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子:尤卡坦陨石坑

领导写的,因为独立成文,有些信息与我的前两篇流水账有些重合。此文已刊《中华读书报》

2017年,我们经历了丧父丧母后,决定去墨西哥尤卡坦半岛转换心情。
我们先飞往坎昆。加勒比海翡翠般的湛蓝,令人迷醉。半岛最东端的洁白沙滩,举世闻名。二十公里长的天然海堤隔开泻湖和大海,堤上并列着数以百计的高级宾馆。住客们尽情地享用佳肴美景,嬉戏海浪。然而,我们并不特别沈醉于海滨,而是尽可能地探访游历了玛雅文化遗址。古玛雅人主要居住在墨西哥,危地马拉,伯利兹,洪都拉斯,萨尔瓦多,而坎昆附近已发掘出的是玛雅文化最重要最壮观的遗址。可惜美洲的两大古文化,印加文化没有文字,只有语言流传下来,而玛雅文化的语言也流传下来,也有文字,却未被破译。因此除了神话,先人的历史,社会形态,乃至住民的喜怒哀乐,后人几乎无知。这确实非常悲哀。

二十多年来,在领略了埃及,希腊,印度,印加文化后,仅余两河流域的文化还未涉足了。我们浏览了奇琴伊察,图伦和乌斯马尔三处玛雅古迹。从坎昆飞往尤卡坦州首府梅里达,飞机晚点了两小时,到达时已是夜里十一点,心里已做好了需要另外叫车的准备,却不想一出机场就看到一个中年男子手拿着写着我们名字的纸牌,心里好一阵轻松和感动,这个接机服务公司真守信用。
尤坦卡半岛的行政区分为三个州,坎昆属于东边的金塔那罗奥(Quintanaroo) , 梅里达是北部的尤坦卡(Yucatan)的州府, 而地处西南的坎佩切(Campeche )州府就是坎佩切。次日,我们前往坎佩切。该城也位于海滨,行车两个半小时,幸运的是加入一日游的只有我们两人。梅里达和坎佩切之间的小丘山地曾经隔断了两边玛雅人的来往,因此也划分了不同的玛雅建筑风格。

坎佩切是一座美丽的海滨城市,司机兼导游带着我们,沿着海滨大道漫步。海滨有座古代怨女的青铜雕塑。白日里,她沐浴明媚的阳光,黑夜间,她聆听不息的涛声。然而,尤卡坦地区多石灰岩,大地贫瘠,种植不易,因此半岛人口稀少,维生艰难。旅游业是该地区最大的产业之一,但竞争激烈。看着那尊怨女雕像,离了婚的导游有点苦涩地说:“她的丈夫也许遭遇海难也许跟别的女人跑了。”随后,导游又带领我们参观了历史区。始建于1686年的坎佩切是一座环绕城墙的城堡之城,两座城门分别面向墨西哥湾和陆地。当年西班牙人都住在城里,内有教堂,图书馆等, 现在已是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的遗址。城市附近小山上的防御城堡能远眺加勒比海。傍晚返回梅里达,已是万家灯火。

在梅里达几日,我无来由地忽然想起,尤卡坦半岛有一个巨大的形成于6600万年前的陨石坑。我立刻查资料却没想到其中心恰好在梅城北面三十公里的海滨小镇希克苏鲁伯。陨石坑直径是180公里,30公里深,一半在海里,一半在陆地。我很想次日去,但根据计划,我们已经订了去星石村海滨,观赏粉色云彩般的火烈鸟群。于是,我决定在梅里达的最后一天去探访陨石坑。

虽然我知道陨石坑位于希克苏鲁伯,但却无法得知具体地址。当地旅馆服务员乃至旅游公司也不清楚。这也是我最担心的,即便那些自称知道的出租车司机,我也不敢确信。询问下来,乘出租车去需要100多美元,于是决定自己乘车前往希克苏鲁伯镇。该镇位于梅里达正北约三十公里的海滨,没有直达的公车,必须先去普罗格雷索。根据旅馆工作人员和路人的指引,我们找到公车站,问等车的人,却不是这里。还好,他非常友好,领着我们向前走,过马路,比划着告诉我们就是这里了。公车来了,票价20比索,里面有空调,很舒服的座位,而且乘客都有座位。在坎昆时,我们就是乘公车,感觉墨西哥公车设施很不错。半个小时后,我们到达普罗格雷索。

普城大约人口五万,但因是加勒比海邮轮的停靠地,公车站很大也很热闹。游客熙熙攘攘,旅游车辆旁站着拉生意的人。我们边走边问,居然没有什么人知道陨石坑,一个拉游客的人信誓旦旦地说:“我就住在希克苏鲁伯,从未有过任何纪念碑。”我的一位同事的儿子就在游轮上当歌手,我一提起普城他就耳熟,因为他儿子的游轮在那里停靠。我说我是去看那里一度被认为这个星球上的最大的陨石坑(之后发现南非的弗里德堡陨石坑直径250-300公里,加拿大的萨德伯里陨石坑直径200公里),他就感到很意外。这也不奇怪,即便在梅里达开往普城的车上问人,他们也没听说什么陨石坑。其实这个小镇之所以有点名声,纯粹是因为是处于陨石坑的正中心,而当地人对此却茫然无知, 想想只关注延续个体和种族的生命多么可怜。

