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的分化与现代民主（四）——关于政治平等

邓嗣源 DENG Siyuan 华夏文集

各抒己见

　　　　　　　　社会的分化与现代民主（四）——关于政治平等

　　　　　　　　　　　　　　　　·邓嗣源·

五，关于政治平等

平等，这个字眼，很多人以为它意味着公正。在竞争中处于劣势的大众弱者，对平等的向往十分强烈；某些思想家，把平等升华为美好的理想，什么“大同”，什么“共产”，以图博得英名流芳百世；在野的、雄心勃勃的精英强者，把平等作为口号，煽动、利用大众弱者，使之成为其争夺权力的筹码或炮灰。平等，似乎具有相当大的号召力，可是，人类社会需要的是什么样的平等？是卢梭式的平等？是共产主义的平等？对这种“平等”人们已经领教过了，为了实现这种“平等”，人类承受了何等巨大的灾难，那已经是有目共睹的事实；那些共产主义的信徒们，终于露出真实面目，而表现为赤裸裸的弱肉强食的先锋份子，也已经是有目共睹的事实。那么，还要不要平等？是否应该放弃对平等的追求？应该要求处于劣势的大众弱者永远忍受屈辱？应该让占尽优势的精英强者永远毫无顾忌地弱肉强食？难道由于恶性竞争造成的不平等也不要消除？不！当然不！我们永远也不能停止对平等的追求，虽然我们不能追求在财产、名声、地位、权力等方面的平等，但我们要追求维护天赋权利的平等，是制止侵害人权的平等，是平等维护每个人谋求生存和发展的权利，而且，只有这种平等，才会得到普遍认同。

那么，这种平等如何才能实现？靠什么力量来维护人权？靠什么力量来制止侵害人权？靠一个人或少数人的力量？当然不是，当然应该依靠所有社会成员聚成的公共力量，靠所有社会成员联合起来结成整体的力量，只有整体的力量才能维护每个人的天赋权利。这就需要政治，需要建立国家、设立政府、制定并执行法律，等等。这里就涉及到一个根本的问题，即人权与政治的关系，平等地维护天赋权利与平等地拥有政治权利的关系。

政治的目的是平等地维护人权，人类社会之所以产生政治、之所以需要政治，就是为了平等地维护人权；人类社会之所以要建立国家、设立政府、制定并执行法律，之所以要进行这类称之为政治的活动，就是为了制止侵害人权以平等地维护人权。这一点，正是总结历史经验教训以后逐步形成的现代民主理论的基本出发点。

什么是政治？一般而言，是指在同一疆域内共同生活的人们所从事的一种共同活动，是促进共同生活有序化的活动，或者说，是共同努力促使共同生活趋向有序的活动。为什么要促进有序？因为存在无序的现象，有序与无序，就好比治和乱。个人的差异、社会的分化、矛盾和竞争等等始终存在，互相争执、互相争斗、互相侵害等混乱现象时有发生，当矛盾激化而造成社会性的混乱、战乱，将给共同生活着的人们带来灾祸，使人们陷于无法谋求生存和发展的境地。为了遏制无序的状况，维持有序的共同生活环境，人们共同行动起来，把全体成员的力量汇聚而成公共力量，联合起来，把全体成员组织成为整体，让人们的行动和力量朝着一致方向，运用这整体的力量遏制混乱，这就是有序的过程，包括制定一套共同遵循的规则，建立一个共同服从的权威机构，授权该机构运用公共力量维护规则的执行等等，或者说，建立国家、设立政府、制定法律、执行法律等等，这些也就是称作为政治的共同活动。

第一类型理论认为，无序或乱的根源是“争”，人人都想发展，但所需资源有限，无法平均分配，于是必有竞争，“争则乱”，为了遏制乱，就必须对人的欲求“度量分界”，分成等级，用强制的措施维持等级，用强制的措施按等级的高低分配资源，从而把“争”控制在“有序”的范围以内，有关国家、政府、法律等等的活动，就是建立和实施这种强制措施的政治活动。

第二类型理论认为，无序或乱的根源是社会分化，正是因为人被分为等级，才导致“争”，如果人人能得到均等的资源，也就不存在“争”了，为了制止无序、维护有序，就必须用强制的措施均等地分配资源，消除等级、阶级、差异、分化，有关国家、政府、法律等等的活动，就是建立和实施这种强制措施的政治活动。

