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嗣源 DENG Siyuan 华夏文集
小 说
五位男士的初恋(小说)
·邓嗣源·
〖作者按:下面这篇小说,五年前写成。跟一群年轻朋友聊天时,常谈起种种往事,颇有触动,就生出了写作的念头,但没有发表过。当时曾送给上海的一家文学杂志,一位副主编找我谈了次话,我理解其意思是:“不合现在读者的口味”。近时整理旧稿,拿出来重读以后,又有了想发表的愿望。但愿能合乎有些网友的口味。〗
办公室传来电话铃声,刚上班的辛一平匆匆进门,赶紧拿起听筒:“那一位?”
“辛校长,听得出我是谁?”
这声音很熟,噢!是王伟!辛一平心头一热:“队长!上次同学聚会你没来,好几年不见,想你哪!”
“当了校长,还不忘我这个队长,够朋友!”王伟说的是心里话。
“别提了,我这个副校长,日子不好过!”辛一平说的也是心里话:“怎么样,再搞次老同学聚会,这次到我学校来。”
“不谋而合,我就为这事找你。转眼就要跨进新世纪,你想想,一百年就这么过去了,真让我觉得自己老了!”
“真是啊!从师范大学毕业,八年了,一转眼的工夫!”辛一平说着笑了起来,昨天他还跟同事谈起:三十岁了,老啦!
“那就赶快定个日子,通知大家。最要紧的,是我们五个人,分手后还没聚过呢,这次一个都不能缺席!”王伟的声音愈说愈响。
“就等你这个队长发话呀!”辛一平明白,王伟指的是班级篮球队的五个人,大学三年级时,在全校班际联赛中,他们曾夺得冠军。除他们两人外,还有李其源、张敏、吴云。
“那好,我来通知他们三个,其他同学由你负责,定好日期,马上告诉我。”
“是!,队长。”辛一平说着,就听见耳机里传来一阵笑声。在笑声中,两个朋友互相道别。
挂好电话,辛一平翻开桌上的年历,没想多久,就在十月的一个周末,画上了圈。于是,几天以后,王伟给李其源、张敏、吴云通了电话,说的几乎是同样的话。
岁月的无情,使他们更加留恋无忧的青春,生活的磨难,使他们更加怀念久违的友谊,五个人都迫不及待地盼着这一天的到来。
这一天终于来了。
辛一平在明净的大会议室摆上了一盘盘瓜果,还有一只照相机,在隔壁的小会议室又作了特殊的安排。令他高兴的是,这次来的老同学比前两次多。
沐浴在金秋阳光下的校园,显得更加明媚,弥漫着欢笑声的会议室里,就像课间休息的教室;虽然大家都已当了多年的老师,此刻却跟自己的学生一样,大声嚷嚷,手舞足蹈。随时都可以听到这样的话:“还记得我吗?”,“你发福啦!”,“我老了!”。女同学们则要多加两句:“你还这么苗条!”,“多好的头发,怎么剪了?”……。
小阿弟吴云最晚到场,一见到他,四个朋友涌了上去,五个人相互搂着肩膀,围成一圈,头顶着头,大吼一声:“从零开始!”,这是他们过去球队上场的仪式。面对这九年前熟悉的一幕,在场的人们禁不住拍出节奏不一的掌声,有的女同学,眼里闪出了泪花。
忘情的三个小时像瞬间一样逝去。拍完了最后一张集体照,老同学们意识到又该分手了,在没完没了的道别声中,一个个走出校门,若有隔世之感。
五位朋友留了下来。辛一平领着四人走到小会议室,一打开门,大家“哇”的叫了起来:围在沙发中的大茶几上摆开了一席酒菜。辛一平打开特地从电化教室搬来的音响,一曲由萨克斯管演奏的“在此等候”徐徐响起。这支大学时代就已熟悉的旋律,就像一股暖流淌过每个人的心田,大家无言相视,用眼睛说话:“在这乐曲声中,我们曾舒发过多少青春的激情和想象!”。
“谁说人生苦海无边,我道世间永存着美!”张敏忍不住开口,拿起酒瓶倒酒:“难得有今朝,举杯问君好。”
“未言心相醉,不在接杯酒。”吴云趁兴接口。
张敏吃惊地看着吴云,似有什么疑问。
吴云笑着说:“好句子,是吗?陶渊明的诗,我可没这水平。”
张敏说:“不行,用你自己的句子来接。”
吴云略加思忖:“青春不复返,中年转眼到。”
大家瞧着张敏,似乎在催他接口,他凝神一想,说:“人生叹苦短,劝君惜分秒。”
一时无人开口,张敏指着王伟:“队长,你来接下去。”
“我?我可从没写过诗。”刚说完,王伟一拍脑袋说:“有了!----管它短不短,只顾往前跑!”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举杯满饮一口,接着坐下来边吃边谈。很自然地,大家回忆起大学时代的生活,最先的主题当然是篮球冠军的往日风采。
王伟说:“记得林若英那个女秀才吗?在校报上登过一篇文章,把我们五个描写成一群野兽。”
张敏说:“怎么不记得?可别说,此人有点才气,我对她虽敬而远之,但要说那篇文章,的确精彩,把五个人的特点描绘得淋漓尽致。”
王伟说:“说一平兄像只大象,稳重老练,一球到手,不用转身,鼻子一甩,球进了!”
辛一平说:“说你队长是只猛虎,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
张敏说:“其源兄像只猩猩,专在篮下摘果子,篮板王,一抓到球,死不放手,显出敦厚本色。小阿弟是只狐狸,一路运球从不失手,佯作左右环顾,冷不防一个传中。”
吴云对张敏说:“你是长颈鹿,摆动着两条长腿在外围转悠,就像在走台步,一有机会就是个三分球!”
于是,“五只野兽”相互摩仿,嘻笑一番。
辛一平想起了什么,说:“你们注意到没有?黄刚和林若英今天都来了,前两次聚会没见过他们。”
王伟说:“他们毕业后不久就分手了。”
吴云说:“当年,他们可是我们班上的第一对啊!挺惹人注目的。听说他们客客气气分的手。”
张敏说:“冤家宜解不宜结,这是聪明之举。”
吴云说:“你们发现吗?当初我们班上公开谈恋爱的有三对吧,一对都没成功。”
王伟说:“初恋么,爱情的演习,少有成功的。”
“说起初恋,你们在大学有过吗?谁有过?”张敏说着用眼光扫过每个人,见吴云嘴角露出的笑意有点不自然,指着他说:“吴云,坦白!”
“干吗盯住我,人人都有初恋。”吴云耸耸肩。
“听见了吗?他没否认!”张敏因这个新发现而兴奋起来,敲着桌面要大家注意:“听见了吗?我们的小阿弟在大学就追姑娘了,真想不到,居然把我们蒙在鼓里!”
