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嗣源 DENG Siyuan 华夏文集
散 文
雪
·邓嗣源·
数年前来加拿大探亲时,正值二月初的严冬,在到达的第二天,生活在南方的我,生平第一次领略到雪的世界之壮观,大为感叹,那时就写了下面这篇短文----
一夜大雪,静悄悄的,无声无息。清晨醒来,当我拉开窗帘,展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幅令人赞叹的美景,我不由自主地张着嘴,轻轻发出惊讶之声。邻舍院子里的圆桌圆凳,个个就象铺上了厚厚一层奶油的蛋糕,一大四小整齐地围拢着,“奶油”边缘的弧线,除非天工巧作,没人能做得那么平滑对称。周围的松树,变成了大大小小的白塔,上面一层层的雪,人字形叠加着,忽然,有一座塔顶的树梢一翘,同时掉下一大块雪,顿时热闹起来,下面各层的树梢接二连三地弹动,惹得雪花欢蹦乱跳。再望远看,到处都有高高的大树,原来光秃秃的,谁都不屑一顾,而今却被包装得婀娜多姿,四五公分厚的雪紧贴着每一条树枝,勾画出它们各自的形态,蜿蜒曲折,纵横交叉,琳琅满目。
这美景吸引着我,让我产生一股冲动,想要成为其中的一部分。我用尽量厚的衣服把自己包起来,可是,当我从温暖如春的住房一走到室外,即刻就觉得身陷于一种强烈刺激的包围之中,白色的冲击波从四面八方袭来,冰冷的寒气从上下左右逼来,以至我下意识地作出遮挡的动作,把双手掩在眼前,似有难以接受之感。过一会儿,我蹲下来,仔细地看着院子里草地上的雪,呵,这才真正叫做晶莹剔透,纯净无瑕。我禁不住捧起一把,感觉它松软可塑,于是用双手围成球形,慢慢地把它磨得圆而又圆,此时,倒对它有了一种亲近感。我走出院子,想去“踏雪”,先经过一段小路,上面的雪被来来往往的人踏得结结实实,成了半透明的坚冰,我还来不及告诫自己要小心,就已经四脚朝天,不由得随口骂了句:“可恶!”,等到爬起身来觉得没什么伤痛,反倒在心里窃笑:“刚才还觉得有亲近感呢!”。
我穿过一个大操场,上面的积雪很厚,有尺把深,所以只好踏实一步再跨一步。每踏一步,脚下就会发出声响,仔细听来,先是清脆的一声“哧”,接着是一声“咕”。于是,我有意踏出节奏来,同时欣赏着“哧--咕--”、“哧--咕--”的旋律,脚步虽然沉重,心情却象孩童一般,轻松而开朗。过了操场,跨过一条似乎扫过雪的行人道,又是一片草地,不过前面已经看不到房屋和树木,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再朝前走十几步,豁然发现,我正站在高处,眼前是望不到边的浩瀚雪海,几乎没有别的颜色。对面远处的斜坡上,有一个黑点在慢慢移动,是一个人,显得那么渺小而孤独!继而又想,我在那个黑点般的人看来,不也是那样渺小?那样孤独?我情不自禁地深吸一口气,抬眼远望,极目之处,地平线显得模模糊糊,此时此境,觉得上下左右天地万物全是一片灰白。很自然的,想起了一首词的开头:“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接着又联想起词作者毛泽东的另一名句:“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人与天斗,何等气势,而今,天还是天,其人何在?已随古人“俱往矣”!一阵怆然之感随着由心中浮起,不禁对着这雪的世界发问:难道这是大自然在显示它自己无情的威力?用铺天盖地的白雪,把那五彩缤纷的人类文明,倾刻之间就抹成一色?把那喧闹而复繁的凡人世间,管教得如此宁静而单纯?把那“征服自然”的豪情,湮没得无声无息?
回家的路上,我思潮难平,由今人的“与天奋斗”,追想到古人有“天人合一”(注)之说,一个要斗,一个说合,讲的都是“天”(自然)和“人”(人事)的关系。过去,我也曾对这些观点津津乐道,但慢慢地,心中开始提出疑问:为什么人要把自己看得如此高大,居然要与“天”去相对应?要与“天”并起并坐?要与“天”去比高低?
不管是提出“与天奋斗”,还是声称“天人合一”,其实都是以“人”为中心去看待“天”;似乎,天在跟人作对,或者,天与人相类似,所谓天亦有情有意、有道有理,等等。不是说“天若有情天亦老”吗?如果“天”真的有情,会对人怎么看呢?让我想象一下——“天”也许会这么说:“人啊,人哪!我来告诉你们,在你们人类还没存在以前,我早就存在了!还可以给你们讲个故事,曾经有种动物,叫做恐龙,早就已经灭绝了,当年,它们也有过一种说法,就是:‘天龙合一’!……”
注:这里指西汉董仲舒提出的“天人合一”之说,他说:“天地人,万物之本也”,“三者相为手足,合以成体,不可一无也”,“观人之体,亦何万物之甚而类于天也”,即“人类于天”等等,他的学说是为君王的最高权威以及“三纲”(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等)等确立理论基础。
□ 寄自加拿大
刊登在 2006 华夏快递 kd0603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