由洛克开创的现代民主理论认为，无序或乱的根源不是竞争，而是恶性竞争；无序或乱的根源也不是差异和分化，差异和分化是自然的无法消除的现象，无序或乱的根源在于通过恶性竞争造成的差异和分化。企图使差异和分化固定下来，强制地划分等级并按等级分配资源，必定要剥夺、压制大众弱者的天赋权利；企图消除差异和分化，强制地均等分配资源，必定要剥夺、压制所有人（剥夺者除外）的天赋权利，二者的共同点就是侵害人权；凡侵害人权者，其目的，只能是、仅仅是企图通过恶性竞争来谋求自身的发展，不可能是为了被侵害者的利益；无论是为了“平治天下”，还是为了“劳苦大众翻身解放、当家作主”，只要是侵害人权，都是恶性竞争，而恶性竞争恰恰是无序或乱的根源；第一、第二类型理论及其设计的政体之所以不得人心而日趋衰落，其根本原因就在于此。所以，政治不是目的，有序化也不是目的，政治及有序化的目的，是平等地维护每个社会成员的天赋权利，制止侵害人权，维护良性竞争，制止恶性竞争，并且维护每个人在良性竞争中所得到的物质及精神资源。只有洛克开创的理论、即现代民主的理论，才说准了、还原了政治的本原：为什么要建立国家、设立政府、制定和执行法律？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把每个人的力量汇聚成为整体的力量，只有这种整体的力量，才能有效地维护人权，制止侵害人权的行为，才能维护公平的、和平的、良性的竞争，建设有序的共同生活。

当了解了政治的起源、目的、功能等等以后，就可以理解政治平等的重要意义，既然每个人的天赋权利只能通过政治这种共同活动才能得到维护，那么，必须保证每个人能够平等地参与政治活动，即必须保证政治权利平等，才能平等地维护天赋权利。第一、第二类型理论，用政治不平等来维持“有序”和“稳定”，现代民主理论则用政治平等来实现有序和稳定，因为只有政治平等才能平等维护人权，只有平等维护人权才能达到真正意义上的有序和稳定。政治平等对大众弱者来说有着特别重要的意义，大众弱者在竞争中已经处于弱势，更容易受到他人的侵害，特别是难于抵御精英强者对他们的侵害，平等的政治权利，是他们为了保护自己而唯一可以依靠的权利，只有依靠并运用政治权利，他们才能与精英强者平起平坐，争取并维护自己的权益，反之，如果政治权利不平等，则大众弱者就不可能真正“翻身解放”，不可能平等地维护天赋权利。

平等的政治权利，也就是平等地参与政治活动的权利，那么，政治活动包括有哪些环节？包括收集信息、发表意见、讨论、争论、协商、作出决定等等，所以，参与政治的权利包括以下方面：知情权，发言权，组织或参与传播媒介发表意见的权利，赞成和反对权，组织集会、游行以表示赞成和反对的权利，组建或参加社团党派的权利，参与选举（选与被选）的权利，投票权，等等。本文将着重在以下两个方面讨论有关政治权利的问题，实际上，政治活动可以归纳为两个主要方面或两个阶段，即参与意见及参与决定，所以也可以说，政治权利主要包括以下两个方面：

一是，每个人都有参与意见的权利，即在政治活动中提出和维护自己的利益及其意见的权利。这里说的“意见”主要是指，对于建立国家、设立政府、制定和执行法律等等事宜的意见，当然也包括对其它公共事务的意见；不论他是穷是富、是智是愚、名声大小、地位高低，不论他是百万富翁是清洁工人、是学术大师是半文盲者、是总统是农民，不论他们有多大差异，但在参与意见方面的权利是平等的，这也就是“言论权”或“言论自由”权。任何人用任何理由剥夺或压制他人这一权利，就是侵害人权，侵害政治权利。

二是，每个人都有参与决定的权利。所有政治活动到最后都必须作出决定，作出全体成员一致遵循的决定，不作出决定等于没有达到目的，活动无效，如果难以作出决定或长期不作出决定，将导致无序状态。不论穷富、智愚、名声、地位、权力，每个人参与决定的权利是平等的。

但是，这里有些非常实际而又必须解决的问题，也是任何社会的政治所必须解决的问题：一个国家的人民有千千万万，从参与意见到参与决定的过程，也就是从千百万人的意见到按一种意见作出决定的过程，这一过程如何实现？更准确地说，是如何有序地实现？一个国家的事务以及公共事务，就像有句话说的“日理万机”般繁忙，是不是件件都得通过上述过程来作出决定？在一个有着亿万人共同生活的国家里，既要平等地维护每个人的政治权利、即在政治活动中的参与意见及参与决定的权利，又必须有序地作出决定并及时处理繁忙事务，如何是好？以上问题，涉及很多方面，是政治学的庞大课题，这里仅仅简单讨论一下有关政治党派的作用问题。

让亿万人参与意见，最后要按一种意见作出决定，这一过程如何实现？如何有序地实现？人们一般会这样设想，这一有序的过程，必须能够把每个人的原始想法和意见，经历一个从混乱到分明，从模糊到清晰，从分散到集中的过程，经历一个类似于筛选、过滤、萃取、整理的过程，在作出决定以前，还要经过争论、协商、成文、修改、确定文本、投票等等。