吴云拣起一片香肠塞到张敏的嘴里,调皮地笑着。
辛一平催促大家吃菜,似乎不想让吴云陷入尴尬。
李其源嚼着一块黄瓜,对吴云点头微笑,似在赞赏。
王伟抹了抹嘴上的啤酒泡沫,像是准备看一场好戏。
张敏急急吞下口中的香肠,动情地说:“难得有这么高兴的,我提议,每个人都讲讲自己的初恋。”说着,推了推王伟:“队长,叫大家上场!”
还没等王伟开口,就起了争论。过了一会儿,除了辛一平,居然都表同意。可不是,好朋友难得见面,趁着酒兴,一起咀嚼人生往事的滋味,也是一件乐事。
王伟显得很兴奋,叫大家举杯,随着“乓”的一声,他下令:“准备上场!”
为了谁先讲的问题,又争议一番。王伟拿起一块硬币说:“按年龄排序,不是最大的先讲,就是最小的先讲,扔硬币为准!”
辛一平轻轻拍了拍王伟的头:“不管怎样,你是老三,总是第三个讲。照我说,应该由队长带头!”
一阵笑声中,硬币在空中翻了几番,最后它说:小阿弟吴云先讲,随后依次是张敏、王伟、李其源,最后是辛一平。
吴云傻笑着,一时开不了口。
张敏在吴云面前竖起一双筷子,慢慢地平行移开:“大幕拉启,开场罗!”
“你们真的不知道?”吴云问。
“别磨蹭!快说是谁,是同班同学?”王伟催着。
“覃沁。”吴云的声音响不起来。
马上引起一阵噪动:“哦----”,“哈----”,“啧啧----”,谁都知道,覃沁是班上最娇小的漂亮女生,但也是班上年龄最大的女生,这小阿弟居然……
“她只比我大两岁,马克斯的夫人比他大四岁呢!”
“对,对,对,情人眼里无年龄!”张敏说,引起一阵友好的哄笑。
“那是大学三年级的时候,她本不是我们班的,班级调整后才来,还记得吗?当然,大班上课经常见面,注意过她,就觉得女生中她最好看。同班后,接触机会多了。直到有一天。”吴云的眼光朝向左上方,仿佛那里显现着往日的一幕一幕,他的情绪开始上来了:“那一刻,至今难忘。是傍晚,班里开会。她靠窗坐着,在跟一位女生讲悄悄话。我正对着窗外的夕阳,她那侧影,背着柔和的光线,强烈地吸引着我,我盯住她看。突然觉得有一种冲动,一种想亲近她的冲动……”。
不知是谁带的头,大家用筷子有节奏地敲打着,嘴里轻轻哼着:“嗨,嗨,嗨”,就像他们当年投篮得分时欢叫的那样。这些正当而立之年,体验过世态炎凉的男子汉,此刻却像喝了一杯人生美酒,脸上发出红光。
王伟说:“好样的,吴云,开了个好头。大家听着,都要像吴云这样,不要不好意思,拣最精彩的讲!小阿弟!”他朝吴云点点头。
“那以后,每次上课,我心里总要折腾一番。既想靠近她坐着,又怕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发现。记得有一天,是六月初,却有点像夏天的味道。我坐在她的前排。课间,她显得有点烦躁,怪老师讲得不清楚,我回过身去,见她拿着一把扇子,我说了句:‘心静自然凉’。她笑笑,下意识地拔弄着扇子,一张一合,一张一合,微微点头,似乎这让她凉快了些。我忽然灵机一动,拿过扇子,在上面画了几根飘起的柳条,一只小船,下面加几条曲线表示水波。还写了首诗:涟漪推轻舟,柳边似有风,摇扇欲取凉,凉意在扇中。”
“妙哉!妙哉!凉意在扇中,爱意在诗中!”张敏拍起手来。
“想不到小阿弟是个风流才子!”辛一平说。
“不不,这贵冠,该由张敏领受。”吴云忙说。
“谁说的?大学里我可没追过姑娘。”张敏摇着手说。
“接下去就轮到你了,别插嘴!”王伟对张敏说,对吴云示意继续讲下去。
“她接过扇子一看,吃惊似地叫了一声,马上又用扇子捂着嘴,接着轻轻拍手,也许是表示赞赏。我暗暗高兴,上课时还开了小差。下课了,她拿扇子在我肩上拍了两下,说声谢了!走了几步,又回头朝我笑笑。”
“秋香对唐伯虎有三笑,大概就是这种笑。”张敏又插嘴,见王伟朝他看,赶紧说:“插嘴好,添加些气氛!”
王伟伸出手来,跟张敏对拍一掌:“好吧,但要适可而止。”
吴云接着说:“还记得我们最后一场篮球决赛吗?那天来了好多女生,她也来了。休息时,女生为我们送毛巾,她朝我走来,一面递毛巾一面说:‘给!四肢发达的小诗人’。这是句玩笑话,可我当时傻乎乎地想:‘这是什么意思?她在注意我!’。她像是从我眼中看到了什么,脸色尴尬起来,扭头就走。那以后的几天里,她的目光似乎总在避着我。有时我觉得她像是在看我,等转过头去,她又避开了。人处在那样的情境,总显得特别敏感,心里七上八下的,那一阵子,我常常会一动不动地坐着,想得发呆。一会儿想,她大概已经看出我的心思,有意躲着;一会儿又想,她是在向我传递什么信息,却又怕被人发现,就像我一样;也许,有一天我们会一起回忆这种矛盾心里。总之,胡思乱想,有点神经质。
“天气渐渐热了,我想在夜自修教室占个好位子,最后一排靠窗的。那天一吃好晚饭我就匆匆赶去,到那里一看,巧了,她正坐在那位子上。我正犹豫呢,可她一看见我就要我坐下,我当然求之不得。刚坐下,她就说:‘女同学都说你脑子好’。原来,她遇到难题了,有求于我。正开始讨论问题,胡婷婷来了,就是白白胖胖的那位女生,她们俩很要好,进进出出常在一起。
