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感恩节的前几天，我多少有些紧张。晚上睡觉时，反复盘算着过节的菜谱：翠花烤排骨—红色，盐水鸭—白色。以前做过盐水鸭，可我从不记菜谱，去网上找找。虽然从未烤过排骨，但与烤火鸡比起来，风险剧减。如果能买到牛键，就卤牛腱—黄色。干煸法国扁豆—绿色，油煎土豆—紫色，皮蛋伴豆腐–又一个白色，西红柿鸡蛋—红黄，油煎红薯饼—-甜味，还有饺子……。再根据大女儿（stepdaughter)从加州带来的蔬菜随机变动。一共七个人，大概有两三个胃口比较大，应该够了。领导最喜欢吃鸭子，入地狱时不知多少鸭子会向他索命。丹和小丫头爱吃饺子。丹因矫正牙齿刚从流食转为细软，西红柿鸡蛋和土豆是为他做的，他是唯一的外人。鸭子至少腌一天，再试烤一块排骨，免得感恩节那天烤砸了…….。
盘算了一阵，又不免想起历年吃烤火鸡的情景。头一次吃是在纽约，中国店烤出后，朋友把它带到新泽西，当时的新泽西还没有什么中国店。旅行过的火鸡皮皱肉干，烤的不入味，切割却挺费劲儿。最后一次吃火鸡是在卢太太家，也有5-6年了。他们是本城的第一家华裔专业人士，据说，刚来时，连豆腐都得自己做。那天是经典的感恩节菜—烤了火鸡，土豆泥，越桔酱和南瓜派。我家领导宴毕出门，心有不甘地说：“如果她烧几只中国菜就好了。”
入乡已久却未必随俗。孩子小的时候，最随俗的是南瓜节，其次是圣诞节。随着孩子长大离家，连这两个节也都免了。其实家里人少只是搪塞，更深层的理由是我怕过节，从小就怕。咱家里只有两口人，平时不过节，俺娘就紧张得要命，过节更紧张。平时还好，上班一走了事，但过节就必须整天呆在家里，还必须跟俺娘面对面，眼对眼，俺怕她人家的火眼金睛，怕她随时随处的生活指导。长此以往，落下了心病。
感恩节前请假一天，清扫房间，买菜，准备大女儿一家到来。大女儿还是7年前来过，姑爷是第一次上门。大女儿的妈妈很会烧菜，这方面我总是自甘落后，从未有过攀比之心。“水烧开，将鸭子略微冲洗，放入锅里，再放葱结姜块….”宁娜的菜谱上这么写着。虽然只添了小半锅水，鸭子还是浮起来。我用筷子按着，领导在旁看到说：“水比鸭子重。”“物理在此无用，总之水要淹住鸭子。”“那你弄个重东西压住它。”“用什么，石头？”
取出一磅一块的排骨放在heavy duty的锡纸上，翠花食谱上说：“干料–七份红糖，两份红辣椒粉，一份精盐”一份是多少？就以茶勺计量吧。拌匀的干料抹在排骨上，颗粒粗，又红又粘地蛮有烤料的样子。抹遍抹匀，稍加按摩，再用锡纸包住排骨，留下一个小口。
筷子可以穿过鸭子的前胸了，出水，晾凉。尝尝，怎么这鸭子只咸不香啊？菜谱上说要放200克盐，200克盐相当于半斤了，绝不可能。我炒了12茶勺花椒盐 ，热盐抹在冷鸭子，滋地一声，一下子就被吸收了，看来盐量还可减少，花椒放久了，改用胡椒或许会香些？煮熟的鸭子切出来只有一钵，再去买两只，一只留给大女儿，让她做烤鸭。根据第一只鸭子的经验，少放盐，加胡椒，腌一天后做全面冲洗，而非菜谱上说的“略微冲洗”，放入蒸锅蒸一小时左右。这只鸭子香而不过咸，很多油流到蒸锅水里，更健康。
排骨腌两小时后，我从锡纸开口处灌湿料，配方为3勺淡酱油，3勺蜂蜜，1勺料酒，1大勺醋和1头蒜，加入2勺水和半勺盐。翠花说不漏气是很重要的一步，但实践证明漏料漏气对味道并无大碍，只是融化的糖汁会把烤箱弄得很脏。烤箱调至375华氏度，定时器调到1小时15分钟。试验成功后，送给邻居一些，他们都很喜欢。
