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嗣源 DENG Siyuan 华夏文集
随感杂谈
再谈《感受快乐》
·邓嗣源·
一，苦与乐的关系
人们总觉得，避苦趋乐是人的本性，即追求快乐、避免痛苦是天生的人性，既然如此，追求快乐，把快乐作为追求的目的，又有什么可质疑的呢？
这里就涉及到一个问题：人对于苦与乐的认识和态度，一定是避苦趋乐的吗？这里要强调，说的是“认识和态度”，不只是说“本性”。为此，有必要讨论一下对于苦乐的认识和态度，譬如，怎么看待苦与乐的关系。
对于苦与乐的关系，有不同的说法。有的人以为苦与乐是水火不相容的，完全对立的；有的人认为苦与乐就象负数和正数，减去了痛苦就增加了快乐，减到没有痛苦了，就是最大的快乐，至高无上的快乐；有的人认为，快乐和痛苦是一回事，苦就是乐，乐就是苦，说什么“我痛苦并快乐着”之类，等等。
谈到苦与乐的关系，不禁想起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曾说的一个例子，他在《高尔吉亚》这一著作中举到“渴与喝”的例子，大概意思是说，喝水是因为渴，渴时感到痛苦，喝时感到快乐；正是因为有渴的痛苦，也就产生了喝的快乐；还没有解渴时，还继续喝，此时，既有渴的痛苦又有喝的快乐；喝到止渴的时候，渴的痛苦消失了，但再喝水也就不再感到快乐了；这么说来，苦与乐同时产生，同时存在，同时消失。看到这段描述，真使人觉得，苦乐关系这个问题的确很有意思，值得探讨一番。
笔者曾经谈到，苦乐情绪有同一个根，即欲求，“渴与喝”对应“苦与乐”的例子，也可以用这个“根”来加以说明。人的生存需要水，每个人天生对水有所欲求，当身体缺水的时候，也就是对水的欲求没有得到满足的时候，这一欲求就明显地表现出来，有渴的感觉；同时由于该欲求处于不满足状态，随着产生了痛苦的情绪；为了满足对水的欲求，人将采取行动去寻找并得到水，如果垂手可得，马上就能喝水止渴，在这种情况下，渴的痛苦及喝的快乐这些情绪是不强烈的，有时甚至几乎感受不到；如果难以得到水，欲求的满足受阻，渴的痛苦就会比较强烈些，相应的，好不容易得到水以后，喝的快乐也会强烈些；喝了几口水，立即感到畅快舒服，但因为还没有解渴，欲求还没有完全满足，还有渴的痛苦；于是继续喝水，直到欲求满足，对水的欲求不再显现，渴的痛苦消失了；与此同时，已经不再有喝水的欲求，也就不再有喝的快乐。
通过以上描述，是想说明：苦乐随着欲求的呈现及暂息而产生及消失，一个欲求暂息了，新的欲求呈现了，于是又开始一轮苦乐的产生和消失；生命的过程从某种角度看，即一轮又一轮的欲求的呈现及暂息，同时也随着一轮又一轮苦乐的产生和消失，这就是真实的生活。说到生命的过程也即一轮又一轮欲求的呈现及暂息，就联想起一句成语，叫做“无欲则刚”， 似乎真的有“无欲”的人。千万不要误解，人世间根本没有“无欲”的人。“无欲则刚”的“刚”必有所指，否则“刚”又有何用？为何而“刚”？什么是“刚”？就是为了某个欲求或信念，刚强不屈、万难不辞，为此可以抛却其他一切欲求。“无欲”是指有个压倒一切的欲求，“刚”则为了仅有的那个欲求。没有“无欲”的人，但人有“无欲”的时候，不过那只是新旧欲求之间的歇息，就象睡眠一样。又联想起，常听人说，抛弃你的欲望，你将是快乐的人。对此，实在不敢苟同。只要人生活着，就不可能没有欲求，人们可以抛弃对于名利、权位、金钱、女人等欲求，但还是有欲求，譬如安贫守道，省悟人生，追求真理，健康长寿等等。如果一个人真的没有任何欲求，因而也没有任何苦乐，那种生活将会怎么样？就好象没有血肉，没有灵魂，对周围的一切无动于衷，那还是真实的生活吗？
人的生活不能断绝欲求，但是人可以对欲求加以选择，我们不应该劝告人们断绝欲求，我们应该劝告人们学会审视、选择、调控自己的欲求。