“这是我第一次挨她这么近,可以闻到她头发的香味,看到她翻开书页的动作,长长的手指,指甲有点发亮,她耳垂上有个小孔,眉毛浓浓的,这些细节,直到我睡在床上了,还清清楚楚地就在眼前,好像她仍在身边一样。什么叫做温甜?我这才第一次体验到。就在那时,我开始有心要向她表白。第二天,我最先赶到教室,接着胡婷婷来了,覃沁过了一会才来。那天我脑子比较清醒,我们中间又隔开一个人,还能专心看书。大概是第五天吧,我在教室里等了半个小时,不见她们人,我的心荡了起来,再等了半小时,我开始烦躁了,这情绪愈来愈强烈,再也坐不下去。突然想,她们也许到别的教室去了,于是我冲出去,一口气跑了好几个教室找她们。也怪,平时跑这点路真是小意思,可那天我居然会觉得心跳很快,气喘吁吁,没有力气。等我回到教室,看到她们己经坐在那里。可那一夜,受折腾了,那种烦躁的情绪一涌上来,真是很难熬!甚至到了半夜,我还想,跑到女生宿舍去叫她出来!似乎,不见到她,我就无法平静下来。人有时会失去理智,我就差那么一点了。我真的下决心,要向她表白,要她天天跟我在一起,要不,简直无法过日子了。可怎么说呢?为这个,我想了两天两夜,最后写了张纸条,就两句话:‘做我的女朋友吧。五分钟后我在门外等你’。我选了个周末的晚上给她,那时临近考试,周末也不回家。那晚走进教室,一坐到她的旁边,我的心就乱了,乱极了。好不容易定下神来,心想看一会书再说,可就是看不进去。好几次到口袋去掏那张纸条,总掏不出来,就像有千斤重似的。她大概看出什么,问我是不是病了。她的柔声细语触动了我,我突然站起来,很快地拿出纸条给她,抱起书本就往外走。我在教室外不停地来回走着,好像一停下来我就会爆炸似的。还不到五分钟,只见胡婷婷朝我走来,一种不祥之感让我的双脚僵住了。她说覃沁要她来对我说:她已经有男朋友了。我再也不听她还要讲什么,拔腿就奔。到了大草坪,我扔掉书本,扑倒在地,先是觉得胸口胀胀的,后来又酸酸的,最后有点痛。什么叫痛苦,又是第一次,尝到了,真是从未有过的。我翻身仰天,看那夜空,真黑、真静、无色、无声、更是无情!我觉得特别孤独。我在草地上翻过来、翻过去,胡思乱想,到后来,突然感到心中空空的,好像一切都失去了。最美好的,离我而去,留下的,对我有什么意义?我哭了,真不好意思说出口,我真的哭了。”
吴云举起酒杯喝了一口,像是要调整下情绪,张敏在他嘴里塞了块香肠。大家都拣菜,咀嚼着。
张敏搂着吴云的肩膀说:“要是当时覃沁看到这一切,也许你的生活篇章要改写了。”
“她看到了。”吴云说:“第二天早饭后我在洗碗,胡婷婷出现在我的旁边。她叫我一起去温课,我摇摇头。她劝我:事情已经讲清了,就让它过去吧。我还是摇摇头,正要走开,忽听她说:‘她哭了’。我一时不明白,她却走了,临走时说在小花园等我。我急不可耐地去见她,像是看到一丝希望。她告诉我,昨天夜里,覃沁因为担心,一直跟着我,等我回宿舍以后才回去。半夜还听到她的哭泣声。胡婷婷说,看得出来,覃沁喜欢我,但别想得太多,她哭,也许是出于同情。覃沁的男朋友是个医生,他们青梅竹马,已有多年,劝我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一起去温课。她说了好多,一句话,就是要我死心。她是为我好,于是就跟她一起去教室。覃沁看到我,勉强地笑了笑,而后就闷头看书,一句话也不说。我坐了一会,实在难熬,走了。那几天我只想一个人待着。校园南边有片小树林,我整天待在那里,就好像去到另外一个世界,抚慰心里的创伤。有时,看书看不下去,我就数树木,你们猜,那里有多少棵树?三百多!有时,我会想着做诗,大声地念出来。”
“太好了,也给我们念念!”张敏来劲了。
起先吴云拼命摇头,但终于拗不过大家,轻轻地念了四句:“漫步在长满野草的小径,徘徊在透着阳光的树丛,世间的一切已离得很远,陪伴我的是揪心的酸痛。”念完,吴云自己笑了:“听来觉得很傻吧。”
“那里!我很感动!”老三王伟说着,装出满脸愁苦的样子。
“我觉得心里隐隐作痛。”老四张敏有意用沙哑的声音说。
“老三老四,不三不四。”辛一平也笑了起来。
看着几位老兄的打趣,吴云和兴地说道:“拿朋友的痛苦当作自己的快乐,真是今不如昔了!”吴云停了停,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说到今昔,有一点很有意思:当时是那么痛苦,而现在想来,却值得回味、留恋,觉得太珍贵了,我在想----”吴云又停了停,皱着眉,像是在挖掘一个深层的想法。
“因为初恋,初恋是难忘的。”张敏说。
“因为过去的事一去不复返了。”辛一平说。
“是啊,初恋是难忘的,往事一去不复返,还因为----”吴云一面重复着,一面有节奏地点头,似乎是在催着答案快跳出来,忽然,他眼睛一亮:“对了!纯真!那时,所想的所做的,丝毫没有瞻前顾后,不计较利弊得失,更没有什么行动策略,就凭着一种自然的、原始的情感,一种无法遏止的激情和冲动。走过了这么多年的人生道路,那种纯真的感情体验,还会有吗?”
“为什么没有?”李其源第一次开口了,大家有点吃惊地看看他,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说,不为外界所动,坚持自己的信念和感情,这就是纯真,谁都可能做到呀!”这话使大家更加吃惊地看着他。
吴云若有所思地看着李其源:“说得好!可我说的是年少无知的纯真,我倒想追回这一份纯真!”
“要追回这一份纯真?小阿弟,你还是太纯真。现今这种社会环境,充满着你争我夺,人们都想要发财的秘诀、制胜的谋略,到处有虚假的骗局,所以,你需要的是犀利的眼光,而不是纯真的心怀!”王伟说。
“是啊,可反过来,正好说明纯真的重要,更值得珍惜。”吴云说。
“没错,就像今天我们的相聚,不就是追回了你说的那份纯真?”王伟拍拍吴云的肩膀,接着说:“可是,人,首先得求生存,靠纯真能求得生存?不,你不要说了,今天我们不争论这个问题,但要对你说一句,好兄弟啊,还是多长点心眼好。”
吴云先是摇摇头,又微笑地看看王伟,点了点头。
“小阿弟,这话你该听听。”张敏说,又问吴云:“你和覃沁后来有没有再谈起这件事?”
“没有,没什么好谈的了。你们看,我的初恋就像肥皂泡,美丽而又短暂,不过,以后谈恋爱,就多了点勇气,少了点莽撞。”
张敏说:“应该说是美丽而又浪漫!”
“也许你更浪漫。”王伟看着张敏说:“该你啦。”
张敏轻摩双掌,坐直身子,一脸正经地开门见山:“我在大学里,迷上了一位大姑娘!”
