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韩家亮先生说几件事

韩家亮先生对我的文章经常发表评论，他有些话说得有道理，但有些话让人听了直摇头，当然，有的时候，摇摇头也就过去了，但对有些话，非得作个回应。因为这涉及到树立一个极其重要的观念（即“生而平等”）的问题，还涉及到怎么做学问、怎么做人的问题。

第一件事：韩先生对于“生而平等”，有段评论：“美国独立宣言中不是人生而平等（born equal）而是人被造平等（created equal）。一字之差，谬之万里。有人说中文里人被造平等读着不顺。翻译首要的是忠于原文。中文不常用被动语态，许多华人不信人是神造的。但是如果你把原文改了，那还叫翻译吗？生而平等是天然的需要证明的，被造平等是宗教的先验的。人生来不可能平等。有人生在王公贵族家庭，有人生在平民家庭。有人生于可以富可敌国的家庭，有人生于一贫如洗的家庭。有人生有科学，音乐，体育等天赋，有人的才能平庸，甚至有的人天生有缺陷例如有智障。如果你认为人生而平等，你需要证明给我看。带批评眼光的人甚至可能说这是谎言，用来骗下层民众的（以前共产党宣传有这样讲的）。但是人被造平等就是普遍的，先验的，不需要证明。明白这点可以帮助澄清许多混乱。例如洛克不是美国独立宣言中人被造平等的源头。”

韩先生说“生而平等”与“被造平等”二者“一字之差，谬之万里”，此话差矣。有人相信“人是被神造出来的”，提出“被造平等”；有人不相信“人是被神造出来的”，但持有相同的“平等”观念，说“生而平等”，这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这样一来，不去计较相信还是不相信“人是被神造出来的”，大家都抱有相同的“平等”观念，大家团结起来，共同追求相同的“平等”理想，这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韩先生为什么硬要反对呢？就因为人家说“生而平等”就斥之为“谬之万里”，难道非要人相信“人是被神造出来的”才可以允许共同追求？难道要把不信“人被神造”的那些人拒之万里以外？这可不是一件好事情。这“好”与“不好”的区别，相信韩先生会懂得的。

我是不相信“人是被神造出来的”，但我赞同“生而平等”的观念，我有些信基督教的朋友，通过交谈而知晓，我跟他们抱有相同的“平等”观念，即：我们的身体、心理、出身、资历、职业、财产、地位、名气、权力等等方面虽然不等或不平等，但作为“人”，却是“平等”的。我跟他们之间不需要“证明给我看”，就会相互理解。什么叫做“作为人都是平等的”？就是把身体、心理、出身、资历、职业、财产、地位、名气、权力等等的差异都舍去，留下一个共同点，即都同样是称之为人的生命体，在这一点上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按这种“平等”观念，任何人不得歧视、压制或侵害他人。这种观念，洛克早就论述过，他写道：“虽然我在前面说过，所有的人生来都是平等的，却不能认为我所说的包括所有的各种各样的平等”，接着，他指出他所谓“生来都是平等的”，不包括“年龄和德行”、“才能和特长”、“关系和利益”等方面的平等，然后，他明确地指出“与本文有关的那种平等”是什么：“即一个人对其天然的自由所享有的平等权利，不受制于其他任何人的意志或权威。”我想，这种“平等”的观念，只要具备思考能力的人都是能够理解的，用不着“证明给我看”，也用不着扯到什么“普遍的、先验的”思路上去。

韩先生向持“生而平等”这种说法的人提出：“证明给我看”。他这么说的理由是：他认为“生而不平等”，譬如“有人生有科学，音乐，体育等天赋，有人的才能平庸，甚至有的人天生有缺陷例如有智障”等等。这样说，恐怕解决不了问题。假设，有人对韩先生说：“有人‘被造得’有科学，音乐，体育等天赋，有人‘被造得’才能平庸，甚至有的人‘被造得’有缺陷例如有智障，人是‘被造得’不平等的，你说‘人被造平等’，请证明给我看！”假设有人这么问韩先生，韩先生将有何感想？当然，我这是假设。我想说明的是，韩先生对他认为持不同意见者所采取的态度和方法，不能解决问题。如果，让说“被造平等”和说“生而平等”的人，双方都阐述所持有的平等观，并相互认可其相同之处，从而大家一起为追求“平等”理想的事业而努力，这才是解决问题的好态度、好方法。