正因为生活就是一轮又一轮欲求的呈现及暂息，而苦乐同根，所以，生活中必有苦也必有乐；所以，生活中不能没有痛苦，因为没有痛苦也即没有快乐，试想，没有任何痛苦即意味着没有任何欲求，而没有了欲求，哪里还有欲求满足的快乐？所以，如果想再也没有痛苦而永远快乐，就好象要“四方的圆形、静止的动作”，是空幻的梦想；所以，苦乐是我们生命的伴侣，缺一个也不行，苦乐将陪伴人的一生。
人生的苦与乐，又好象“形”与“影”的关系，即所谓苦乐“相影相随”；就好象，乐是苦的影子，反过来，苦亦是乐的影子；苦是形的时候，乐是影，乐是形的时候，则苦是影；如果没有了形，也就没有了影，从这个角度去体味，似乎苦乐同时产生，同时存在，同时消失；苦乐相互跟随着对方，交替消长，而在这交替消长的过程中，苦乐有些相互重叠，在相互重叠之时，人们就会有似苦似乐、苦乐难分的感觉，从这个角度去体味，则似乎苦就是乐，乐就是苦。当然，这只是“体味”而已，“似乎”而已，痛苦和快乐，不管是作为实际的情绪还是概念，它们是不同的两回事，不能因为它们有难分难解的关系，而忘记了它们的区别。
以上所说，对于苦与乐关系的认识，简单说来就是：苦乐同根，相影相随；有乐有苦，无苦无乐。
关于苦与乐的关系，还有一层更重要的意思要说的，就是苦乐对于人生的作用，苦乐对于人生的作用究竟是怎么样的呢？是不是快乐总是有利于人生的，而痛苦总是不利于人生的？对此该如何看待？下面接着谈。
二，苦乐与人生
只要是快乐，总是好的，只要是痛苦，总是不好的。真是这样吗？
人们常说：人人都希望快乐，人人都不希望痛苦。这话当然对，但也应该指出，这只是一个方面，再说，这只是就向往未来而言的。
人们常说：快乐，与光明、美好、热情、开朗、积极等等联系在一起；快乐使人精神焕发，充满活力，思路敏捷，浮想联翩等等，这话也对，但只是一个方面。
人们常说，痛苦，与黯淡、丑恶、冷淡、悲观、消极等等联系在一起；痛苦使人精神萎靡，虚弱无力，思路滞缓，意识迟钝等等，这话也对，但只是一个方面。
换个角度看看，如何？
我们可以这样说：人们都希望快乐，但我们也不害怕痛苦。
我们也可以这样说：富家子弟生活快乐，可能成了败家子儿；深受溺爱整日开心，可能成为不肖之子；得了恩惠喜滋滋，不料被人利用；占了便宜乐淘淘，到头受人欺骗；肉欲过度导致体亏，沉溺美食招来多病，肉欲美食给人以快乐，体亏多病则置人于痛苦；胜利狂喜，冲昏头脑，迎来了失败；得意忘形，忘乎所以，招来了祸害……
我们还可以这样说：历经艰难困苦的人，更成熟更老练，因而更谙于生存之道；常言说穷则思变，苦难深重而立志成才，走上成功之路；痛苦让我们对不利于生存的事物产生警惕，痛苦让我们小心谨慎，痛苦让我们记取教训；痛苦让我们得到磨炼，变得更加坚强；痛苦让我们发愤图强，终成大业……
如此看来，快乐和痛苦一样，对人都是既有利又有不利。
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苦乐情绪是我们身心的有机组成部分之一，自然界造就了我们的身心，让其更能适应生存、发展的需要，快乐的情绪或者痛苦的情绪，作为身心活动的一部分，也就是为这种需要服务的。身心的组织结构及其运转，是一个神奇的系统，其中的每一部分，都可以相互配合、协调地运作，以利于生存和发展。我们对这一系统虽然还不完全了解，但至少知道，我们的身心，可动可静，可劳可逸，可张可弛，可进可出，可冷可热，可兴奋可抑止，可快乐可痛苦……，这一切，苦乐、动静、张弛等等，看来是矛盾的双方，其实都是身心必有的功能，都随时准备着为生存的需要服务；但是，还需要人努力加以调控，使之协调，处于某种“适度”的状态，否则将不利于生存和发展。其中的一个方面，就是如何调控自己的苦乐情绪，如何调控自己对苦乐的态度，这会影响到人的生存状态。比方说，那种听凭“避苦趋乐”本性驱使的人，只想要快乐而逃避痛苦的人，可能常常会处于被淘汰的境地。
