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嗣源 DENG Siyuan 华夏文集
随感杂谈
谈谈孟子的《仁政》(二)
·邓嗣源·
孟子《仁政》的主要内容
孟子《仁政》的主要内容,包括政治、经济、道德、文化、教育等方面。
经济是基础,生产资源的占有、生活资源的生产及分配,是组织社会治理国家的基础。《仁政》的经济方面,简单说来,就是孟子说的那句话:“昔得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仕者世禄。”这意思就是说,组织社会治理国家的办法,在经济方面,就是要对“耕者”和“仕者”这两类人制定出规矩,或者就如孟子说的对“分田制禄”这两件大事制定出规矩,就是要制定有关生产资源的占有、生活资源的生产及分配之规矩制度。
在“孟子”书中,有两段话很重要。
第一段话在《梁惠王上第七章》,齐宣王听孟子说到,发政施仁可以王天下,于是讨教说:“愿夫子辅吾志,明以教我。”孟子就说了这段话:“无恒产者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今也制民之产,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赡,奚暇治礼义哉?”这段话,是孟子对《仁政》的具体论述,讲的是“制民之产”,即对庶民、耕者分配土地的规矩,原则是要使其温饱、能养家糊口,然后,再去役使他们,要他们向善,要他们服从,就轻而易举了;要不然,庶民挽救生命还来不及,哪有余地顾及礼义?如此,则“贼民兴,丧无日矣”!
第二段话在《滕文公上第三章》,“滕文公问为国”,向孟子讨教治国之策,孟子回答他说:“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是故明君必恭俭礼下,取于民有制。……夫世禄,腾固行之矣。《诗》云:‘雨我公田,遂及我私。’惟助为有公田。由此观之,虽周亦助也。”这段话,也是孟子对《仁政》的具体论述,讲的是“取于民有制”。“夫世禄,腾固行之”,是说“仕者世禄”是腾国“固行之”的制度,也是当时各国共有的传统制度,君王官吏世世代代都享受俸禄,所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之,治人者食于人”,“世禄”要由“耕者”来提供。但是,如何取之于民?要有规矩制度,如税收制度。这里说到所谓“助”,其实就是一种收取税贡的办法,具体说就是“九分抽一”,也就是所谓“耕者九一”。孟子认为,“助”法比较合理,周代就采用这办法。
对于“‘雨我公田,遂及我私。’惟助为有公田”,这话,孟子还有更详细的阐述。还是在《滕文公上第三章》中接着写道,滕文公听了这话以后,觉得还不够具体,又派叫毕战的臣子去问孟子,孟子说:“夫仁政,必自经界始。经界不正,井地不钧,谷禄不平。是故暴君污吏必慢其经界。经界既正,分田制禄可坐而定也。”实施《仁政》,“必自经界始”,经界就是指划分田界,制定划分田界的规矩,对《仁政》来说,就好比建造大楼必先打好地基那样重要。应该怎样划分田界?孟子接着说:“方里为井,井九百亩,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公事毕,然后敢治私事,所以别野人也。”一里见方的田地,用井字划分成九块,其中八块分给八户人家,中间一块称为公田。这就是“制民之产”的规矩,即“分田”的规矩。这里说的“公田”是什么?就是君王官吏的田产,“公事”是什么?就是为君王官吏耕种“公田”,提供他们的俸禄。这就是“取于民有制”的规矩。这里对公与私的关系说得很清楚,对应于社会成员中两类人,即上与下、君子与野人、君王官吏与庶民百姓等等,其规矩是:先公后私,公事毕,然后敢治私事;一个“敢”字道出了“公”的威严,“私”不敢不守规矩,这样才显示出君子“所以别野人也”。八户耕者耕种公田,就等于缴纳税贡,也就是所谓“助”法,所谓“耕者九一”;同时这也保证了公田的产出,保证了“仕者世禄”,也就是“惟助为有公田”的意思。
孟子所说的以上两段话,明白清楚地阐述了《仁政》的经济基础,就是制定生产资源的占有、生活资源的生产及分配之规矩制度,按照社会成员的两类人,分别制定出“制民之产”及“ 取于民有制”的规矩制度,最后要达到“分田制禄可坐而定也”。 孟子认为这才是理想的社会,庶民耕者不饥不寒,王公仕者世卿世禄,两类人相安无事,天下太平!这才是有仁有义,有礼有智。孟子认为当时天下之所以大乱,就因为诸侯乱臣、暴君污吏破坏了这些规矩,就因为放辟邪侈、无不为已的贼民不遵守这些规矩,他们不仁不义、无礼无智,所以“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
以上所讲的有关《仁政》的内容中,有一个规矩必须再次强调一下,就是“先公后私”。在孟子的思想中,社会成员的两类人,哪个上、哪个下;哪个大、哪个小;哪个公、哪个私;哪个先、哪个后;哪个贵、哪个贱,用白纸黑字写得明白清楚,有人却说,比如冯友兰说:“一切政治上经济上之制度……依孟子之观点,则一切皆为民设。”(见《中国哲学史》)这类话,真不知怎么说得出口!