“哎,你刚才还说,大学里没谈过恋爱。”辛一平说。
“借题发挥,讽刺我吧!”吴云对“大姑娘”三字颇为敏感,装出似有不快的样子说。
“那大姑娘我认识。”王伟说着眨眨眼,有意不说下去。
吴云似有所悟,其它人也有点明白了。
“那大姑娘的名字叫----”王伟举起双手,像乐队指挥示意开始那样,用眼光催着大家。
于是,大家都开了口:“戏剧!”,“导演!”,话虽不一样,意思倒是相同的。
在一片笑声中,张敏颇为得意,他为自已的故事设计的“引子”,收到了戏剧效果。
“想当年,他自编自导自演,在全校得了奖,出尽风头,自然一头栽进了这大姑娘的怀抱!”辛一平说。
“那时候,他的枕头边,书包里,全是戏剧理论书。快到考试了,临时抱佛脚,李其源成了他的救命稻草,对吗?”吴云对李其源说。李其源在班上一向成绩最好。
张敏也看着李其源:“总算没辜负你,至少不曾挂红灯,对吧?”
李其源对两人点头一笑。
“什么时候你栽进了活美人的怀抱?”王伟问。
“大学毕业以后。她,真是个活美人,你们见过的。”张敏的口气似乎有点自喜。
“活美人?我们见过?是大学同学?”吴云连连问。
“跟我们一个系,低一届。”
“叫什么名字,快说!”王伟有点不耐烦。
“白梅!”
“哦----”王伟记起来了:“那个模特儿。”
“哪个模特儿?”辛一平又问。
“那时文娱部组建时装表演队,要我们体育部推荐人选,我推荐过她。那以后,只要学校里有时装表演节目,她都上台,大家应该见过的。”王伟说。
吴云记起来了:“原来她叫白梅!身材不错,五官还算端正。”
“还算端正,那当然,怎能跟覃沁比呢!”张敏口气酸酸的。
吴云伸手就是一拳,被张敏笑着挡开。
“闲话少说----”王伟还没说完,大家齐接:“言归正传。”于是八只眼睛都转向张敏。
“大学四年级时,系里想排个话剧,她也参加了。后来不知怎么,没排成。我们相处了一段时间,彼此都有好感,但仅此而己。毕业以后,也一直没见过面。我那时既上课又当班主任,还要去学生艺术团作指导,就是想谈恋爱也是没时间。有一次参加观摩听课活动,已经开始上课了,门外闯进一位女教师,我一眼就认出来了,白梅!她也认出我,挤到我身边坐下,做了个鬼脸。那天我们一起吃午饭。也怪,有好几次,我们会不约而同地看着对方笑,似乎彼此都曾想念过,早就盼着这一刻似的。其实,要不是那次凑巧,我已经忘了她。我们谈了各自的工作。我说到正在筹划一个元旦合唱晚会,全校有十几个合唱队参加,串联词、队型设计、指挥,都由我负责。临分手时,我顺便说了句,除夕那天晚上请来捧场。
“谁想到,一个多月后,合唱晚会即将开始,我已经站到指挥台上了,忽然发现有个女的坐在乐队边上,她的样子,很惹人注目,定睛一看,原来是白梅。我对她点头示意,心里顿时一热,指挥得更加卖力,情绪十分投入。整个晚会一气呵成,很成功!以至我和白梅一起逛街时,说得尽是关于晚会的事。当然是我自吹自擂,她似乎很感兴趣,不,应该说,她有点崇拜我。”
张敏停顿了一下。王伟问:“怎么个崇拜?”
“她说我有当导演的天赋。”张敏摊着左手,像是托了什么东西,双肩稍稍一耸,接着说:“我说我的梦想就是当导演,她说她的梦想是当导演的助手。”
“话中有话,意味深长!”辛一平打趣说。
吴云问张敏:“话中怎么有话,意味怎么深长?”
张敏凑近吴云,一字一字说:“凉意在扇中,爱意在诗中!”
吴云伸手按了按张敏的脑袋:“别混淆视听,继续讲你的!”
“那以后,我们经常约会。那是我一生中少有的好时光。有一次她问我有什么感觉,我一时不明白她的意思,反问她:你说什么感觉?”说着,张敏用手掩住半边嘴,轻轻地:“她凑在我耳边说:‘时时刻刻想着你,一想到你心里就甜’。这种话我说不出口,但我会行动,一把搂住她,那种感觉,就像在云里雾里,真美!”
“你这云里雾里的人,形容形容,怎么个美法?”吴云问。
“大家都经历过,还用得着我来形容?”
“正因为大家都经历过,却形容不来,所以要请教你呀!”王伟对张敏点头说。
张敏挺起胸膛,伸出右手,做出朗诵的姿势:“就像心田开满了花朵,就像双臂化成了翅膀,就像全身激荡着暖流,就像……,没词了!”
吴云接上去:“就像双脚踏上了云端,就像周身披满了霞光。”
辛一平也心血来潮:“就像泡在暖暖的浴缸。”
大家不约而同地看着辛一平,他居然装出自悔失言的样子,更是引得众人击掌畅笑。
张敏颇有感触地说:“感觉是难以用言词表达的,特别是那种爱与被爱的感觉。有时我在想,在这人海茫茫之中,一个个人擦肩而过,有谁在乎你?更有谁想着你?而今,就有一个人,时时刻刻在想着你,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在告诉你,她因为你而快乐,因为你而满足,她要待你好,把你看得很重。想到这里,就会悟到自己的存在有一份价值。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真情吧,出自内心地给他人以温暖和快乐,这就是真情。人间就因为有真情,光明之火才永远不熄!”说到这里,就像被自己的话所感动,张敏的眼里有点湿润。
听的人都在想,张敏至今没有结婚,也许是因为他和白梅的感情太深,还在眷恋着她,很能理解他的这种“伤感”。
王伟叹了口气说:“话是说得不错,但是有真情,也有假意,有光明,也有黑暗。”
辛一平也说:“有真也有假,有善也有恶,有美也有丑,历来如此。”
张敏举手示意要大家听他说:“你们说的,绝对正确!那段好时光,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接着我就经历了一段黑暗期。那年寒假,她说要陪母亲去香港看望姨妈,回来后再联系。可是一个月过去了,杳无音讯,两个月以后,还没消息。打电话到她家,说她不在家。打电话到她学校,说她没上班。不是见鬼了吗?终于,我收到她一封信,从香港来的,很简短,一字一句我都背得出。她这样写:‘我爱你,但我不配你。我己订婚。我唯一的希望是,别忘了我。’我真无法相信,也无法解释。我从云端一下子跌到深渊,心都碎了。这还不够,当时还碰到一件事。我们学校那个副校长----”说到这里张敏看了看辛一平,见辛一平含笑示意,就放心继续说:“他靠奉承拍马爬上了这个位子,好些同事都看不起他。他为校方起草了一封信登在报上,说什么坚决抵制乱收费,暗地里,却巧立名目,进一个学生收十万!我看不惯,骂了几句,不知谁把话传给了他,于是他找我谈话,两人大吵一场。我就成了他的眼中钉。你们说,我有好日子过吗?”