虽然，快乐和痛苦一样，对人的生存发展都是既有利又有不利，但是，实际经验告诉我们，在生活当中，如何正确对待痛苦，能够正视痛苦、勇敢地面对痛苦、不害怕痛苦，显得更为重要。从某种角度讲，我们生命中的大部分环节，正是从痛苦开始的。生命就是不断的新陈代谢，物质、能量、信息的新陈代谢，当生命需要的物质、能量、信息处于缺乏的状态，人就有欲求去跟环境相互作用，以摄取并交换物质、能量、信息，保证维持并延续其新陈代谢，这“缺乏”的状态，正是新陈代谢每一环节的开始，伴随着产生的就是痛苦，正如缺乏水时伴随有渴的痛苦那样。人的一生中，除了需要父母养育的那段时期以外，从没有知识到有知识再到知识渊博，从没有能力到有能力再到成为能人，从没有工作到有工作再到步步高升，从没有女友到谈恋爱再到结婚生子，从缺钱到宽余再到富有，等等这一切，其中一个又一个的环节，都是从“缺乏”开始的，从痛苦开始的。
进一步再看看，在处于缺乏的状态之时，环境是否有现成的物质、能量、信息可供摄取？如果有的话，是否会自动送上门来？是否有其他生命体来争夺？可以想象，其间有很多可能的艰难挫折在等着每一个人，为了维持并延续其新陈代谢，每个人都必须承受难以避免的痛苦。再加上天灾人祸，受伤得病，与亲友的生离死别，最常有的是挥之不去那对死亡的恐惧，凡此种种，人生亦难以避免，痛苦常常围绕在我们的身边。
所以说，对于人生来说，“如何对待痛苦”与“如何对待快乐”，二者对比起来，前者显得更为重要。由此，我们就能体会到，钱钟书先生在《论快乐》里写的一句话，真是耐人寻味：“人生的刺，就在这里，留恋着不肯快走的，偏是你所不留恋的东西。”
你不留恋的是痛苦，可痛苦却留恋着不走；与此相反，你留恋的是快乐，但快乐却不留恋你，既难得来，又难得留；这就是人生的刺！
快乐为什么既难得来，又难得留？因为，只有在人对于物质、能量、信息的欲求，利于满足、趋于满足、得到满足的时候，我们将会有快乐。满足这些欲求的就是外界的人、事、物。那么，这些人事物凭什么要来满足你的欲求呢？凭什么该受你的调遣，呼之即来呢？凭什么？凭你的付出！你必须付出你的体力，付出你的爱心，付出你的精力，付出你的脑力，付出你的行动！其中还有一点很重要，就是你必须去摸索，去积累经验，去分析思考，用什么样的手段和方法去“付出”，要付出总不是容易的，要讲究手段方法更是难事，所以，快乐难得来。有的人回忆着、想象着快乐，却畏于付诸行动，常常就因为这个“难”字，所以只能在回忆和想象快乐的同时，忍受“留恋着不走”的痛苦。另一方面，每当欲求满足之时，欲求随着消退，消失，快乐也就很快离你而去，所以，快乐又难得留。就在这种时候，人可能会感到空虚或无聊，无怪乎，叔本华会说，人生就象一个钟摆，从这一头摆到另一头，一头是痛苦，另一头是无聊。
当然，我们大可不必象叔本华形容的那样去看待人生，但我们确该正视这个“人生的刺”，我们该尽早认清这个“刺”，尽早地学会调控自己对待苦乐的态度，使苦乐机制对自己的成长更为有利。人生的苦乐对于人生都有利弊，就看你如何兴利除弊，每人的情况不同，各有兴利除弊的经验，呈现出多彩的人生。人生的苦乐，就象一次又一次的“洗礼”，每经历一次，都有可能使你在人生旅途中，脚步更踏实，道路更明晰，目标更远大。
至于有人说，我的欲求不在身外，而在心内，对于外界的人事物，我可以毫不动心，我的欲求，是精神方面的欲求，这种欲求的满足，取之于自身。关于这一点，还是留在下面再谈吧。
三，肉体快乐与精神快乐
上文提到，钱钟书先生说，把快乐分肉体和精神的两种，是最糊涂的分析。这是当然的，因为快乐既是情绪，那就不可能有什么“肉体的情绪”或“精神的情绪”。身心一体，一个整体，不可分割，情绪是身心的一部分。
