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读高中的时候，遇到一位化学老师，自那以后的近六十年间，我常常会想起他。
他的脸容，已经想不起来，只记得他有一张苍白的脸，还记得他时不时用手捋头发的那个动作，几乎没看见他笑过，讲课三刻钟不说一句废话。
但是，最最忘不了的，是他把周期表中的86个元素名称（当时教科书上列出107个元素），按其谐音编成一首古诗，描绘出一位妇女给出征的丈夫写信的情景，让我毫不费力地背诵出来，从此以后，我觉得在所有课程中最容易学、最有兴趣的，就是化学。
至今，我还可以马上写出前二十八个元素的名称：氢、氦、锂、鈹、硼、碳、氮、氧、氟、氖、钠、镁、铝、硅、磷、硫、氯、氩、钾、钙、钪、钛、钒、铬、锰、铁、钴、镍。
他把它们编成这样的诗句：轻咳！丽被（南方口音）棚摊，淡阳拂，氖！纳美李（南方口音），贵邻柳绿，雅！家概康泰，凡哥猛，铁姑热（南方口音）……，后面的诗句，记不全了。
他把这古诗翻成白话：一位女子轻轻叹息，美丽的绣花被子在棚席上摊开来，淡淡的阳光拂过被面，发出像氖灯（即霓虹灯）那样的光彩，从树上采纳李子的时候，看到尊贵的邻居后园绿绿的柳树，很是雅静。她坐下来给丈夫写信：全家都康泰，儿子“凡哥”长成猛汉，女儿“铁姑”热情奔放……。
依稀记得，当时听着他娓娓动听的讲述，有一种感觉，似乎自己的心灵已经不在那寂静无声的教室，飞入了诗一般的梦境……。
半年以后，他神秘地消失了，调换教师是常事，校方从不作解释。但后来出现了各种传说，有的说他离开这座城市了，有的说他自杀了，至于为什么自杀，有的说是因为失恋，有的说是精神病。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是失恋了，那张苍白的脸承受不了那痛苦。
几年以后，我也成为一名化学教师，逐渐成熟起来以后，才掂量出他的价值。他虽是理科出身，却又有着丰富想象力和不浅的文学功底，出于对职业的尽心，他把自己的才华演化成教学的艺术，于是，我悟出一项教学原则，是从他那里传承来、也是自己经验的总结：设法让学生学得容易，学得有兴趣，他们就会学得好。
在每个人的记忆里，都会有不少老师的面孔，但只有他那张苍白的脸，直到晚年还会常常呈现在我的脑海，带来挥之不去的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