再说说孟子《仁政》的政治方面,他主张君王专制统治及等级制度。孟子认为在一个社会里,国与家,必须要有权威来统治,这权威就是“君父”。《腾文公下第九章》,孟子说:“无父无君,是周公之膺也。”周公是孟子崇拜的圣人,周公痛恨的事情,孟子也十分痛恨:“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君父”必须有绝对权威,谁要反对,则天下共诛之,孟子说:“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这是他最为赞崇并立志要继承的。那么,应该由谁来当君王呢?当然是圣人仁者,孟子说:“是以惟有仁者宜在高位。”又说:“规矩,方圆之至也;圣人,人伦之至也。”至于仁者圣人中究竟是哪一位来承担这绝对权威呢?孟子说:“天与之”,是由“天”决定的。从夏代的禹开始,每个朝代的帝王之位都是传给儿子,当时孟子的学生万章问孟子:“人有言,至于禹而德衰,不传于贤而传于子,有诸?”孟子说:“否,不然也。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万章上第五、六章)不管是传给贤人还是传给儿子,都是由“天”给予的。所以,帝王也就是“天子”,其绝对权威也是“天”给予的。
关于等级制度,孟子主张效法“周室班爵禄”的规矩制度。在《万章下第二章》,他专门有说明,为免于过长的引文,简述如下:王公贵族分为五等,即天子、公、侯、伯以及子和男;朝廷君臣,分为六等,即天子、卿、大夫、上士、中士、下士;相应的俸禄制度为:天子拥有土地方圆千里,公、侯拥有百里,伯拥有七十里,子和男拥有五十里等等;各等级的俸禄,下士最低:“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下士与官府差人的收入与耕者差不多少。下士以上各等级的俸禄,随着等级愈高,相差的倍数也愈大,由低到高,分别是两倍、两倍、两倍、四倍和十倍等等。以上所说,是社会成员中的一类人,另一类人就是庶民耕者,按收入分为五等,不再详说。当然,按孟子所说,这只是大概情况。总之,把社会成员划分成为若干等级,由上而下,一级制治一级,由下而上,一级服从一级,制定有关规矩制度,或强制执行或教育遵守,让每个人安分守己,忠于职守,谁敢对上面说个不字,谁敢犯上,就是乱臣贼子,就是不仁不义、无礼无智、大逆不道、死有余辜、为千夫所指、留万年骂名。
孟子的《仁政》中,教育有很重要的地位。《腾文公上第四章》,孟子说:“人之有道也,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任命契这个人掌管教化),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可见孟子很重视教育。在《腾文公上第四章》中,孟子说了“‘雨我公田,遂及我私。’惟助为有公田”以后,接着就说到教育的重要性:“设为庠房学校以教之。庠者,养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夏曰校,殷曰庠,周曰库;学则三代(即夏、殷、周三代)共之,皆以明人伦也。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有王者起,必采取法,是为王者师也。”这里可见,孟子重视教育,跟现代的重视教育有所不同,孟子重视的是道德教化,是“教以人伦”,是“皆以明人伦”,而不是什么“德智体美劳”。为什么孟子如此重视教育呢?用他自己的话来回答就一清二楚了:“仁言不如仁声之入人深也,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心也。善政,民畏之;善教,民爱之。善政得民财,善教得民心。”(尽心上第十四章)这里孟子十分坦白地说到“善政得民财”,所以“民畏之”。写到这里,禁不住又要提一下冯友兰的话:“一切政治上经济上之制度……依孟子之观点,则一切皆为民设。”他说这话,也许并没有看到以上这段话,或者看到了却忘记了,再或者是看到了却有意忽略了。