对这一过程，可以作更具体的描述：在对公共事务、国家事务参与意见的过程中，起初，虽然人们都怀着各自的、不同的想法和意见，但大多数人的表现，一般是倾听他人发表意见。这有各种原因，或因为自己的想法不清晰、不明确、理由不足，或因为不知如何表达、摇摆不定、怯于表达、怯于争论，等等。当他们听到某人发表的意见方案，觉得正好说出了自己想说却说不出或说不清的心里话，就会表示赞同，并由衷地对那个人产生敬佩的情绪；与此同时，也会对某些人发表的意见表示反对。在群体中，总有少数人在知识、能力、胆量等方面高于一般人，能敢于并善于提出意见方案，经过多次反复讨论，他们之中的几个表现更为出色，不同程度地赢得人们的赞同、信任和拥戴。人是有差异的，人是会比较的，通过比较，必定会从差异中瘁取出更好、更强、更优秀的那部分。就象所有形形色色的比赛一样，最后终会决出冠军、亚军、季军等等。类似这样一种现象及其过程，在人类群体活动中普遍存在。只要参与过共同活动的人，都会有类似的经验感受，比如在班会、学生会、社会团体、专业协会、体育运动会等群体活动中的经验感受。这是一个从分散到集中的过程，经过反复比较，分散的意见逐步集中为若干意见，意见分散的人们逐步集中形成若干派别，每个派别都有主创及领头的人物，其余的人则在观点上甚至行动上都愿意跟从他们。

由上可以看到，一方面，通过这一过程，持相近、相似的意见者，很自然地成为同盟者，也很自然地涌现出领袖和骨干人物，与此同时也就产生了能够集中反映他们意见的某种“主义”；另一方面，通过这一过程，利益有不同、意见有分歧的人们，为了克服来自不同利益和意见的阻力，也需要寻求支持、同盟和联合以参与竞争。就这样，在联合和竞争中，“主义”、领袖应运而生；“主义”就是某个群体的共同理念、信念或信仰，领袖就是某个群体共同拥戴的权威；以此为条件，该群体的成员就组成一个党派。于是，各种不同利益和意见之间的竞争，演变为党派之间的竞争，各党派在拥有相当“人数”的基础上，以组织好的集体的力量去争取更多的“人数”，争取在作出决定时得到更多的支持者（选票）。

政治活动中不可避免地存在竞争，政治竞争归根到底是争夺支持者的竞争。第二类型理论设计的政治体制，由一个主义、一个领袖、一个政党实施集中而专断的统治，采用剥夺和压制的手段排除竞争对手，采用暴力和欺骗的手段争夺支持者，那是恶性竞争。现代民主的理论设计的政治体制，让每个人平等参与，在自愿及不侵害他人的前提下，与他人联合、组成社团党派，在各党派之间平等地展开竞争，以争夺支持者，这是和平的、良性的政治竞争。

政治党派所起的作用就是，在千百万人平等参与的政治活动中，让分散的意见逐步集中起来，让分散的力量逐步汇聚起来，让分散的人员逐步组织起来，然后，通过各党派之间的竞争，争夺支持者，汇聚而形成“多数”，最后，按多数原则对国家的、公共的事务作出决定。千百万个“平等、自由、独立”的社会成员，正是通过政党的形式，将个体的力量汇聚成若干群体的力量，再从若干群体的力量汇聚成整体的力量，这是一个既有竞争又是有序的过程，这是一个由平等参与（分散）到共同决定（集中）的过程，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政治。所以，在千百万人平等地共同参与的政治活动中，出现若干政党、若干领袖、若干主义的现象是自然的、正常的，也是必要的，无法避免的。如不然，让个人单独地执持粗糙单薄、未加精炼的“意见”，互不通气、孤掌独鸣地参与政治活动，岂不等于让他淹没在千百万人发出的嘈声之中？岂不等于造就一个遍地散沙、混乱不堪、力量无法汇聚、出现权力真空这样的局面，等着让独裁者、野心家们来收拾？由此，我们应该非常坚定地坚持这一观念：要维护每个社会成员平等的政治权利，就必须维护每个人在自愿的、不侵害他人的前提下，与他人联合、组成社团党派的权利，或简单称之“结社权”。

