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之西南(2)

9月3日,西姆拉-萨拉汗(Sarahan)

 

今天从西姆拉出发,沿22号公路向东北,进入科努尔(Kinnaur)谷地。这片谷地位于喜玛偕尔邦的东北,纬度略高于成都。全区森林茂密,果园处处,古老的印藏通商路沿萨特拉季河(Sutlej)穿过谷地,如今的公路也可从西姆拉直达印藏边境。印度的旅游地图并不标出公路号,只按其宽窄涂上桃红、蓝绿橙四色。红色是国家高速公路,蓝绿橙都是单道双向,再标识出宽度和路面—可容一(两)辆大(小)车超越车。 路面则标出“一般”,“良好”或“犹如月球表面”……。

果然一出西姆拉城,路就开始难走了。在坑坑洼洼中,车子不断转弯摇晃,我也开始晕车。一晕车则万事皆休!我知道开车就不会晕车了,但此地承袭英国的驾驶习惯,在座的又有谁会信任我当司机?后来大家看到我的脸色越来越灰暗,就停于一小镇喝茶。这儿不可能买到晕车药,司机说吃柠檬有效。我挤出柠檬汁,和着盐与胡椒吞下。

再出发不久就到达哈图山入口。车速慢了下来,也许柠檬真起了作用,我感觉好了一些。上山的路大概宽2.5米,弯道盲点很多,我倒没觉着多么危险,司机却边开车边嘀咕。众人用印地语交谈,我问:“你们说什么?” “没什么有趣的,有趣的一定会翻译给你听。” 后来我才知道,司机在抱怨路难走。在一略微开阔处,司机说发动机太热,不能再走了,众人只得下车向山顶走去。

山道旁,菊花正值黄金时代,蝴蝶藏起美丽,聚集在蓟草上晒太阳。这里猴子很多,人们一再提醒我不要喂猴子,最好摘下墨镜眼镜。我没带吃食,也没有眼镜,自以为很安全。就在这时,突然感到相机包被拽了一下,回头一看,一只猴子将相机包里露出一角的塑料袋偷了去。看到那是一只空塑料袋,它失望地丢下跑开。黑脸猴在松树上蹦跳。在瓦拉那西,我常见黑脸猴守门,特别是“等待离世”的居所门口。据说因为猴王的尾巴长而直,黑脸猴的尾巴特别长,具有震摄其它猴子的作用。
D边走边兴致勃勃地说:“一定要去朝拜山顶的猴神殿。”走了大概半小时,他就走不动了。在2006年的那次旅行中,除了D,其他几位都很壮实,走起山路健步如飞。这次嘛,我还真不知道能否将旅行进行到底。D对我说:“其实神殿都是一样的。”我道:“是啊,是啊。当然神殿都是一样的,包括德里的。”
自哈图山下来,再向东北行,我们进入戈德格尔(Kotagarh)区。此地曾为大英帝国的最北边界,鲁德亚德.吉卜林称之为“山之情妇”。如今此地距主公路只有16公里,因为产苹果而成为喜马偕尔邦最富裕的地区。
林木苍郁,翠色青光,丘陵山地,漫坡苹果。大卡车小心翼翼地进退,路旁、车厢和人们的背篓里都堆满了红苹果。这些苹果红的自然,红的粗糙,毫无虚假的蜡光。我们已接近苹果人塞缪斯托克斯(Samuel Stokes)的故居。

塞缪斯托克生长于费城,其家境十分富有,他本人还是家族产业的继承人。21岁时,塞缪遇到一对传教的夫妇,遂决定前往印度救助麻疯病人。他的决定犹如佛陀离家,父母自然不赞成。后来见他去意已坚,也就不再阻拦。