孟子自己是很明白的,他所说的有关《仁政》的一切,皆是对君王说的,是为君王而设计的,是为君王官吏的“公田”、“世禄”而设计的。所以孟子要在这里强调“善教得民心”,来辅以“民畏之”的“善政”。 孟子又再三强调,“善教”就是教化民众,灌输人伦之道。因为人伦之道,是圣人明君制定的规矩制度中最重要的基本点,是维护君王专制统治的基本保证;教以人伦,是要让民众非常牢固地树立这样的观念:只有圣人明君才能制定规矩制度,只有圣人明君才能治理国家,只有圣人明君才有绝对的最高权威,而且神圣不可侵犯,所有社会成员必须绝对服从并忠于他们,谁敢对圣人明君说个不字,就是不仁不义、大逆不道、为千夫所指、留万年骂名、遭坐牢杀头之祸;“克己复礼为仁”,人伦之道就是“礼义”中最重要的一条,遵循这条规矩就是最大的“仁义”。在中国,为了使这条规矩深入人心,为了“善教得民心”,两千多年来,有多少才高八斗的文人,竭力进行宣传教化,有多少胆略过人的重臣名将,以身作则成为榜样,直到二十世纪,这一规矩还被很多人看得比身价性命还重要,可见,孔孟制定的人伦之道,孟子“善教得民心”的思想,其影响是何等深远!
孟子提出的道德教化中,最重要的是“忠”,其次是“孝”,忠君孝父,竭忠尽孝。孟子是非常重视“孝”的,他说:“尧舜之道,孝弟(悌)而已矣”(告子下第二章)。这里面是有道理的,因为孔子说过:“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论语》)孝弟的作用很大,可以防止“犯上作乱”,有利于尽忠君之道,有利于维护君王官吏的专制统治。
以上所述,就是孟子《仁政》的主要内容。可以看出,它们都从一个基本点散发出来,反过来,又归结到这个基本点,即人伦之道。
孟子的“义利”观
《仁》或者“义”或者《仁义》,跟《利》是什么关系,即所谓“义利之辩”。很多名人学者对此作了大量论述,其中也谈到孟子。孟子在《孟子》一书中,开篇第一章就谈了《仁义》跟《利》的关系,即《梁惠王上第一章》。
梁惠王问孟子:你“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国乎?”孟子说:“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王曰,何以利于国,大夫曰,何以利于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于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这段话清楚地表达了孟子的“义利”观,问题是,该怎么理解它的意思。
先听听孔子怎么说。
孟子是继承孔子思想的“亚圣”,当然明白孔子的话。孔子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论语》)就是说,君子明白大义,而小人只懂追求眼前小利。这是为什么呢?孔子说清楚了这个原因,那就是:“仁者安仁,知者利仁。”(《论语》)意思是说,仁者都是知书达理的聪明人,是“知者”,他们懂得一个道理,即“利仁”:“仁”最终会给他带来“利”,只要他坚守“仁”的话;正因为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仁者安仁”,所以“君子喻于义”。至于小人们,他们愚昧无知,而且“困而不学”,只盯住鼻子底下那点蝇头小利,不知道“仁义”的重要,根本不会懂得“利仁”的道理。
孔子还说:“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论语》)富贵是人人之所欲,即是“利”,贫贱是人人之所恶,不是“利”。但是怎么才能富贵、才能得利?怎样才能摆脱贫贱、才能免遭“不利”?必须居“仁”守“道”,所谓“取之有道”,所谓“利仁”;相反,取之无道,不仁不义,就算得到了富贵,君子“不处也”,是不肯安心享用的;即使遭遇不合理的事情而导致贫贱,“不去也”,君子也会承受,继续居“仁”守“道”,坚持不懈,即使一顿饭的功夫,即使生活颠沛,也不违反“仁”,因为他知道,终有一天会功名成就、富贵两全。如果君子去掉了“仁”,那怎么能称之为君子?又怎么能成就功名呢!