2．
前几天大女儿来电话，听声音就是病了。一周多前，她外祖母过世。这孩子在外祖母家住到八岁，感情很深。我劝她不必回去，但她还是回去了。来回五天，这一折腾就病了，而且病得不轻。孩子说明天争取来，我和她爸都劝她别勉强。今天她爸说估计来不了了，但我还是换洗床单被子，再拿出新浴巾。不是新洗的床单，虽然也干净，但没有好闻的太阳味。电话响起，大女儿不能来了。她很沮丧，一再说不想让我们失望。次日，她还发着烧，又打过几次电话。唉，心重病就不容易好啊。
节前，老妈几次表示要过来帮我，我都婉拒。今天一来就先视察了厨房，看到新漆的柜橱，她评论道：“刷了后，新多了。”她住俺家时太勤快，低端柜橱的“脸”被洗成古董色。我妈闲不住，开始扫地擦桌子。我告诉她已经打扫过，她充耳不闻，她比我家领导对这个家更有主人翁精神 。看她闲不住，我就让她切葱，挑虾线，摘扁豆。她还要切白菜，我觉得挺费劲的，不让她切，她还是充耳不闻。小小的个子，大大的刀，我尽量不去看她。她老人精神好，干什么都劲头十足 ，把白菜挤得太干了，还得放一点鸡汤。肉馅里已经放了黄酒，姜，盐和淡酱油，再打只鸡蛋，搅进剁碎的虾，白菜和香油。伴好的饺子馅放在大碗里，还没两分钟，俺娘就给盖上塑料纸。饺子皮是在日本人开的东方店买的。那是唯一能买到饺子皮的地方，而且要碰运气，有时皮子干得容易开裂，以“清水润肤”也不管用。
红薯圆子是菊子的菜谱。前期制作比较简单，无非是先蒸熟，搅拌成糊加入糯米粉，再上油锅煎。但红薯糊太稀，煎炸比较费时间，需要极大的耐心。成品好吃但卖相很差。昨天做成功了，今天领导看我忙，就自告奋勇去炸红薯饼。我看到他要用手搅拌红薯糊，赶快使眼色制止，怕俺娘看到了又引起一场“大战”。没顾不上指导他，结果既无圆子也无饼，只有一碗芝麻红薯糊，实在拿不出手，只好以山核桃派代替。
土豆切块，番茄切块，金黄的蛋液停止了旋转。排骨烤好了，揭开锡纸，房间里弥漫着蒜香和肉香。嗯，还好，一切顺利。老妈虽然事事有意见，但还未对每个动作都有意见。正庆幸呢，就听她对提垃圾袋的领导说：“你要用手按一按那些锡纸。”领导最烦人家指导工作，立刻还嘴：“你别管。”他一出门，老太太就生气了：“对我这么凶。”我看事态有扩大蔓延的可能，赶快说：“妈，你快歇着。”“我这就是歇着呢。”“那您去看电视，别看我们干活。”“我把花重插一下。”“对对对，您插花，您插花。”那把花里有玫瑰，菊，大百合，以秋天的红黄色为主，俺买回来稍稍剪枝就丢进花瓶。俺娘错落地剪了剪，再分成两把，交叉放入清水里。花，枝和叶与简单透明的玻璃花瓶成为一个美丽的整体，不再显得空荡散乱。
门铃响，小丫头到了。“妈，咱家换钥匙了吧？”“是。”“怪不得我的钥匙不WORK了。”她长发，长筒靴，大领口，羊毛褂子长出外套包住臀部。“外婆，你好吗? ”她边脱衣服边问候。她走过客厅，放好物品，再走出来，看我们做什么。“妈妈今天做了好多好吃的。”我抱住她亲了亲，“咦，你好像又长高了？”“没有啊。”“可能是我变矮了。”她外婆也说长高了，拉着她去比个儿。那面墙上画了几条铅笔线，线头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年份，…1987，..1993，…2004。“她是比最后的那条线高了。”
