走那条路,沿途几十英里,几乎都是前无来者,后无跟随。天阴欲雪,我偏偏又病了,寻得路旁一客栈,切不管破败肮脏。
然而,再孤独的路也有人走,有人走的路上最终也会遇到一家客栈。大概距离恰顿一半的路上,车子停在一家客栈前。门口竖着一块路标,上面的路牌指向不同的城市,距离最近的布宜诺斯艾利斯也有2000多公里。
客栈红色的屋顶上刷了“美洲母狮(La Leona)”,那不仅是客栈名,也是附近一条河的名字。那条河发源于韦迪玛湖(Lago Viedma)。韦迪玛是西班牙探险者,他于1783年到达韦迪玛湖的欧洲人。相隔近百年,阿根廷科考探险人佛兰西斯科 莫雷诺考察巴塔哥尼亚时途径一条无名河。他在河边遇到了一只母狮。不知他怎么得罪了那只狮子,河东狮吼之后,她扑向科考人,几乎将他咬死。后来这条无名河就被命名为美洲母狮河。母狮河从韦迪玛湖向南流入阿根廷湖(lago Argentino)。 欧洲人提到巴塔哥尼亚时,常常谈到麦哲伦,达尔文,费兹洛伊,而当地英雄就是科考人。此人不仅命名我们经过的阿根廷湖,他还命名我们将去的费兹洛伊峰。二十世纪初,后人又以莫雷诺命名了距离卡拉法特70公里的大冰川。
在修40号公路 之前,人们多走水路。客栈附近的母狮河边曾有渡口,但渡筏太小,羊群渡河要等上几天,于是一家丹麦人在此开了客栈以供牧羊人食宿。这家客栈建成之时,地图上还未清晰标出巴塔哥尼亚呢。如今它仍是卡拉法特和恰顿之间唯一的客栈。来往于恰顿和卡拉法特的大巴都停在此地停打尖。
店内外人来人往,颇为热闹。柜台卖咖啡,皮萨三明治,还有empanada。Empanada是一种带馅的小点心,馅子有荤有素,有点儿像咖喱角。除了卖吃的,店里还卖马岱茶杯等纪念品。马岱茶在南美非常流行,冷热皆宜。端着热咖啡和点心,找个角落坐下,这才看到墙上的老照片。其中的一张是五人合影,另一张中两男一女在牧场房前合影,合影中总有一个人名叫布奇 卡西迪。另有一张卡西迪的通缉令:“无论死活,赏金4000美元” 。
通缉令
据说1905年的一天,母狮客栈来了两男一女。盘桓数日,三人离去,踏上未知的征途。不久,警察找上门,对着照片,店主才知那三怪客正是银行抢匪。
布奇 卡西迪真名是罗伯特 帕克(Robert Parker),美国犹他州人,摩门教徒。据说他家的木屋还保留在犹他州的Circleville。他的前辈跟随杨百翰来到犹他,家世清贫单纯。罗伯特是帕克家十一个孩子中的老大,其骑术出神入化。1884年,罗伯特18岁,他跟母亲说去科州的特柳莱德当矿工,但不久老帕克便得知儿子并未去当矿工,而是偷了牛正被警方追捕。罗伯特从此名号布奇卡西迪,成为是狂野西部故事中的主角之一。他的野兔犯罪团伙成员都是惯犯。他们在美国西部抢银行,抢矿山,劫火车,并与警察发生过若干枪战。
1900年,西部政府加强了执法力度,迫使一些犯罪团伙成员参军去古巴甚至远至菲律宾发挥战斗才能,但罗伯特一伙并未金盆洗手。野兔团伙成员于1900年9月抢劫了内华达的一家银行,墙上的那张五人合影就是该团伙成员同一年在德州沃斯堡拍摄的。在写给朋友的信中,罗伯特谎称自己的一个叔叔死了,留下遗产3万,那个“叔叔”就是他抢劫的银行。
那次抢劫之后,罗伯特一直处于逃亡中。在纽约,他遇到了哈利 隆格博 (Harry Longabaugh )和他女友埃塔 帕雷斯(Etta Place)。哈利也是大名鼎鼎的惯犯,绰号为日舞小子(Sundance Kid)。在蒂芬妮首饰店,他们为埃塔买了一只金表,然后一同前往阿根廷。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他们以化名和自称的无犯罪记录获得了12000英亩土地,然后前往巴塔哥尼亚的丘布(Chubut) 定居。他们盖了一栋与罗伯特犹他故乡式样相同的房子。他们养羊,与邻里交结……。那张三人合影可以看出,日子过得相当不错。这三人帮安分守己地生活了5年,又重操旧业。
三人帮
1905年,三人帮从丘布南来圣塔克鲁兹,抢劫了一家银行,遭到通缉。1907年,他们回到丘布,匆匆处理了所有财产就突然离去,再无音讯。为何再次踏上不归路,据说是埃塔感到乏味,要去丹佛做阑尾手术。另一种说法是她怀了孕,而孩子的父亲既非日舞小子也非布奇卡西迪。埃塔身世一直成谜,她的注册身份是丹佛老师,基本可以肯定她是丹佛人,1924年她住在丹佛。据说埃塔诞下一女,此女长大后,也成为知名的银行抢匪。
至于罗伯特的结局,一说是1909年他终结于与警察的枪战。那个枪战发生在玻利维亚,他打死了重伤的哈利之后自杀。罗伯特一直宣称在其生涯中从未打死过一个人,而哈利是他杀的第一个人,而且他绝不会活着被俘。这个故事的证据是在现场发现了埃塔的那只金表。然而,《在巴塔哥尼亚》的作者布鲁斯 查特70年代末曾前往犹他州,他拜访了罗伯特的小妹妹。九十高龄的小妹信誓旦旦地说1925年罗伯特回到犹他的家,吃了家制的蓝莓派。她还说罗伯特于1930年代在华盛顿州死于肺炎。1969年好莱坞将这个故事拍成经典西部片,保罗 纽曼扮演罗伯特,罗伯特 雷德福扮演日舞小子,片名就是“布奇卡西迪和日舞小子”。
转到客栈后面的房间,我看到墙上数位世界知名攀冰攀岩好手的照片。近几十年,户外活动者大约是巴塔哥尼亚的主客吧?这一两百年间,踏足这片土地的人,或远征探险,或寻宝,或做梦,或作战,或逃离….。巴塔哥尼亚并非宜居之地,一些定居者也是为了逃离,而来此徒步或攀岩也是短暂地逃离都市生活吧。
记于2019年11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