不过，如果把肉体的快乐和精神的快乐，对应于由物质欲求和精神欲求的满足而带来的快乐，那么这说法还是可以用的（当然，这二者有时渗透在一起）。但必需讲清楚，当我们讨论有关肉体快乐和精神快乐的问题时，其实指的是，有关追求肉体满足和追求精神满足的问题。否则我们又将陷入这样的误解：肉体快乐是低级的，精神快乐是高级的，似乎快乐有高低优劣之分。应该这样说：追求肉体满足这件事情是低级的，追求精神满足这件事情是高级的。
不过，这不是道德意义上的高低，而是可以比喻为楼层与地基的那种高低。一幢建筑物，楼层和地基是不可分割的整体，没有地基就没有楼层，没有楼层也就不成为建筑。人的物质欲求和精神欲求，就好象这地基和楼层。人人都有这两方面的欲求，人人都有这两方面的追求，人人都感受过来自这两方面的痛苦和快乐，这也就是一般所说的，有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两个方面。但由于各人的天赋不同，所处环境不同，经历不同，有的偏重于喜好追求物质欲求的满足，有的偏重于喜好追求精神欲求的满足，只要其行为不违于法律道德，无可指责，也不必在道德意义上去加以褒贬。有人说，物质欲求的满足，那是水中月镜中花，是过眼云烟，精神欲求的满足才是“真快乐”，不然，快乐无真假，这在上文已经说过，这里要补充说的是，只要每个人努力学会对自己的欲求加以审视、选择、调控，并努力学习用什么方法及手段去追求满足，那么不管是物质生活还是精神生活，都将可能是充实而快乐的。有人说，精神欲求的满足，不受制于外，而取之于内，这话恐怕站不住脚。任何人的生命过程，包括精神活动，都是物质、能量、信息的新陈代谢，任何人必需跟环境相互作用，以摄取并交换物质、能量、信息；不能设想哪个人，可以无需与环境相互作用，就能进行记忆、想象、思维乃至读书、写作、作曲等等精神活动；没有什么“纯粹的心灵活动”，也就没有什么“纯粹的心灵快乐”。
那么，精神方面的追求，究竟“高”在什么地方呢？首先，必须要有比较强烈的精神欲求，其次，必需具有一定的精神财富，这两方面都需要长期的经验积累和学识储备，非一日之功可成，这就是“高”的含义所在。
当人们一旦具备了这个条件，有了比较强烈的精神欲求，并储备有相当的精神财富，就会体会到精神生活比起物质生活来，有很多好处，譬如：物质生活需要相应的金钱与物质条件，相比而言，精神生活对这些条件要求较低或者很低；物质生活以消耗金钱和物质为结果，精神生活却以增长精神财富为结果；物质生活在很多情况下需要与人为伍，或需要他人为之服务，而精神生活在这方面要求较低或很低，往往可独自进行；物质欲求一旦满足，就很快暂息，快乐也随之消失，而精神欲求及其快乐，将维持比较长或很长的时间；物质欲求的满足很多成分是感性的，譬如感官的满足，从中可以得到经验，而精神欲求的满足很多成分是理性的，譬如求知欲的满足，从中可以知晓原因。写到这里，想起了提出“知识就是力量”的英国哲学家培根，他喜欢一句名言，就是古罗马大诗人维吉尔说的：“这个人好不快乐，他已熟识事物之原因，已将一切恐怖呀，残酷的命运呀，饕餮地狱中喧闹的争斗呀，通统踏在脚底下了。”这里说到了悟事物原因的重要性，一个人了悟得愈多，就愈会增强生存和发展的能力；一个人愈了悟自己，愈了悟所处的环境，就愈是能审视、选择、调整自己的欲求，愈是能寻找适宜的手段和方法，成功的机会也多；一个人愈是了悟快乐和痛苦的原因，愈是了悟给我们带来苦乐的事物的原因，他的生活就将愈加充实丰富而多采，能乐观地对待痛苦，同时又“好不快乐！”。
当然，任何事情都有利弊，在向大家建议注重积累精神财富和精神生活的同时，也必须注意到它的局限性。