在我的想像中,塞缪一定是个粗旷的男人,但从照片上看,他却是五官细致,头发整洁,还有点儿忧郁的男孩儿。来到印度后,他先在旁遮普邦基督教会办的麻疯病人院做义工,后因环境不适生病,遂来到此地休养。在这里,他行走于印藏通商古道,看喜马拉雅山花开花落。他爱上了这里,决定在此定居。1911年,塞缪的母亲从美国来看儿子,并为他买下一个茶园。1916年,塞缪回美国探亲时听说了苹果的新品种–“红美味”,于是买下树苗带回来试种。此后他还将当地的土壤样本寄往美国,请专家分析指导。
当时印度的库鲁谷地已能出产苹果,但那是英国的酸苹果,而适合印度人口味的甜苹果还都自日本进口。在两百英亩的土地上,塞缪先后种植了“红美味”,“金美味”,而后者是他母亲寄来的圣诞礼物。数年之后,辛勤劳作结出了果实。1926年,塞缪开始出售苹果,大众立刻就爱上了它的甜美。当时当地的主要作物是土豆,在塞缪的指导下,农民开始种苹果。经过多年培育养植,喜马偕尔邦凡是能种苹果的地方都种上了苹果,十年之后,印度已不再从日本进口苹果。据说如今一些果园能出产150辆卡车的苹果。
当地人称塞缪为“基督教爸爸”,显然他放弃舒适生活来印度的初始激情很可能源自宗教。来这里之后,他一直为贫弱的人造福,并未做口头上的价值灌输。塞缪引种苹果之后,即投身于印度独立运动。看塞缪中年后的照片,我发现印度改变了他的相貌。我曾与BBC长驻印度记者马克塔利(Mark Tully)有过一面之缘,他也承认印度改变了自己的相貌。这改变是因为气候?还是因为文化?
我们在苹果林中穿行,几次停车问路。此时已是下午三时,虽然此地距离西姆拉只有82公里,但行驶时间远远超出估算。我也明白了,在喜马拉雅山区开车一定要抛弃美国的距离/时间的度量思维。我们向一个背着满兜苹果的人问路,那人茫然不知。我们说:“那就买点苹果吧。”他又摇头:“苹果不卖。要吃,你们拿几个好了。” 原来这里做工的多是尼泊尔人,他们作不了主。
再次停车问路,一位大爷说:“就往那条路上去。”那是一条上坡的土路,只见苹果林,不见人家。几只鸟从树上飞下,在车前跳来跳去,它们对外人很好奇。开到坡顶,我才看到一栋房子。那就是“苹果人”的故居。

故居里仍有塞缪的后代居住。屋外的果园落了一地苹果,果园之外,堆着干草垛,牛栏中栓着几头奶牛。我们走过去时,它们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这又让我想起德里闹市中和主干道上行走的神牛,以及为了它们的悠闲而必须的紧急刹车…….。在一幅漫画中,神牛位于印度种姓制度的宝塔尖上…。

走出果园,就能望见塞缪纪念堂。那是一座上覆草帽般尖顶,下为四方大厅的木质建筑。D径直向那里走去,他撞破了栏下的蛛网。他一边扯着脸上的蛛丝,一边叹息:“唉,这个人为当地带来这么多财富,纪念堂却如此寂寞。你知道他参加过印度独立运动,还坐过英国人的牢。他可是唯一参加过印度独立运动的美国人啊!” “满山的苹果已经他最好的纪念。这世界上总还是有些圣人的。” 此处地势很高,四周的山顶已见薄雪。堂前那株玫瑰,叶子还在盛夏,花朵已是晚秋。
在苹果人的故居,我们买了一箱苹果。这箱苹果一直吃到了列城。返回德里后,P得知D的高山反应,他说:“你没有严格按照高原手册行事。在某些地区,你不能吃东西,特别是在旁村(Pang),可你吃了,所以上吐下泻。而你,”他转向我:“你不大吃东西只吃苹果,是那些苹果救了你。”—此为后话。

山中黑脸猴

苹果人和妻子女儿

苹果人故居

纪念堂

欣欣记于2008年9月3日西姆拉-桑拉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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