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好人家的女孩儿堕入风尘本身就是一个好故事。如果她在文艺复兴时代的威尼斯被捧为“九天护国娘娘”，如果她又在黑死病流行时几乎被当成巫婆处以极刑，如果她还是一个心有所属的诗妓…..，所有的“如果”构成了Veronica Franco的一生。如此人生际遇自然逃不过好莱坞的视野，于是就有了电影《祸水红颜》（Dangerous Beauty)。
16世纪的威尼斯，石桥流水，光影交错，大运河上正举行着一年一度的船赛。参赛都是男人，不当观众的女人只有妓女，也只有她们能享有当时女人没有的自由。光影中情欲漫溢，花浴里弦歌流淌，在艳梦般的夜空下，MarcoVenier对恋人Veronica吟诵：”你眼中映出的我，若正在黯淡陨落的星星，若晨光中溶化的白雪….”。平民出身的Veronica只能给恋人一颗心，这颗心没有贵重到足以与贵族子弟Marco成婚。
当时的女子，除了嫁人只能去当佣人帮工或入修道院。Veronica的母亲曾为名妓，阅人多矣。她看着女儿的手：“这手太白太细。”于是断了她做粗活儿的路。母亲又带女儿去修道院，让其知难而退。Veronica爱读书善诗文，母亲历数埃及妖后克丽奥佩特拉，东罗马皇后西奥多拉等名女人，传授起人生之道。面临家道中落，眼见发小儿尊命嫁与年老的贵族，在只有当妓女才可能拥有恋人的幻想中，Veronica半推半就地开始职业培训。母亲就是专业老师，培训项目包括衣食住行和性。在家中，她穿起高跟木屐，艰难学步。在母亲面前，她羞涩地看到裸体男子自然的生理反应。处女初夜，她的眼神从惊讶痛苦转为欢愉，宫廷赛诗会上，她的急智才华让宫廷诗人Maffio Venier相形见拙。一个又一个香艳的镜头，一出又一出华丽的场面，按与时俱进的说法，她完成了培训上岗到优秀专业人士(Courtsan)的蜕变 ，威尼斯的贵族男人又多一个好去处。后来Veronica更凭其诗才风情成为当时最红的宫廷妓女。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在鹊桥归程，在香冷金猊的朝暮，时有来自上帝的不和谐之音。经历了中世纪和路德宗教改革的欧洲，虽正走向摆脱蒙昧的复兴之路，但各教派和各地区之间冲突不断。对于上帝之声，当时的威尼斯人显然处于帕斯卡赌注的这样一个状况—既不相信上帝的存在，上帝也不存在,享受罪恶的快乐。
中国历代名妓的遭遇无非是终成正果，为爱情献身或削发为尼，离奇的跟从强盗，平淡的郁郁而终，其中之“正果”又多脱离不了世俗的主旋律。有些有意无意参与国家大事，如陈园园、李香君，而Veronica的经历与近代的赛金花类似。当奥斯曼帝国军队来犯，威尼斯急需法国支持。Veronica为法王侍夜而使威尼斯人如愿以偿，她因此而被尊为国宝，广受民众爱戴。
林语堂言：“妓女在中国的爱情、文学、音乐、政治等方面的重要性怎么强调都会过分的”。青楼名妓为中国古代文人向往的女性，莫说一些妙词与妓女有关，即使词牌“忆秦娥”，“念奴娇”也由妓女而来。然而，我却没听说哪位诗人因嫉妒妓女的才华而欲将其置于死地。宫廷诗人Maffio出于嫉妒，先是辱骂Veronica，其后又对她进行道德裁判，继而与之斗剑，若非Marco出手相救，Veronica或可死于剑下。当瘟疫肆虐欧陆，民众将灾难归咎于异己时，威尼斯的替罪羊就是妓女。女巫Veronica被带到愤怒狂躁的群众面前接受审判，审判人正是Maffio。他以上帝的名义历数Veronica的罪行，群氓义愤填膺，杀声震天。他以上帝的名义让Veronica忏悔。在朋友劝说下，Veronica忏悔了：
“我忏悔。当我年轻时，我爱上一个男人，但因我没有陪嫁而不能成婚。
我忏悔。我的妈妈教导我另一种生活方式，我最初拒绝但随后奉从。
我忏悔，我信奉神女之自由，超越妻子之顺从。
我忏悔，我迷恋激情胜过祈祷，这激情即是祷告。
….你们居然称上帝最伟大的恩赐—我们自己，我们对爱的渴望和需求是污秽，是罪孽、是异端邪说。
我后悔此生无旁路可走，但我并不后悔我的一生。”
就在Veronica即将作为女巫被处决时，她的爱人Marco站了起来，开始忏悔。随后她的贵族客户们也站起来忏悔，于是众人都与Veronica同罪，她获救。又是一个好莱坞式的完美结局。这个故事若无从九天护国跌落为女巫，若无群众的批斗大会，也不过是部场面宏大的肥皂剧。我想若将牧歌式的结局改为赴死则更有震撼力。然而人都喜欢happy ending,人类是承受不了太多现实的。
写于2009年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