共产党发明了一种叫做“民主集中制”的制度，把政治活动中的两个方面或两个阶段割裂开来，即把参与意见和参与决定割裂开来，规定百姓只有参与意见的权利（而且要在“集中”的指导下），美其名为“民主”，同时剥夺百姓参与决定的权利，把决定权牢牢地“集中”在自己的手中。民主政治的活动必定包括参与意见和参与决定两个方面，剥离出“参与决定”的“民主”是伪民主；民主政治的活动必定包括从分散到集中的两个阶段，剥离出“集中”的“民主”是假民主。民主只与专制相对，集中只与分散相对，哪有民主与集中相对之理？共产党自以为把民主和集中两个词凑合起来，是一种高明的辩证法，其实是可笑的杜撰。不过，人们终究看清了他们的真实目的，即剥夺和压制人们平等参与政治活动的权利，实施专制统治的目的。

本文试图从社会分化的角度，探究现代民主的意义，至此，在本文将要结束之时，让我们对以上论述作一简单回顾：

现代民主理论认为，组成社会和国家的成员，是平等的、自由的、独立的个人；个人与个人之间，财产不均等、利益不相同、意见有分歧，不但存在差异，存在竞争，存在矛盾，而且存在相互侵害的现象，社会和国家就是由这样的个人联合起来结合而成的。

现代民主理论认为，个人的差异、社会的分化、社会矛盾等等，是无法消除的现象，如若处理不妥，矛盾被激化，将导致无序、混乱、战乱、灾祸；找到无序及混乱的根源就找到了妥善处理的办法；这根源在于：对天赋人权的侵害，采用恶性竞争即侵害他人的手段获取所需资源；建设有序的共同生活的办法，建立和谐稳定的社会、国家的办法，在于平等地维护每个人的天赋权利，即谋求生存和发展的权利；在于建立并维护良性竞争的环境；在于维护在良性竞争中获取的资源；制止侵害他人及恶性竞争，剥夺由恶性竞争获取的资源。

现代民主理论认为，谋求生存和发展的权利，是天赋于每个人的权利，神圣不可侵犯；天赋权利也就是天赋竞争（良性竞争）之权利；政治的起源、目的和功能，就是平等地维护人权，维护由良性竞争获取的并非人人均等的资源；也只有通过政治活动，才能保护人们不受侵害，才能平等地维护人权；但是，只有让每个人平等地参与政治活动，即实现政治平等，才能接近这一政治的目的，政治平等是现代民主理论的核心概念之一；如若剥夺和压制人们平等参与政治的权利，政治就会变成侵害人权及恶性竞争的工具。

现代民主理论认为，言论自由和结社自由，是基本的政治权利，平等地维护每个人的言论权和结社权，是实现政治平等即民主化的基本条件，这也就是民主化的起点，凡是不能满足这一条件的政治活动，都称不上民主化。称为民主的政治活动，必定让每个人平等地参与，既参与意见又参与决定；但这种由千百万人共同参与的过程，如何有序地进行，并达到按一种意见作出决定的结果？必须依仗政治党派的作用，即：让分散的意见逐步集中起来，让分散的力量逐步汇聚起来，让分散的人员逐步组织起来，然后，通过各党派之间的竞争，争夺支持者，汇聚而形成“多数”，最后，按多数原则对国家的、公共的事务作出决定，要求全体成员共同遵循，从而把千百万人联合成一个整体。每个人平等参与政治活动的权利，只有通过党派的形成才能真正地实现，没有各党派之间的平等竞争，就没有任何个人平等的政治权利；没有党派的组织，任何个人参与政治活动就像大海中的一叶扁舟，听凭风浪的袭击和侵吞。

社会成员分化为精英强者和大众弱者，这是人类社会不可避免的现实，大众弱者遭受欺凌的现象也是难以避免的现象，大众弱者的不满和抗争也同样是难以避免的现象，精英强者利用、借助大众弱者的不满和抗争来争权夺利的条件始终存在。可见，要建设和谐而稳定的国家和社会，关键在于缓和社会矛盾，重点在于切实维护政治平等，特别是维护易受侵害的大众弱者的政治权利，使他们有可能通过言论和结社、投票等政治权利，为不满和抗争找到合理的解决途径；在避免矛盾激化的同时，也大大减低了精英强者利用这种不满和抗争的可能性。由此看来，民主不是一劳永逸的，民主不可能有终点，因为社会分化及其矛盾始终存在，恶性竞争、侵害他人的企图和行为始终存在，以维护人权、制止侵害为目的的民主政治活动，永远会面临挑战。

“劳苦大众翻身解放、当家作主”，作为一种口号，曾经激励过一代代的青年；作为一种假象，已被事实无情地揭穿；作为一种信念，已在很多人心中湮灭。但是，劳苦大众之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弱者之屈辱是可以扭转的，只要争取到言论自由、结社自由的条件，争取到平等的政治权利，通过政治活动来维护自己的天赋权利，那就有可能凭着勤劳和智慧谋求发展，改变命运，有尊严地跟千百万人共同生活。

□　读者投稿

刊登在 2010 华夏快递 kd101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