譬如说，人的身心有一对固有的矛盾，即生命的有限性和意识的无限性之间的矛盾。生命有限，与广袤的宇宙相比，人的生命非常短小，时间上好比白马过隙，空间上就如沧海一粟；意识无限，人的意识波及的范围，远到宇宙起源和地球毁灭，大到几十亿个星系，而且往往能在一瞬间波及到无限。因为存在这一矛盾，所以，一方面，不可能有什么永恒真理或终极真理，因为从某种角度讲，真理无非就是“事实”，事实之间的关系的那种事实，生命如此有限，怎么能知道无限的、永恒的、终极的事实呢？而另一方面，会有人相信并追求所谓的永恒真理或终极真理，因为他们感受到自己精神的无限性，产生一种穷原竟委的欲望，一定要找到能够回答一切“为什么？”的答案，否则就无法满足并深感痛苦。既不存在永恒终极的真理，又要追求永恒终极的真理，这就是精神生活中无法避免的、却又无法逾越的一个矛盾，也是在精神生活中应该注意的局限性。
有的人能看到并注意这一“局限性”。譬如爱因斯坦，他的一生揭开了大自然一个又一个的奥秘，人们称崇他是伟大的科学家，作出了巨大贡献，但他自己说，大自然是个“伟大而永恒的谜”，是“无法洞察的客观存在”，他的贡献只是对大自然微不足道的反映，对此他已心满意足。但也有的人，就看不到这一“局限性”，由于一味地想要穷原竟委，却找不到答案，招来极度痛苦，为了消除这痛苦，竟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人们不得不为此感到惋惜。还有的人也是看不到这一“局限性”，往往会相信别人宣称的所谓“终极真理”，什么“最高真理”，甚至误以为找到了能回答一切“为什么？”的答案，满足了穷原竟委的欲望，得到“至高无上”的快乐，如一旦醒悟，又悔恨莫及。
写到这里，又联想起钱钟书先生在《论快乐》中所写：“灵魂可以自主——同时也许是自欺。能一贯抱这种态度的人（指自以为‘精神战胜了物质’、‘灵魂可以自主’的人，笔者注），当然是大哲学家，但是谁知道他不也是个大傻子？”
四，关于“知足常乐”
读到这里，或许有人要问：“你说快乐不能成为人生的目的，那么，为何不亮亮你的观点？你说，人生的目的是什么？”。人生目的这问题，可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不过有一点可以说，人是有思想的动物，人活着总有自己的信念，所以，除了生物学上的意义，人是为信念而活着的，而人有各自不同的信念，这应该允许，不能强求一律，还是“信仰自由”为好；不但如此，还应该允许表达出来，相互交流、相互探讨、甚至相互争论，因为这有助于使信念更趋深化而健康。信念对于人来说，的确很重要，这也正是笔者要向大家推荐，注重积累精神财富和精神生活的原故。再譬如“知足常乐”，这也是生活中的信念之一，笔者想谈谈自己的体会。
“知足常乐”的是一句老话，或说知足“长”乐，字面意思大致相同。吃喝玩乐，自得其乐，苦中作乐，助人为乐，天伦之乐，知足常乐等等，这些话常常听人挂在嘴边，脱口而出，从各个角度折射出不同人生的经验，体现了各种人等对于快乐之道的领悟。而对于“知足常乐”，对于有着不同经验和领悟的人来说，最能得到大多数的认同。
但是对“知足常乐”这四个字究竟蕴含什么意义，有不同的理解。
常听到这样的话：知足吧！虾有虾运，蟹有蟹命，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抬头向上看，你永远不满足，你永远有不平，你永远不快乐；眼睛朝下看，你就觉得满足，你就感到幸运，你才会常常快乐。这是一种理解。
也听到这样的话：还不知足？每月五千元还不够，梦想发财？十万是赚，一百万也是赚，还有一千万，一万万，有底吗？你看看那些钻进铜钱眼里从不满足的人，前挡明箭，后防暗枪，尔虞我诈，提心吊胆，六亲不认，狐狗为友，满口的虚情假意，满腹的歪门邪道，永远不得安宁，哪来幸福快乐？不知足者常不乐！知足才常乐。这是又一种理解。