我听说一位亚利桑那的地学教授也曾万里迢迢来此。这也难怪,因为北亚利桑那就有一个巴林杰陨石坑。虽然它形成只有五万年左右(更新世),直径为1.2公里,深170米, 但却是世界上保留最好的也是第一个被确认的陨石坑。该地原先叫孔山。1891年吉尔伯特认为这个凹陷可能因火山爆炸,也可能因陨石轰击,他在此做了实验后得出的结论是前者,尽管周围明显存在成千上万陨石粒子。他的结论也有一些道理,几十公里外就有另一个火山爆炸的坑。1902年到1905年,巴林杰对这个陨石坑进行研究和钻探,首次在这里证明了地球上存在陨石坑。他也没找到陨石。人们怀疑,也许陨石在进入大气层时,由于大气的摩擦导致高温,而被蒸发光了。1960年有人将内华达的核爆炸的残余与此地的地貌相比较,才彻底排除了相对缓慢火山爆发而形成的缘因。现在的共识是这个陨石坑是直径五十米的小行星撞击地球形成的。迄今收集到的陨石碎片超过三十吨,最大的一片是六百多克。

我曾在往返的飞机上多次俯瞰了巴林杰陨石坑,并拍下照片。当然,巴林杰陨石坑和今天要去的希克苏鲁伯陨石坑相比只能说是极小巫。

绕着公车站走,寻找了好一阵子,在一处僻静的街道上,我们碰到一个拉客的导游,这人的英语非常流利,他说只需驱车向东再走二十多公里就能看到陨石坑的纪念碑,并且他描述的纪念碑与之前我们在网上搜索的照片一样,于是我们就上了一辆很破的车。因为所去之处并非旅游景点,路程也不长,游客只有我们两个,导游又加了一个毫无必要拜访的溶井。

小车沿着海边土路行驶,这条路实际上是在海洋和细长的泻湖之间的海堤。二十分钟后我们就进入希镇。导游特别指点镇口的几块大石,石头的颜色和黄土无异,而陨石的正常颜色应是黑色的,我想那不过是作为陨石的标志。
我们先到海滨,眼前是漫无际涯的墨西哥湾。一道千米栈道往北直插碧海,左边饰以一个巨大船锚。时值中午,艳阳直射,蓝天无云,波平浪静。这一片海洋之下正是陨石坑的一半。

1978年,墨西哥石油公司的地学家彭菲尔德在尤卡坦半岛北部作海底勘探,他发现了一道七十公里长的弧,这巨大的弧极为对称。他后来找到1960年代做的重力图,该重力图显示了被撞击的特征,但他供职的石油公司禁止发布这一消息。后来,彭菲尔德又在陆地上发现了弧的另一半,陆地和海底的两弧合起来,刚好构成一个直径180公里的整圆。若干年后,美国航空航天局高空拍摄的照片更明显地显示这个圆,而整圆的中心正是我们足下的希镇。由此彭菲尔德相当肯定地认为,这是由一次极其剧烈的灾难性的地学事件引起的。

起先,彭菲尔德找不到小行星撞击的证据。后来亚利桑那大学的一些地学家也进行一些独立的类似的探索。彭菲尔德和他们合作,发现在几百米深的石灰石下取出的样品中,含有在极高压下才能形成的冲击石英和玻陨石。其他证据还包括重力异常,以及围绕的圆周直径为240公里的地质断层。由此,科学家估计是十到十五公里尺度的太空岩石撞到地球上,释放的能量超过在广岛或长崎爆炸的原子弹的一百亿倍,也就是相当于当今世界上人均一颗的原子弹。最近的探测认为,陨石坑外圈直径实际上是300公里,内壁才是180公里。

人们估计,这个事件中心的冲击波四射开来,在全球范围引爆了大量的火山和地震,激起的海啸遮天蔽日。反弹的陨石以及地表碎片遮天蔽日,阻断植物界的光合作用长达数年之久。

我们从栈道返回镇区,走了一两个街口,就见到陨石坑中心的标志。这是一块一米半高,三角星状的白石纪念碑,做的相当粗陋,碑上图案是褐色背景的恐龙。石碑的前方是一块骨骼状的白色石板,上面的字样简述6600万年前的,恰是白垩纪-古近系界线的这次陨石撞击和恐龙灭绝的可能关系。

恐龙出现于二亿四千五百万年前至六千五百万年前的中生代。而恐龙的灭绝恰好和尤卡坦的这一事件同一时期。于是许多学者猜测,这两件大事是因果相关的。当时包括鸟类翼龙与大型海洋爬行动物在内的75%物种都消失了。也许正是这个事件,才使哺乳动物成为存活的主要物种,留下我们人类祖先演化,从而发展到今天灿烂文化的机会。我们知道,能直立行走猿人的出现的时标不过是300至150万年前,迄今在东非的奥都瓦峡谷附近还留下陶化的几十只足印。

尤卡坦小行星撞击地球是极小概率事件,却蕴含着今天人类繁衍和文明发展的必要条件 。笔者能在这里悠闲地写这些无足轻重的文字,实有赖于强大的人择原理。

以百万年为时间尺度的冲蚀和沉淀,这桩大事件已非常人可觉察的了。1996年,人们还发现了围绕着完好的陨石坑的一串天坑,这是巨大撞击扰动了石灰岩断层形成的。天坑(又称溶井)或洞穴陷井,被玛雅人认为是地狱之门。尤卡坦地区没有河流,除了雨水,天坑是当地最主要的水源,也颇具观赏价值。

2017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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