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之西南(6)

9月7日,卡帕—塔布–卡匝

今天我们打算在塔布(Tabo)寺停留,晚上宿在卡匝(Kaza),当然这一切将取决于能否通过纳库湖。

卡尔帕是科努尔区最后的一座小镇,此后我们将向西北行进入拉霍尔—斯匹蒂(Lahual –Spiti)谷地。这片谷地北面是拉达克,东面是西藏。

出卡尔帕不久,西藏高原的苍凉就扑面而来。随着逐渐接近谷地,人种文化也逐渐地藏化。虽然沿途无城镇只有村庄,一半的路上没有居民,但这一带却建有十几座藏传佛教寺院。 旅游书上称之为佛教之圈,但访客极少,一个原因是此地与佛祖无直接关系,而对藏文化或藏传佛教有兴趣的游客大多去了列城。

一个军人走上公路,示意我们停车。待他坐进来,我才知他错过了来往于营区的班车。回想起刚才路旁还站着若干男女,大概都想搭便车,不过草民没有军人那么理直气壮罢了。听军人说他当兵已有5年,纳库湖年年都泛滥。湖附近的公路时开时关,根本无法预测。他再次证明了不通的路段只有2公里,人畜可行,汽车却未必。这一带公路信息不通畅,只能走到那里再说。若走不通,我的行程将推迟一周!

到达纳库时,狭窄的山路下萨特累季河汹涌。天不蓝,水不清,周遭皆为黄土,哪里有湖?原来湖在高处,这个饱受洪水折磨的地方根本看不到湖景。跟随着筑路工,我们的车子慢慢驶过了这最不确定的两公里。此后,我们又遭遇一次小滑坡。再往前就看到了边防检查站,这次没有边防通行证是混不过去了。

趁着方便,我进屋侦察了一下。 原来这是一人站,堂屋放着两只装满清水的大铁桶,床上堆着被子,那被子显然很久没有洗过了。因处于雨影(Rain Shadow)带,南亚次大陆季风无法到达,此地除了雪水只能靠萨特累季河的支流斯匹蒂河了。拉霍尔–斯匹蒂谷地为高山环绕,它们本身的高度就在3000-4800米之间。4500米高的Kunzum La(注意,山口名称随藏化而变)分割了这两个区,而罗谭隘口(Rohtang Pass, 4000米)又将它们与印度的其他地区隔开。此地陆路不通长达半年,它也是印度人口最稀少的区域之一。
塔布(Tabo)是一座小村庄,其同名的佛教古寺位于村旁。寺院占地大约一英亩,主殿,配殿和佛塔都为泥砖建筑,中国称之为“干打垒”。这些建筑建得矮小,且与山同色,远看分不出彼此。周围的山上还有一些洞穴,据说都是圣人的修行之处。寺前搭着木制平台,穿藏服的人们正在那里歌舞聚会。
据考证,塔布之名并非藏语,至今不知那是什么语言。该寺院大约建于公元996年,建寺人是皇室的喇嘛。所谓皇室就是西藏古格王朝的后代,该王朝于吐蕃之后曾雄踞藏西达600年,其后突然衰落。就地形而言,塔布寺夹在高山悬崖之下,既不高远开阔也不吉祥,当地又非常贫瘠,之所以建寺是因穆斯林进犯,通商路不得不改道至此,而西藏宗教机构历来又与贸易关系密切。近代中印边境局势紧张,直到90年代,这一地区才对外开放。消失的王朝,密宗,长久的对外封闭,以及不知名的语言都为古寺涂上神秘色彩。

带领我们的僧人英语口音极重,完全不知所云。我只好买书来读。从书中得知,一些欧洲藏学家曾多次到此考察,考察结果之一是主殿入口处的那尊雕像是当地女头人,与佛教无关,显然她因极具影响力而被后人神化。

在印度,塔布寺是保持原生态最古老的佛寺,又因壁画而被称为喜马拉雅的阿旃陀。 虽然壁画的年代无法与阿旃陀相比,但因气候干燥而保存良好。对比阿旃陀壁画,塔布的画更具中亚风格,其姿容愉悦多于神圣,某些壁画的神态相当活泼。

