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画诗人韦尔乔

 

2009年5月的一个晚上，我先生突然想起一个朋友，于是开始翻找他的电话号码。这个朋友就是内科医生，画家韦尔乔。

韦尔乔(1964—2007)

大约三年前，我先生与韦尔乔因书结缘。我不知道他是谁，只觉得名字很熟，哦，他就是给周国平的《妞妞》画插图的那个嘛。因插图的配角性质，我吃字时往往忽略插图，更不关心谁画的。然而《妞妞》的插图很独特，所以我就翻看画者的名字，“韦尔乔？怎么会是外国人？”后来我在网上看到他的一些无题漫画，真是又喜欢又羡慕

韦尔乔画生命诞生区域的神圣，那里常常也被人认为是下流之处。

韦尔乔画徒劳的众生，瞧，他们在努力地拉动光影，是反智非理性？还是为理想而抗争？

求索？从一枚飘落的叶片上，还是捧起生活的尘埃？

韦尔乔的天眼是在思念的风筝上？还是在梦游？

最终他/她安睡在上帝的手臂上。

我喜欢漫画，最早看丰子凯的画，喜欢他画中的童真稚趣和悲天悯人的情调。许多年之后，我才意识到作为李叔同的学生，丰并未尽得禅意。出国后，看西人漫画看得多了，《纽约客》上每期都有漫画并有题画竞赛。获胜的画题常令我莞尔，也让我恍然。漫画类似寓言，虽然简单直接，但若无细致的观察，强烈的好奇心，巧妙的急智则难以画好。漫画从形而下过渡到形而上，大致可粗分为四种境界。其一金刚怒目，其二善意揶喻，其三童趣闲适，最后是哲思诗意。在当今中国漫画界，虽然名家林立，何等境界却是冷热自知。我以为韦尔乔可以当得起第四境界，虽然他从未受过正规美术训练，名气和其才能也不甚相称。

“我怎么找不到他的电话号码。”我先生翻着电话本。“应该在那里啊，或者在那个本子里…。”我手边正有事，就胡乱应付着。犹如三年前的冬天，我也是在漫不经心中听到韦尔乔患了癌症。

回想起来，那次通话正是韦尔乔确诊肺癌，并进行了两次手术之后。韦尔乔说：“我非常愿意为插图版的宇宙学画画，也许这本书里一个人像都不会出现，但因为生病暂时不可能了。”

宇宙是最美丽，富有诗意的，唯有韦尔乔诗意漫画才能将其描述。我们都盼望着他早日康复。韦尔乔说话的声低沉，语调镇定，当时我们绝不会想到他已来日无多。在那次通话中，韦尔乔还说起他发现自己患病的经过，我相信他也非常镇定地向许多朋友描述过。2006年秋天，42岁的医生带一个朋友照x光，他自己也开玩笑地去照一照: “我让你们看看一个健康人的肺是什么样!”黑暗中，机器移动着…..。本来蛮简单的事还这么费时?韦尔乔刚想开口说话，就听肺科医生说: “尔乔，把你的胸牌给摘了！” 那天他根本没戴胸牌。好像是上天开了一个玩笑!上天给很多人开玩笑，还特别爱开生死的玩笑。

“能治好吗?”我问我先生。 “听起来他有信心。”那次通话时，韦尔乔已在家养病。电话是通过办公室转至他当教授的父亲，再转给他的。之后，他们又通过两次电话。每次我先生都叮嘱他安心养病，书事以后再讲。

当时我们并不知道，生病之前的韦尔乔平均每天要看90个门诊，而他的画都是画在处方签的方寸之间。后来我们才知道在职业医生的漫漫长夜里，他简约地勾勒着思绪，并将看似复杂的世界中定格于数个基本元素之中:一个人，一棵树，一弯月，一尊佛，一群小虫。与很多读画者类似，我们更与画者相通于画中。没有五官的，穿着旧式长衫的男子，无论倒卧还是站立，无论醒时还是梦中，多少人读出灵魂的孤寂。然而无论多么伟大作品都有令人厌烦的章节，一切杰出人物的生活都有无聊乏味的时候，韦尔乔不但具有忍受单调生活的能力，而且在最乏味的时候创造着精神产品，拓广着我们生活的维度。

“唉，怎么就找不到他电话号码呢?”我先生又一次问。“我明明记得第一回就把他几个联系电话号码都记下。”此时已近午夜 “他该不会不在了吧?”我们立即上网查看。”缅怀”二字毫无怜悯地跳了出来—-他已于2007年8月29日辞世。我们终夜叹息，那本曾与韦尔乔相约的书再也不会出现了。

我以为，当代英年早逝者，最令人太息者共有三人：王小波，杨小凯和韦尔乔。一个完成生命使命者的去世只是他/她个人至多亲友的悲哀，而一位才华未能完全展开的天才的早逝，则是这个世界的大悲哀。他们即将创造的形而上的可能性被淹没在永恒的黑暗之中，如果这个世界和人类还值得关切的话。在网上，我也读到了一篇纪念韦尔乔的文章，发现其点击量不过300，而与他有关的信息多是3年前，搜索之后的条目也不过5000。人们遗忘的速度真快！

窗外虫声一片。韦尔乔，但愿在另一个世界里，你能看到这篇文章。看不到也没关系，你创造的诗意犹如那片虫声，每年夏天都会来的。

韦尔乔自画像

他更多的漫画:

欣欣记于2009年5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