还听到这样的说法：那些远离城市，生活在山林湖泽的人，淳朴自然，清静安乐，从不生出不知足的念头；一旦到了大城市，才发觉有个花花世界，相比之下，想想自己以前白白活了许多年，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于是不满，不平，不甘，再也无法知足；其中有的就走上了犯罪之路，断送了一生的幸福快乐。不知足不但不常乐，简直害人哪！
按这些说法的意思，“知足常乐”是针对“不知足”而言的，而且是指人与人相互比较的情况。与人相比，无非是“比上”和“比下”。比上，就是比那些更加有钱有名有权有势者，一比之下就会不知足，不快乐。怎么办呢？一个办法是“比下”，去比那些更加无钱无名无权无势者，一比之下就会产生优越感，觉得满足，欣慰喜悦。当然也可以跟自己过去的生活作对比，过去连手表也买不起，现在电视机电冰箱电话电脑样样有，觉得满足，欣慰喜悦。只要常常这样想，就会常常快乐。另一个办法，就是“贬上”，意思就是，要看到那些更加有钱有名有权有势者，其实不道德、不是人，过的日子其实不安宁、不快乐，还不如自己呢，这也会产生优越感，觉得满足，欣慰喜悦。只要常常这样想，就会常常快乐。
这样来理解“知足常乐”，似乎也有一定道理，不过，笔者总觉得有点消极的味道，容易被误解，譬如，似乎在劝人满足现状不思进取。不满足于现状，向“上”看，才会有进取心，才会有新的目标；进取之路总有艰难挫折，可能常有痛苦，但苦乐相伴，乐观地对待痛苦，相随而来的将是快乐。向“下”看，比下有余，这没错，但在你以“下”的人，如何知足常乐？只得去比更“下”的人，而更“下”的人再去比更更“下”的人，如此，我们将看到这样一幅图画：人们的眼睛向下再向下，人们的欲求降低再降低，人们的脚步倒退再倒退，但他们的脸上，个个带着知足的笑容……，这情景是否有点眼熟？是否感觉到消极的味道？如此理解“知足常乐”，似乎是在“不知足而不乐”之时，或跟他人相比感到不平、不甘之时，用来聊以自慰的权宜之计，既是权宜，就无法“常”或“长”，不妨换个角度去理解。
比方说，“知足常乐”四个字当中的“知”，可以理解为“知道”的意思，但又可以理解为知己、知心、知音的“知”，即知之深、知之切、知之契那样的“知”。“知足常乐”中的“足”字，可以理解为“欲求的满足”。这样，“知足常乐”可作如下理解：对自己的欲求，能够知之深、知之切、知之契（指一个过程），对这些欲求如何满足，能够知之深、知之切、知之契（指一个过程），那么，你将走向“常乐”之路。
上面说过，苦乐同根，根即欲求，要想“常乐”，就必须从这个根子上入手。要做到对自己的欲求知之深、知之切、知之契，那是不容易的；但只要用心，积累经验，勤于反省，是能逐步做到的；在这过程中，就可以逐步学会对自己的欲求加以审视，加以选择，而不是被欲求牵着鼻子跑，或是盲目跟从，更不是任意妄为。美国心理学家马斯洛提出“需要层次论”，说人的需要有以下层次：生理，安全，爱和归属，尊重，自我实现等，人的行为动机发展跟需求的满足大有关系。该学说对人们颇有启发，有助于人们“知”其欲求。
对自己的欲求在什么条件下可得满足，能够知之深、知之切、知之契，更不容易，但只要用心，积累经验，勤于反省，是能逐步做到的；在这过程中，就可以逐步学会，在行动中怎么调整和控制自己的欲求，调整目标，以利于达到目的。
一旦经过审视、选择、调整，就对准目标，努力实现。成功了，享受成功的快乐，失败了，吸取失败的教训，乐观地面对痛苦，然后再一次地审视、选择、调整、行动。生活本来就是一个接一个的欲求，一个接一个的行动，一个目标接着一个目标，“知”你自己的欲求，“知”你怎么才能满“足”欲求，既能享受快乐又能乐观地面对痛苦，就会“常乐”。这就是对“知足常乐”的另一种理解，它不是权宜之计，而是通向健康快乐生活之道路。
□ 寄自加拿大
刊登在 2004 华夏快递 kd040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