第二件事：韩先生不知一次地问：“钻故纸堆有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在故纸堆里淘东西？”。他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他讨厌我写的大量文章都是研究洛克著作和卢梭著作的内容，那是两三百年前的“故纸堆”，他觉得“没有意思”，还要追问：“为什么？”，似乎要探明背后有什么“隐秘的企图”似的。我以为，韩先生对待他人的研究表现出这种态度，是极其不应该的，这是很不好的治学态度。恐怕不需要大学一二年级的水平，就会同意我这说法。只需举两个例子即可。譬如，基督教徒，经常要学习《圣经》，神学院的老师和学生更是经常要研究《圣经》，《圣经》是什么年代写成的？是“很故”的“故书堆”吧。譬如，奥古斯丁（354—430年）和阿奎那（1225—1274年），都是对基督教产生重要影响的人物，当年他们从事神学研究时，都从“故纸堆”里淘出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著作来。韩先生何不拿这两个问题去责问他们试试？

人类的智慧成果，从某种意义上讲，都是从“故纸堆”里衍生出来的，如今还有成千上万的人在“钻故纸堆”。爱因斯坦的著作，三百年后也成了“故纸堆”，但还会有人从中“淘东西”，不会“没有意思”。这属于正常的研究方法和途径，否定这一点，不是应有的做学问的态度。

不过，我还得回答韩先生的提问。我为什么要研究洛克和卢梭的著作？简单的回答是（其实我早在一篇文章中老实交待过）：在二十一世纪，还有人（中国国内和国外）写文章，推崇卢梭是“现代民主的奠基人”，我无法接受，我认为卢梭的政治理论的实质是假民主真专制，如果不加批驳，听任卢梭思想继续影响很多人，对民主化进程是很不利的，另外，拿洛克的思想与之对照，更有说服力，并能更好地阐明民主的要义。我想为推动民主化做点什么，这就是我的初衷。

第三件事：韩先生几次三番评价我的文章，说：“连政治学的101都不懂”，“像这种文章基本没有多少价值”，“再研读洛克的著作几乎保证没有价值”，还问：“要求作者具有所写学科目的学士水平太过分了？”对这些话，我听了当然摇头，但摇摇头也就算了。因为自己写文章公开发表了，当然应该允许别人来评价，而且应该对各种评价（包括评价很低）都有思想准备。实际情况是，单单是纪念洛克的那一篇枯燥文章，已在若干不同的网站登出，被数千人阅读过，对此，我也可以聊以自慰的，这证明该文章还是有点价值的，至于有个人说“几乎保证没有价值”，事实已经帮我回答他了。

可是，当我看到韩先生写到“我对邓嗣源是相当客气，这是因为我了解他（1）他在国内，（2）不懂英文”这话时，我想，不能不作正面回应了。韩先生的意思是，如果邓嗣源是（1）在国外，2）懂英文，那么他就要“不客气”了。我倒是不怕他有什么“不客气”的作为，因为，早在2011年一月，韩先生在评论我的文章时就说“像这种文章基本没有多少价值”，而且说“有时不知CND的编辑是如何想的”，似乎想要那些编辑不要再登邓嗣源的文章以免丢人显眼，让我领教过一点点“不客气”的味道，当时看过也就算了。这次可不同，他这话使我产生屈辱的感觉。韩先生把“在国外又懂英文的人”和“在国内又不懂英文的人”看作是两种人，把二者分出高低等级，一种是有水平、值得尊重的人，一种是没水平、值得怜悯的人，韩先生的话语使人想象出一个画面：有个人居高临下地带着歧视的、怜悯的眼光俯视着另一个人，说：“我对你已经相当客气了，别不知趣！”说实话，听到这些话，心里真的很堵，虽然我早已身在国外，也懂一点点英文。

这使我必须劝告韩先生：不能这样做人。而且，我也想借此机会表示一个愿望：在CND这片园地里，有不同意见争论是好事情，语气激烈一点也无大碍，但切不要做出让别人感到屈辱的事情来。

我接触过许多信基督教的人，他们大多比较厚道，心地也宽，相信上帝一定教诲信徒们做人要厚道，心地要宽，韩先生也是基督徒，只是韩先生给我异样的印象。韩先生年轻有为，前面的路还很长，相信他会随着心地逐渐扩宽，其学术道路和人生之路将愈走愈宽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