王伟劝着说:“你这又何必呢,收了钱发奖金,你也有一份么。”
吴云说:“那年头,教师穷。在他那个位子,不得不这样做。”
“这不单是钱的问题,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现今这种风气,就像出了一条真理:在钱的名义下,什么事都可以干!要是我们的学生也学会了这一条,那将来,我们的民族会怎么样?”
张敏的脸色那么凝重,以至大家一下子不知怎么接口。
“那时我想,白梅为什么去香港嫁人,还不是为了钱?为了物质享受?唉,一想到这些,我的心里就像整天压着一块石头,于是就埋头写作,写了个寓言剧,讽刺拜金主义的。结果是退稿,理由是两个字:晦涩。人常说,喜事成双,我却是坏事连三。人在那种境况下,自然会想到一句话----活着真没意思!”
张敏停了停,看见大家不言语,忽然笑了,说:“那对我倒是好事情。人该吃点苦,受点难,否则就看不懂人生。”
吴云不禁问:“你看懂了?什么是人生?”
“比如,人生就是赎罪!人生就是无边的苦海!”张敏用调侃的语气说着,朝吴云扬扬眉毛:“或者,人生就是尽情享受。”
“现在流行实惠,人生在世,尽情享受。白梅不也这样?”辛一平说。
“这个白梅,怎么不明不白地走了?后来她怎么样了?”王伟问。
张敏显得胸有成竹,似乎早就料到大家会提这个问题。
“说来话长。”张敏叹了口气,却又抿嘴一笑。
“那就长话短说!”王伟催着。
“好吧,长话短说。当初,我无法相信,无法理解,她怎么突然嫁人了?原来,她有难言之隐。上高中时,她父亲去世,留下母女四人。在香港的姨妈来参加葬礼,一见到她就很喜欢,认她做干女儿。自那以后,她家的生活全靠姨妈资助,每年暑寒假,姨妈总要接她去香港。她姨父有个侄子,开着车陪她到处玩。姨妈几次跟她说起,那侄子很喜欢她。当时她年纪小,第一次走进那花花世界,听说香港阔老的公子追求她,心里还很开心。大学毕业以后,姨妈和母亲多次商量好跟她提到订婚的事,她既没反对也没同意,只推说自已年龄还小。后来,她开始慢慢地感到,那侄子的习气让她接受不了,也许是那种纨绔子弟的习气吧。当她母亲发觉我们俩的事以后,就执意要她一起去香港。她本想,也好,亲口去向姨妈坦明心迹,了结了这件事。谁知一到香港,所有人都来做她工作,软硬兼施。特别是她母亲,哭了好几次,说来说去就是一句话:不想活了,没脸见人。这真是她的难言之隐。姨妈对她家可说是恩重如山,在她身上的花费也不少;多年来,她坐上人家的车子出双入对,显得很开心;订婚的事以前几次提到,她从没反对过。想到这些,她没勇气了。她母亲自以为了解她的心里,早就代她许诺了这件婚事。当然,她母亲想得更多的,是她自己以及另外两个女儿今后的生活。所以,她母亲一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不答应婚事,就不让她离开香港。就这样,拖了几个月,最终,她给我写了那封信。”
张敏慢慢地喝了口啤酒,表情显得很平常,似乎是在讲述他人的故事。
“这可以写一个剧本了,很生动,就好像你亲眼看到似的。”吴云说着,也喝着啤酒,语气里带着点疑问。
“是啊,这都是真的?”王伟也问。
“当然,是可靠人士讲的。”
“谁?”
“白梅!”
这可让大家料想不到,不约而同地问:“你们又见过面?”“什么时候?”
“今年元旦前。”
“你这滑头,究竟怎么回事?”王伟推了张敏一把。
张敏无法掩饰地笑了,带着几分得意,几分温情:“她离婚了,去年回到上海,还是找了个学校当教师。圣诞节她给我写了封信,除夕夜我们又见面了。”
王伟在腿上拍了一掌,指着张敏说:“你这家伙,不愧是编剧本的,最精彩的放在最后!”
吴云说:“久别重逢了,是干柴烈火,还是雨作倾盆?”
张敏摇摇头说:“既没有火,也没有水,只有气。我呢,赌气,要她先开口,把事情说个明白。她却屏着气,想先听听我的口气。”
“不过后来,还是你于心不忍,大发慈悲,先开了口。”吴云两手相合,对张敏笑着点头说。
张敏扬了扬头说:“男人么,总得有点度量,我对她说,算命先生说我四十以后有大福,想不到三十岁就时来运转了。她这才宽了心,把一切都告诉了我。最后我对她说,这是我最幸福的一天!”
“难道,你不考虑,她结过婚?”吴云问。
“不考虑是假的,但----,还是真情难得吧!”
“我真为你们高兴。”李其源说。
“好,来!为真情干杯!”王伟在碰杯声中一口满饮,又问:“张敏,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
“快了!”张敏答得很快,声音特别响。
辛一平忽然想到什么:“哦!我明白了,大家都中了他的圈套啦!说是要每个人讲讲初恋,原来是他要推销自己的故事!”
“不!不!”张敏先是摇摇手,后又接着说:“哎?一平兄,不会是想赖账吧!”
王伟说:“想赖账?一平,那就你先讲!”
辛一平回敬:“是你要赖账,因为下一个轮到你!”
“好吧,轮到我来。”
王伟拿起瓶子倒酒,随着杯中酒慢慢地溢出,勾起了往事,他看着酒杯说:“十年一瞬间,就像这泡沫。”
“听来有点伤感,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在张敏看来,队长是个敢作敢当,不肯认输的人。
王伟似乎没听见阿四说话,继续说:“我怎么也记不起她的脸了,可是记得最后一次见面时她的表情,那种憎恨的眼光,至今还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说着就扫视众人,不自然地笑了笑。
“一开头提个问题,造个悬念。”吴云说。
“这好,带有点悲剧味道。”张敏说。
“是大学时候的事?”辛一平问。
“大学四年级。”
“总不会是我们班的吧?”辛一平又问。
“不可能,我们班的女生都说他是头高傲的白虎。”吴云说。
“冠军队队长,学生会体育部长,可望不可及!”张敏笑了。
“拿我开心!还想不想听下去?”王伟装作板起脸的样子。大家吃吃地笑着,不再言语,听王伟说:“记得大学四年级的迎新晚会吗?我们班有个节目,男声小组唱,你们都上台的!”
