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晨漫步

推开那半扇铁栅栏门, 就从侧门进到了英国中东部最知名的大公园——沃灵顿公园。一个被十一英里红墙藏匿的自然天地,顿时如画卷铺展眼前。天阔地广,草木静立。小小的我站在天地大画的边上,像武陵渔人来到世外桃源,开始了一场梦境般的漫步之旅。

淡淡蓝天下,棵棵大树在无尽绵延的绿地上错落有致,远看起来竟像株株盆景。树冠仍是绿的,但绿得不尽相同。黄绿、苍绿、葱绿、墨绿……好一个绿的世界!薄雾初散,不难发现季节更替的脚步——秋天已然上路了!这个四季里最擅丹青的画师,以晨霜夕露浸润,以艳丽骄阳暴晒,大手笔地为树木逐一上色。瞧,那深深浅浅的绿中都开始透着一点红黄!

清晨的公园行人寥寥。走在通往湖边的甬道上,身后莫名悉悉索索似有人走动,回头看却无人影。疑惑间,发现声音来自头顶,原来是一只只可爱的小松鼠在甬道两旁的橡树间跳跃嬉戏、摘食橡果。见我抬眼望,一只小松鼠顽皮地丢下一个东西,“啪嗒”一声落在我身旁。捡起来,原来是半只剥了皮、留着牙印儿的鲜嫩橡果。

不远处,两只小鹿迈着细细长腿轻巧地横穿甬道,它们是今年春天新生的小鹿,淡灰的毛色柔和而纯净。甬道右边的草地上,几只带花角的鹿三三两两地站着,正在享受清晨的乐趣。快要到鹿群繁衍的季节了,两只雄鹿在众目睽睽之下奋力顶角,一决高低。或许是担心那两只小鹿,不一会儿,这些鹿们也跑到甬道左边的大草地去了。这时,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幅令人心动的绝美画面,一只鹿径直跑到一棵欧洲花楸树下,高高抬起两只前蹄,啃食枝上红果。初秋的花楸树,绿叶间挂满一簇簇红艳果实,像身着红花绿衫的少女。哪曾想,美丽果实居然是鹿这自然精灵的食物。万物和谐相依,造物主安排得如此绝妙!

又看到那株野樱桃树,它的叶子已经枯萎了,快要干透了。这棵凋谢得最早的树,也是这个古老公园的报春树。每年早春时节,园中还是一片灰黑冷寂的色调,唯有它,早早地打一身花苞,一夜间“呼啦啦”绽放满树小白花,宛若繁星点点,成为人们眼中最烂漫的早春风景。

甬道尽头,一边是湖,一边是一个圈起的白柳林。白柳叶背白色,因此得名。它与垂柳不同,枝条朝着天空抒情地生长。当你看到一片密密的白柳林,心头好像也笼罩了一片云,有了心事。柳林边上,一个巨大的朽断的杨树桩突兀地映入眼帘,围着断面竟然新发了一圈的幼嫩绿叶。我仔细观察了它的年轮,树龄约四十,好些年轮较宽,其中一个宽近两指——那必定是一个雨水丰沛的吉年。长势太快的树木,木质不够紧致坚硬,我由此了悟为什么杨木在木匠那里算不得良材。

眼前的湖泊平阔如镜,却有些黯淡,似乎仍睡意朦胧。数十只绿头鸭、加拿大野鹅立在湖边的水中,脑袋藏在背部羽毛里——不知它们是不是在睡回笼觉。也许真的有点早,岸边居然没有一只溜达讨食。

绕湖一圈的土路,都有大树林立。偶见树根处有树洞,是哪一只野兔也觉得这边风景独好呢?!遇到几个遛狗的人,彼此微笑问好——我们是心意相通的人,我们都爱这别致清新的晨光秋景。我下到湖边小径行走,多少年来,牵着一双幼儿稚女,从未敢踩在这险与美的小径上。而今,孩子们都入了学园,我终于无需顾忌太多。小径纤细,被青草覆盖,偶尔也被湖水淹没。走走跳跳,我似乎回到了乡村的童年。湖边凉意深了,衣衫单薄,但我多么享受一个人独自走在这深绿色的清凉里,看着湖心云影,和自然万物沉浸于一场无声的心灵对话。

水边一大片芦苇丛,经过一夏的快乐生长,繁茂又密实,颜色也由嫩绿转为磨砂绿。芦苇的叶子齐刷刷朝着一个方向,细看之下,原来那正是这个季节风的方向。太阳拨开薄云,晨曦渐渐明亮。终于看见一只绿头鸭游来,水面的静寂被打破,以鸭子为顶点荡开一个长长的等腰三角形,不断地放大、放大……

湖边有一段路被大树和灌木逼仄,显得颇为幽暗潮湿,这样的风景也为绕湖漫步带来不一样的妙趣。密密的杜鹃灌木,枝条如黑人光洁的手臂,六月间会盛开柔软鲜艳的杜鹃花,颜色或紫或粉,姹紫嫣红,娇美多姿。那些艳丽的大花,像明灯一样点亮这黯淡的路径,人行其中,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而今,无花可看,倒也有别物可赏。这个季节,树上掉落下来很多有趣的东西,花瓣样的橡树叶、细细黄黄的松针,枫树碧绿的翅果,几颗晚熟的亮晶晶的黑莓,还有各种叫不上名字的树荚……湿漉漉的地上铺满了大自然细碎的小秘密,我不由放慢脚步,轻轻走过,心中满是新奇和快乐。爱默生说“与天空和大地神交,是我每日必修的功课”,我好像又体悟出一点点深意。

默默地随心漫步,蓦然间觉得有些异样。抬眼搜寻,发现一双灵性的大眼睛在黝黑的树林边凝望着我,是一只有着巨大花角的雄鹿,皮肤如牦牛般黑褐色!我吃了一惊,听得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旋即镇定下来,轻轻地问候它:“hello!” ,那鹿似乎听懂了,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目送我走过它面前。走出几步回头看,它已踱出林子,悠然而去,只留给我一个强健有趣的背影。在这个人、鹿共享的大公园里,我第一次独自遇到一头有着如此巨大花角的雄鹿。这美丽惊人的邂逅,令秋日清晨的漫步收获了意外惊喜,更将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眼前开阔地带,一株经年的马栗子树,树干高大,伸展到路的上方。秋天的它,用落叶和果实在地面勾画出树冠的尺寸。地上掉落的马栗子,多半是空壳或者吃剩的。一只灰松鼠蹑手蹑脚而来,抱起一只绿核桃般的马栗子,尾巴卷成螺壳状,又一蹦一跳地离去了。

归途,澎湃的心情渐趋平静。但见湖心白睡莲已谢,莲叶青碧,天高云淡,好不惬意。有小鸟在树上鸣唱,其声如丝、如金,我心如痴、如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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