以上两段孔子的话,说明了一个意思,就是:你要“利”吗?你就必须先要懂得仁义,必须“安仁”而不“违仁”,且必须坚持不懈地这么做;只有这样做了,才能得到功名富贵,才能得“利”。儒家对于“仁义”与“利”的关系的观点,就是这意思。那么,什么是仁义?“克己复礼为仁”,所谓懂得仁义,所谓“安仁”而不“违仁”,也就是遵循孔、孟这些圣人制定的“礼”,遵循其中有关利益分配的规矩制度,“仁义”与“利”的关系,简单说来,就是遵循“利益分配的规矩制度”与“利益”的关系。遵循了“利益分配的规矩制度”,才会有“利益”可得。必须做到“克己复礼”,才能得到功名富贵。
再听听孔子的孙子曾参怎么说,据考,儒家经典《大学》是他所作。其中有这句话:“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以利为利”与“以义为利”,二者只差一个字,却都是“为利”,都是为了利益,所以这话的意思就是:先讲“义”才有“利”,只见“利”而不顾“义”就得不到“利”。这与孔子所说的话是一致的。
回过去再看看孟子对梁惠王说的那段话,其意思就容易理解了。
孟子的意思是说,王、大夫、士庶人,都要争得利益,社会成员个个都要争得利益,结果必然是“上下交争利”,争得天昏地暗,争得天下大乱,就如英国人霍布士所说的处于“战争状态”,于是“国危矣”。怎么办呢?人人都要富贵,人人都要争利,这是无法避免的事实,但是没完没了地如此争夺下去,岂不是谁都没有利益可言了?怎么办呢?人类的理性想出了办法,那就是由圣人制定出“礼”,即制定出规矩制度;几个人玩游戏尚且要有游戏规则,社会上亿万人众相互争利,岂能没有规矩?有了规矩制度,大家必须遵守,在这前提下再去争得自己的功名富贵,社会就会有秩序,治而不乱。“克己复礼为仁”,遵守规矩就是“仁”,安仁守道,才能成就功名富贵。“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对别人不仁不义,那么别人对你也不仁不义,相互争得不可开交,大家都无利可图。对别人以仁义相待,先仁义而后利,那么,别人对你也以仁义相待,没有哪个不讲仁义的人会遗弃亲人或背弃君主。不仁不义之人不但会背弃君主,还会弑君。“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这里的“万乘”、“千乘”、“百乘”,指的都是高低不同的权势利益;百在一千当中占十分之一,千在一万当中占十分之一,“不为不多”,已经不算少了!可以满足了!只要安守仁义,这些不算少的权势利益就都能保得住。如果“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千乘”要谋杀国君,争夺“万乘”之权势利益,那么,下属的“百乘”也将谋杀国君,争夺“千乘”之权势利益,如此杀来杀去、夺来夺去,反而使大家都失去了权势利益,这就是“后义而先利”的结果。所以,孟子最后再一次强调:“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 “仁义之道”讲的就是遵循规矩,这规矩说到底也就是利益分配的规矩,就是怎样努力争得自己利益的规矩;不懂规矩或者不守规矩,那就连争取自己利益的资格都没有,就象“众也”小人,愚昧无知,永远只能处于贫贱状态,永远得不到富贵。
上面说过,孟子的《仁政》就是“克己复礼”之“政”,孟子的《仁政》就好比规矩、六律,孟子所说的一切,强调“礼义”也罢,强调“仁义”也罢,强调“先仁义后利”也罢,都是为了要人们遵循由他这样的圣人制定的规矩制度。
如何看待孟子的《仁政》
如何看待孟子的《仁政》,这个问题不是一段文字能讲清楚的,这里只能简单谈谈。孟子的《仁政》,在他当时来说,并不受人重视,如《史记》所说:“天下方务于合从连衡,以攻伐为贤。而孟轲乃述唐虞三代之德。是以所如者不合。”即与当时的形势不合。就是在他死后约七十年,秦始皇统一天下,靠的也不是他所谓可以“王天下”的《仁政》,靠的却是“气力”,即韩非所说“上古竞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谋,当今争于气力”的“气力”。用现在的话说,靠的是实力,靠的是武力,靠的是“枪杆子”。历史的事实告诉那些强者能人,要打天下、打江山,要得天下、得江山,必须靠武力。可是,靠“气力”打江山的秦始皇,以为仍旧靠“气力”即可坐江山,实施暴政,于是这江山只维持了十多年,被新的能人强者夺去了江山。历史事实又告诉那些强者能人,打天下、保天下,打江山、坐江山,只靠武力是“兔子尾巴长不了”的,于是他们想起了孔孟儒家之道,自汉朝以后,实施专制统治的君王官吏们,在不放松“气力”的同时,愈来愈重视孟子的《仁政》,孟子的地位也愈来愈高,被捧为“亚圣”。直到二十一世纪,有人还在高喊要实施孟子的《仁政》,可见孟子的影响是多么深远。