“想起来了,好像是唱‘驼铃’什么的。”吴云第一个记起来。
“就在那一天。再过一个节目就该我们上了,我想上台去看看,正朝后台的台阶走去,忽然匆匆跑下来几个女生,都拿着斗笠,赤着脚。有一顶斗笠掉在地上,我刚弯下腰去检,就看到有双脚出现在我跟前。不知怎么的,我竟然盯着那双脚看,从没有过女孩子的脚这么吸引我……”
“形容形容!”
“玲珑剔透!”王伟脱口而出,引出一阵笑声。他看着吴云说:“正像你说的,当年看着覃沁时,有过一种冲动,真的,是会有这种冲动,当时,我弯腰看着,离得那么近,正想去碰一碰。”王伟把最后三个字讲得很轻。
大家又用酒杯轻轻敲打桌面,有节奏地哼着:“嗨,嗨,嗨!”
“碰一碰,听见没有?看来老虎也有柔情啊!”吴云说。
“这就是青春,多想有第二次青春。”张敏说,那样子像喝醉似的。
“怎么?还在想白梅?”吴云对张敏说。
“别扯开,听队长说!”辛一平说。
“想起来有点好笑,后来她也蹲下来,我们都去拿那顶斗笠,不知怎么,一时还拿不起来。说实在的,斗笠合在光滑的地板上,帽沿下面手指也伸不进去,那斗笠尽在地上滑来滑去。只听到,她笑出声来,就像小说里写的,什么一笑----”
“噗哧一笑!”吴云说。
“就是,噗哧一笑!我也笑了。好不容易拾起斗笠交到她手里,两人面对面站了有一两秒钟吧,然后我目送着她,这样前前后后不超过半分钟,可她的正面、背面,我都----”
“刻在你的心上了,典型的一见钟情。”张敏接上去。
“说不清楚。你说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有什么其它女生比不上的?要我说也说不清楚,但我就是常常要想起她。在校园里见过她几次,远远望见,我就会认出是她,就一直看着她,她当然不知道。但有两次,她会突然朝我看一眼,像是发现我在注视她。也许,人的眼光有能量,会被对方感应到。”
“一般眼光能量小,只有钟情的眼光,才那么大能量!特别是老虎的眼光,能量更大!”吴云笑着说。
王伟圆瞪大眼,凑近吴云的脸,怪声怪气地:“这下能量够大了吧,感应到什么了?”
吴云哭丧着脸:“一股酒气!”众人哈哈大笑。
“你们别不信,真的有感应!”王伟继续说下去:“有天我到体育部去。文娱部的房间跟我们相通,只听得那里有人在弹钢琴。我探过身去看了看,这是很寻常的吧。但看到那个女生的背影,心里卟通一下,原来是她!我的两只脚就像钉住一样。第一个反应就是看看周围,没人。这可是好机会,能说上几句话。我轻轻走到她身后,她没发觉,继续弹着琴。我不敢开口,看着她弹钢琴的一双手……”
“玲珑剔透!”吴云赶紧插嘴,引出一阵哄笑。
“没错。”王伟装出得意的样子:“我又看着她的头发,不长不短,扎成一束。跟别的女生有点不一样,她束在头顶,高高耸起。忽然,钢琴不响了,她有感应了,一动不动地坐着,大约有几秒钟,随即,又很快转过脸来,看见是我,她的第一个反应也是看看周围,真怪了。”
“心里有鬼,于是就怪!”张敏说。
“平常,男女同学在一起,还用得着先看看周围?”吴云说。
“是啦,心里有鬼,满意了吧?”王伟摊了摊手:“遗憾的是,当时门开着。我轻轻说了声你好,她也说了,声音很轻,只有我才听得见。我不知道她怎么想,她还是一动不动坐着,我倒是心里开了花:这说明她记得我。正想找话说呢,发现门口站了个人。她也发现了,马上站起来,就像根弹簧。那束头发刷过我的脸,躲也来不及。她仓促地看了我一眼,向门口跑去,不见了!门口那人的眼光始终跟着她,接着又朝我盯着,走近来。那人我认识,中学同学,那时是校舞蹈队队长,叫吴敏。她先是很凶的样子,责问我怎么欺负她的小妹妹。弄得我莫名其妙。后来又问我:‘你们刚才说什么了?’我说没说什么呀。她不依不饶,说:‘逃得过我的眼睛?’我说:‘你看见什么了?’她用启发式的语气,一字一字地说:‘她那种肢体语言,还有你们会说话的眼睛!’我没话可说,在这方面,女生比我们成熟得多。她看我像是投降了,就摆出大姐的样子教训了几句,最后却问,要不要帮忙?我当然明白这帮忙两个字的意思,点了点头,求之不得罗!她这才告诉我,那女孩叫杨钰,一年级新生,刚进舞蹈队。杨钰从小就学舞蹈,天生是块料,又长得人见人爱。杨钰常来弹钢琴,要见面可以来这儿。我请吴敏牵个线、搭个桥什么的,她也答应了。
“快到圣诞节,我买了张贺卡,上面写了两行字,你们可别笑我,这算是抄来的:秀花无言人自爱,秋水无情人自醉,还附了两张电影票,托吴敏转送。你们猜猜,怎么了?”
“没说的,秀花开放,秋水送波,杨钰招之即来”张敏说。
“你是白虎王子嘛”吴云说。
“她没答应!把两张票退了回来!”王伟故意提高了声音,扫了大家一眼,慢慢地接着说:“她提出,要吴敏陪着才去!”
“这不就是答应了吗!”辛一平用手指点了点王伟。
“她这样做,是有道理的,到后来我才明白。”王伟摆了摆手说:“这等会儿再说。于是我另外买了三张电影票。那天晚上我在电影院门口等了大半个小时,直到开场她们才来,三个人摸黑找到座位,杨钰让吴敏坐在我们中间。大家不说一句话,直到散场。天公不作美,外面正下着雨,下得挺大的,原来想跟她一起到别处走走,说说话,计划泡汤了。真不知怎么办时,吴敏叫我们别走,等她回来。她叫来一辆出租,二话没说,把我们俩往里推,关上车门,塞给司机十元钱,说声‘静安寺’,就催司机上路。
“我们俩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并排坐在车里。吴敏隔窗对我使了个眼色,指了指我身边的杨钰,我懂她的意思。等我回头时,杨钰正在向窗外挥手,接着很快地看了我一眼,就低下头。我看着她,象看不够似的,尽管一路上灯光时暗时亮,毕竟挨她这么近。她感觉到了,就把脸朝着窗外。她就这样,不是低着头就是看窗外,而且显得很紧张,双腿并拢,两手紧握,看她这种样子,弄得我也紧张起来,本想说些什么,却脑子里空空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忽然,她说:‘司机,右转弯就停’。我马上意识到就快分手了,这下我的反应倒很快,一看外面还在下雨,随即脱下上衣,下车以后为她遮雨,她没拒绝,我们挨得更近了,走进一条弄堂,到第三排房子时,她突然推开我,说:‘你不要再跟着我’,转身就跑。在路灯下,我看着她在雨中奔跑的背影,唉---,说真的,她的面容在我记忆中已经模糊了,可那天她奔跑的背影,至今还记得很清楚。”王伟不再说下去,两眼走了神似的,就象又看到了那个背影。
稍稍沉默了一会儿。
辛一平问:“面孔记不住,背影倒记住了?”