丫头小声跟我说：“外婆说她要找我谈谈。”“那你就去谈谈嘛。”其实老妈一张嘴，我不但知道她说的内容，而且每个字都不会猜错。这一次一定是两件事，给孩子钱物，让孩子从北京给她带东西。头一件是“持久战”，后一件是“遭遇战”。老妈不仅要给丫头，也给我东西。有些是她省钱买的，有些是我给她的，她存着不用。她给我东西，我说不需要，她就说“你需要，你需要”，硬塞给我。家里有人回北京，她就要带东西，这些东西又都是她很久以前买的，比如床单之类。我说不值得千里迢迢地带来，但她坚持要带，而且不要我在这里买的。虽然领导也常回去，因曾断然拒绝带东西，她就只让小丫头带，好像为她带东西也是一种荣誉。唉，还好啦，以前丫头回去，她总会重提旧事，当然那些话毫无建设意义。我前夫说过：“跟你妈处过的人跟谁都能处。”我的评价是：“孩子是她的宗教，管教孩子是她生命的意义，作为孩子就努力被爱吧。”
“外婆，我不需要。我不需要。”我暗笑。趁她们推推让让，我赶快把皮蛋的蛋白和蛋黄分开切成小粒，伴上嫩豆腐，再放上蒜，淡酱油，香油和醋，撒上香菜，藏入冰箱。
碗碟筷刀叉早已摆好，菜也上了桌。嘿，居然有满满一桌呢。丫头说饿了，“你先吃吧，别等丹了，他今天加班。”丫头坚持要等。丹来了，他是俺的同事加朋友，来家吃过无数次饭，已经很随便了。俺娘努力地招待他，他有点儿不知所措。
“嗯，这土豆好吃。你怎么做的？”；老妈说，刚才她还指导我不要做土豆。“用紫皮土豆，不要削皮，先在油里煎至有些发黄，放一些水，再加意大利香料”“噢，我才注意到豆腐里有皮蛋，还有香菜。”丹说，“英文叫它千年蛋。”丹一打岔，老妈就去学英文了，没顾上唠叨皮蛋的危害。
丹的父母都是再婚，异父母的兄弟加起来共有11个。美国再婚的不少，但两次婚姻只生儿子的也许不多。他父母在70多岁时离婚，母亲搬到更小的城市，离此车距3小时，父亲就跟丹住在一起。“你爸在家干什么？”“他去了凤凰城，在那里过节。”“你有亲戚在那里？”“没有，是教会活动。”“你没去？”“他的教会不是我的教会。”俺娘努力听着，并不时中英并用地表达一下意见。以前丫头总觉得丹是成年人，两人很少讲话，但这次因计算机程序设计有了共同语言。他们讨论怎么用程序实现FLASH，动画用那种语言更好。老妈听不懂，但也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吃饭时和饭后，她就没怎么再指导我的工作了。
排骨肉蒜香扑鼻，吃起来像叉烧，模样也俊。丫头吃了好几块，丹切碎了吃了两块。老妈吃了多少，我没注意，但她已经宣布这是最成功的菜。啊，咱妈的表扬太珍稀，我得好好收着，下次听到她批评，拿出来抚慰自己一下。盐水鸭咸香质朴，土豆皮脆内糯，最清爽的是皮蛋拌豆腐。我以为干煸豆角最失败，这也不能怪我，而是那个菜太老，底子就不好。平时我烧完菜就没胃口了，这次和女儿共用的垃圾小碗已经堆满了骨头，桌子另一头的领导发话了：“我看你够馋的啊，节制点儿啊。”
热茶，山核桃派，切好的以色列哈密瓜，洗碗机努力工作着，电视正播放着天使瀑布的画面。那是BBC的《行星地球》中的淡水一节，“以后一定要去一趟委内瑞拉。”领导边看边评论。小丫头早就看过这影集的所有系列，盖着毯子，坐在沙发上抱着计算机。“妈，你看这么吃leaftover。”网页上展示着怎么把剩菜包入馄炖再炸。“今天剩的都是肉菜，你和外婆可以带走…….。”
丫头吃完感恩餐画的
2010年感恩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