不过,孟子的《仁政》得到占有专制统治地位的强者能人的重视,是有道理的。
首先,如本文所述,孟子的《仁政》都是说给君王官吏听的,都是为君王官吏设计的,都是维护君王官吏的专制统治的,都是为了君王官吏们的特权“世禄”着想的。
其次,孟子的思想中有的部分,以理性的高度来衡量,的确比他同时代的思想家更高一些。他发展了孔子的《克己复礼为仁》的思想,为维护君王官吏的统治想出了好主意,那就是“分田制禄”如何可以“坐而定也”的办法,就是如何“制民之产”及如何“取于民有制”的规矩制度,这一规矩制度在《仁政》的规矩制度中占据重要地位。但更重要的还不在于他设计了这一规矩,而在于孟子论述了这一规矩的理论依据,即上文提到的那些话,如:“民之有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为不已。”再如:“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另如:要不然,“此惟救死而恐不赡,奚暇治礼义哉?”等等。这也就是孟子为什么要说“得民心者得天下”的真正意思。孟子已经明白一个道理,即在强者能人之间争夺天下,保持天下并且不让其他能人强者夺去天下,有一个因素很重要,即他所谓的“民心”。强者之所以强,强者有何等强,其决定因素是什么?是占有弱者之数量,是占有群众之数量;为了争夺群众,对能人强者来说,除了“气力”以外,就是《仁政》。孟子的确高明啊!(不过,孟子当时说的民心,只是“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能满足这个,“民之悦之,犹解倒悬也。”如今的民心,岂是“不饥不寒”可以打发的?)
再次,孟子明确地指出了,真正能得民心的,是“善教”,坦言:“善政,民畏之;善教,民爱之。善政得民财,善教得民心。”当然,“善教”的前提,就是“分田制禄”两定也,否则,“此惟救死而恐不赡,奚暇治礼义哉?”这对维护专制统治的君王官吏来说,当然又是一个好主意。(不过这种“明人伦”的“善教”,如今快要被人忘记,更谈不上用以“得民心”了)。
那么,当今之时,强者能人们,不管是英雄豪杰还是混世魔王,要打天下、坐天下,要打江山、坐江山,靠什么呢?是不是还靠两手:“气力”和《仁政》?那就看看二十世纪之“天下方务于”什么吧,也就是看看当今世界和中国的潮流是什么吧。
当今世界和中国的潮流,当然是追求民主、法治、人权、自由等等,这是人类经过几千年的经验教训以后,其理性日趋成熟的结果,这也是当今的民心所在。
孟子的《仁政》,是维护君王官吏的专制统治的,而这种专制统治已经在二十世纪初被推翻了,被世界潮流冲走了,虽然由于儒、法两家的思想在中国根深蒂固,以致其T性至今尚存,在这一百年间,不时地又会有人走回头路。不过,从百年的历史中可以看到,那些强者能人们,不管是英雄豪杰还是混世魔王,为了实现他个人的抱负或野心,总是要举起民主、法治、人权、自由等旗帜,以取得民心;虽然当他们登上权力高峰以后,情不自禁地要搞起专制来,甚至把矛头和枪口对准了曾经支持他的群众,但他们的后继者,又会举起民主、法治、人权、自由等旗帜,并以此否定前者,以取得民心。回顾一下百年的历史吧,孙中山、袁世凯、蒋介石、毛泽东、邓小平等等,哪一个不是这样?中国不正是这样,在当今的世界潮流中进进退退,终算取得了今天的一些进步?到了二十一世纪,积累了上一个百年历史经验的中国人,特别是精英们,其理性将会更加日趋成熟,将会进一步推动自己的国家,朝着当今的世界潮流的方向前进,朝着对《仁政》而言“反其道而行之”的方向前进。那些高喊要实施《仁政》的精英,不过是被利益蒙住了理性,对中国百年的历史经验教训视而不见;用不了多久,他们也会觉悟过来的。
□ 读者投稿
刊登在 2005 华夏快递 kd050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