吴云说:“那可不是一般的背影!”
“对呀!想象一下,是个慢镜头。”张敏竖起一根手指,歪着头,慢慢地说:“雨中的少女,青春的身段,优美的舞姿,请想象一下,想象一下,多美?”
王伟会意地点着头说:“不知怎么的,这幅画面经常会出现在我的脑海里,第一次约会几乎没说上话,可这倒成了最大的收获。哦不,不,还有别的收获,我看见她跑到那排房子的最后一个门,向我招了招手,就不见了。我不动地站在雨里,似乎在等,等她再出来向我招手。忽然我灵机一动,跑到那最后一个门,记住了上面的号码,又回到弄堂口看号码,这是她的地址,这也算个收获吧。”
“接着,就可以回家写情书了。”辛一平取笑说。
“哪能这么心急!况且,我不擅于写那东西。”王伟摇摇手:“回到家里,怎么也睡不着,在那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一闭上眼,尽是她的影子。最后想,得找吴敏商量商量。
“过了一个礼拜,找到吴敏,我问她,能不能想个办法,让我跟杨钰直通信息。吴敏赶紧摇手,怪我心太急,她说:‘杨钰对你有意,这是肯定的,但她很怕,怕别人知道。’当时我有点奇怪,什么年代了,还怕这?我问为什么,吴敏说,女孩子有点怕是正常的,要我耐心点,杨钰说过,除非由她陪着,否则就不见面。就这样,我和杨钰约会,却都得由吴敏安排,由吴敏陪着。我想,还刚刚开始,而且是我在追她,当然该顺她的心。
“我们又见了几次面,不是看电影,就是去咖啡屋,每个月不过一两次。有一次看电影,我要吴敏让我坐在她们俩中间,杨钰没反对,我在心里暗暗叫好。那天真巧,无意中我碰到了她的手-----”
“什么无意之中,明明是有预谋的!”吴云插话。
辛一平也点头:“我看不是无意的。”
“天地良心!我可以发誓!”王伟有点发急。
李其源开口了:“我看是无意的,但,接下去呢?”
王伟拍了拍李其源的手臂:“我看,这里就数你最老实!”
张敏把脸凑近王伟说:“你没听出他说的重点是----接下去呢?”
“该来个慢镜头吧?”王伟用手指慢慢地推开张敏的额头,耵着他的眼睛说:“本来我正在说下去,被你打断了,情绪也没了!”
于是大家嚷嚷起来,王伟却只自管喝啤酒。于是大家又安静下来,用等待的眼光看着他。老三喝完啤酒,环视着大家问:“你们说什么啦?”
“没说什么!”
王伟笑了,象是在笑自己:“刚才,我好象什么都没听见,就是这样,当时也就是这样。我无意中碰到她的手,第一个反应就是捏住她的手指,她好象动了一动,但没抽回去,我小心地,慢慢地,握住了她的手。好象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握着手,一动不动。那时,电影的画面、声音、周围的一切,什么都没了!真的什么都没了!只有那种感觉,就是从手上传到心里的那种感觉,一种从来没那么好的感觉!
“就那样,我自以为我们俩肯定会好起来。所以,有一次,已经是春天了,在咖啡屋见面时,我提出由我送她回家。本来每次都是吴敏到她家去,叫她一起出来,再由吴敏送她回家。那天,我想时机到了,可以提出这个要求了。吴敏帮我说话,她没马上答应,最后勉强点了头。走到马路上,跟吴敏告别后,我们第一次象情侣那样,彼此靠得很近。一路上全是我在说话,关于去学校实习,关于毕业分配等等。她呢,好象在注意别的什么。虽然是晚上,但橱窗里的灯光还是很亮的,她提出要走小马路,说那里安静。我心想,吴敏说过,她怕别人知道这事,所以顺着她,一到小马路就拐弯。谁知道,刚走了几步,她忽然又停住,喃喃地说,她姐姐家就住在前面。于是我们又往回走,回到大马路上。本来,按原来的走向,我们该向右拐,可是,她又停住,那表情就象见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自管自转身就走,走得很快。我莫名其妙,赶紧追上去,她头也不回,大声叫着:‘别过来!别过来!’。她跑到15路电车站,正好赶上,挤在上车的人群中,就不见了。我事后猜想,一定是碰见她姐姐了。
“果然不出所料,几天以后,吴敏告诉我,那天杨钰看见大姐了,就在马路对面,她吓坏了,有点失礼,特来代致歉意。趁此机会,我向吴敏打听她的家庭情况。她告诉我,杨钰的祖父在解放前是银行襄理,是资产阶级,‘文革’期间全家遭殃。她有两个姐姐,都比她大十多岁,在那种年代,都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现在全家的希望都寄托在这小丫头身上,一定要让她出国。要是让家人发现她在谈恋爱,非把她锁起来不可!不过还好,吴敏说,杨钰的家人没提起这件事,也许是一场虚惊,她大姐没看见我们。但一连好几个星期,杨钰不愿出来见面。
“事情很不巧,正在那时出了件意想不到的事。那是个周末,系领导突然找我谈,南京有个军事学院要人,选中了我,让我先去实习一个月,再作决定。领导征求我的意见,当时我真的难以决定,很自然地,我想到了杨钰,可一想到她,心里就更乱了。我答应下周一给领导回音。也不知怎么的,我对自己说,要找到杨钰,只要她一句话,她怎么说,就怎么定。于是先找吴敏,可一时找不到!实在没办法,我就写了封很短的信到她家,约她明天晚上七点见面。第二天,我从六点半一直等到八点半,那个急呀,急得就象浑身冒火似的,又不敢离开;我想,也许是家里有事缠着她,脱不了身,再等等,她一定会来的。过九点钟了,我实在不愿再等,但是,不见到她我又心不甘,当时就象发了狠劲,非得要见到她不可!鬼使神差地,就走到了她的家门口。给我开门的是她母亲,我要求见杨钰,她象是早有预料似的,很客气地让我进去。客厅里没人,但听得见房间里面有女人在大声说话。她母亲叫了两声,房门开了,杨钰出现在房门口,一看见我,她呆住了,那样子,简直就好比挨了一棍似的!她的后面,又出现了两个女人,神秘兮兮地盯着我看。她母亲一边招呼我在沙发上坐下,一边叫杨钰过来,她还是呆着不动,母亲过去拉着她的手,坐到我对面,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话,然后推着另外两个女儿一起进房,关上了门,一切,都显得很得体。接着是一阵寂静,听得见她的呼吸声,有点急促,她始终没朝我看一眼,低着头。我能感觉得出这种气氛,刚才她们之间一定发生过争执,而且,好象跟我有关。我小心地,轻轻地叫她,她不理我,固执地低着头。我再一次小心地,轻轻地叫她,她还是不理我。忽然,她用双手捂着脸,肩膀有点颤动,象是在哭,却没声音。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心想,过一会再说,等她稍稍抬起头来,我就问:‘我的信,你看到了?’一听到这句话,她马上转过脸来,惊讶地看着我,说了一个字:‘信?’然后她睁大眼睛想了想,又用憎恨的眼光看着我,只见她嘴唇开始发抖,接着就哭出声来,我不知所措。这时,房里的三个女人正冲出来。杨钰握着拳头,捶着自己的腿,狠狠地对我发问:‘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要这样?’她的两个姐姐急着把她往房里推,其中一个还回头大声叫我快走!我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算什么呀?她母亲走近我,用尽量委婉的口吻说:‘实在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但,让一切都过去吧,到此为止吧,求求你’最后三个字,声音很轻,却听得清楚。说这话时,她母亲的眼光显得诚恳又坚定,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对着这种眼光,我就是有话要说,也说不出来,我想,我跟杨钰完了。我什么也不说,拔腿就走。”
一阵沉默以后,吴云问:“就这样完了?”