寺院的内部格局与西藏完全相同,只是没有西藏知名寺院中拥挤的信众。坐垫整齐地排放两边,法器肃穆。酥油味弥漫于坛场,经幡微动却不见人来。这里除了供奉佛祖亦供奉达赖喇嘛。到达卡尔帕之前,我就在路边小店里看到印有嘉措同志照片的年历。挂历上的嘉措同志一点也不神圣,那副好玩儿的模样儿,令我想起他一些妙语:

Somebody asked the Dalai Lama,”Why do you meditate all the time?” He says, “Well, there might be an afterlife and there might not be. So when I meditate, I put myself in that afterlife right now so that if I ever have to die, I won’t even notice it.”  “If there is no afterlife, OK, what the hell? It wasn’t such a bad discipline anyway.”

出寺后,歌舞聚会的人群早已散去,只余两人在平台上打坐。一片寂静,打坐者和我之间,似乎隔着几个世纪。

我们到村里喝茶。茶店门口,一只小狗耷拉着耳朵蹲着乞食。久不见人来,它就跑进店内。茶馆里养着一只大狗,小狗一入门,大狗立刻就去撵。撵得凶猛,小狗叫声甚悲。茶快喝完时,就见门外走来一西方人。这人穿件旧雪衣,满面风霜。他用英语大声对店主喊着:“还是昨天的那个菜。” 一会儿菜端上来了,原来他点的是炒面和西红柿汤。我过去和他聊天,他说来自芝加哥,每年夏天都来这里。“在这里做什么?”他答:“教小学。”随即补充道:“我学的英文藏文和印地语,在这里比在芝加哥更能派上用场。”在亚非拉偏远地区,常会遇到这类欧美人士。他们一般都无家室,即使有也多娶外族女子。其所学所爱甚偏,在主流社会不得意。若不能在大学或科研机构任职,且不打算从事体力劳动,他们往往会选择出走远方。

晚上到达卡匝村。旅店老板是西藏人,饭厅里挂着全家合影。合影里的女人长相精致,衣着现代。令我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西藏贵族女人照片,只是她的面孔略短,气质还不够典雅。男主人的英语很流利,待人接物带有某种骄傲。他见我是汉人,虽然没说什么,但我能觉察出神态的微妙变化。后来聊得多了,他才热情些。后来我们去达拉萨拉,D嘱咐我:“如有人问你从哪里来,你就说日本。”我听了大笑:“你根本分不出中国人和日本人。”

点菜时,我看到菜牌上的“MoMo”,立刻想起在萨拉汗时就看到了。店主解释说:“就是面里包馅。”那不就是包子或饺子吗?估计“MoMo”是汉语读音。因这一路都在食素,我问有没有肉馅?店主为难地说:“你还是点素馅的吧,菜是自己地里的,馍馍是现包的,要一刻钟才能上桌。” 在塔布之前,我们也曾停于路边小店,可是苍蝇的阵容太过强大,只得买了西红柿上路,那西红柿味道真好!

先上来的是面片儿汤,汤锅足有小脸盆那么大。汤很热,面片也劲道儿,还放了辣子。我把脸埋在汤盆里,稀里哗拉地喝着。此刻想起小学住校时的面片儿汤。那时候一有流感,全校发作。有一段时间,熄灯前宿舍走廊会飘出香味,那是生活老师和食堂大师傅送面片汤来了。他们抬着一只铁桶走进宿舍,大师傅用一只很气派的大铁勺舀出汤,一人一碗。那时学校的晚饭是六点,九点熄灯,熄灯前总是特别的饿也特别的馋。汤里飘着一点点葱花,也只能捞出少许面片,可是真不经吃。喝完了,咂咂嘴,眼睁睁地看着碗,又听到汤桶在其他宿舍停留的声音。嗯,真想再来一碗,或许很多碗……。

面片儿汤喝完,主人又端上一个木头蒸笼。打开一看原来是蒸饺。热腾腾地,一只只胖胖的,半透明地躺在里面。叉起一个,迫不及待地咬一口,虽是素馅,却非常鲜美,味蕾顿时醒了。唉,这是我到印度之后吃得最舒服的一顿饭。Yummy!

欣欣2008年9月7日于卡匝,喜马偕尔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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