王伟耸耸肩,点点头。
吴云又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那封信!”王伟摇了摇头,说:“不该写那封信。吴敏就这样怪我的。她说杨钰根本不知道有什么信,是杨钰母亲拆的信,也许因为信的右下角有‘内详’两个字。那天晚上,她母亲和两个姐姐正在跟她谈,问她有没有男朋友,有没有谈恋爱,什么时候开始的等等,杨钰始终否认。真是天晓得!就在这当口,我闯了进去。难怪,她那么恨我。”
李其源说:“开头你就说到她憎恨的眼光,最后又说她恨你,你至今还耿耿于怀?”
王伟一时不明白李其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疑惑地看着他。
李其源似乎有点激动:“你为她想过吗?她心里有你,为了你,她担惊受怕,为了你,她瞒骗家人,为了跟你约会,她求吴敏帮忙,可是,你至今还说她恨你?”
王伟猛地拿起酒瓶,动作有点粗鲁,撬开瓶盖倒酒。他觉得心中有点隐隐作痛,看着杯中溢出的泡沫,想起自己开头说过的话:“十年一瞬间,就像这泡沫。”在心里对自己说:“泡沫会消失,创伤却抹不掉。”此刻,李其源又在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别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见他手按酒瓶、满脸闷气的样子,正想说些什么,扭转这气氛。李其源枪先说:“我的意思是----”
“很好!”王伟不让李其源说下去,伸出手按着他的肩膀,点头说:“你说得好,说得好。”连连说了几个“好”字以后,他似乎觉得心里轻松多了,面对大家笑着说:“让一切都过去吧,到此为止吧,求求你”,他学着那母亲的腔调,引来一阵笑声。 “其源,上场!”王伟没忘记队长的职责,大声地说。
面对耵着他的八只眼睛,李其源不知从何说起。
“高才生,你说话向来少而精,今天可不能啊!”王伟叮咛他。
“我的故事本来就很简单,几句话就行了。”
“简单?”张敏说:“也有个来龙去脉吧,当年,你帮我温课,有句话至今我还记得:要弄清楚知识的来龙去脉,说过吗?来龙去脉?”
“那是两回事。讲科技,不差毫厘,这我在行。讲故事,可长可短,也是我短处。”
“长短不论,只要精彩!”王伟说。
“虽然,他每年评上优秀教师,谈恋爱,可不优秀。”辛一平帮着李其源说话。
“一平,你是为自己打掩护吧,他行的!刚才有句话,就显出他的灵感了!”张敏斜眼看了看李其源。
“什么话?”李其源马上惊觉起来。
“王伟刚才说到,他碰到了杨钰的手指,你怎么问的?----‘接下去呢?’,是你问的吧?”
李其源说:“那这样吧,‘接下去呢’,你问我答,就象帮你温课,弄个来龙去脉?”
“正合我意!来,我先问你----”
“慢!这不好,让他自己讲。”王伟要阻止。
张敏对王伟使了个眼色,继续问:“她叫什么名字?”
“肖蓉。”
“什么时候认识的?”
“高中。”
张敏大笑起来:“一平,你还说他谈恋爱不优秀,人家高中就早恋啦!”
大家笑了,李其源也被引得忍不住笑:“好了,好了,变成说相声了,还是我自己讲吧。我说高中认识她,因为她是我同班同学的妹妹,他们父亲是高级干部,家里有很多书。因为我功课好,她哥哥似乎很看重我,知道我喜欢看书,常借书给我看,什么关于斯大林、赫罗晓夫的,他们家都有。高二时,我去过她家,所以那时就认识了,她上初一,还是个胖乎乎的小丫头。”
“后来,你们又重逢了,是偶然的吗?”张敏问。
“当然是偶然!世界上亿万个男人中的一个,跟亿万个女人中的一个相好,只能是偶然的罗!”李其源说。
张敏耸耸肩:“毕竟是高才生,一句话就证明了恋爱的偶然性。”
“或者叫命运,什么是命运?凡是说不出原因的,就是命运。命运安排我见到了她的哥哥。高中毕业五年多,虽然我们住得很近,但就是没再见面。那是开学不久,在书店里碰到了他,他非常高兴,一定要我去他家,说有好书给我看。不过说实话,我不大想去他那个家。我总以为,我们这种人跟他们之间的落差太大,我家只有一间半,他家有五间房,而且都很大,有一间专做书房,五、六口大书橱摆满了书,特别是他父母,是那种想跟他们打招呼也不给你机会的人。不过,毕竟是多年不见,他又十分热情,所以也就去了。还好,他父母不在家。我们谈了很多,临走还带了几本书。天色有点暗了,楼梯上黑洞洞的。忽然,下面冲上来一个人,跟我撞了个满怀,几本书全掉了。只听到一阵笑声,原来是个女的。她哥哥开了楼梯走廊的灯,我一时认不出她,她却认得我,叫出我的名字,笑容可掬地说:‘很高兴又见到你’。再看一看,是肖蓉,她似乎长高了一倍,人也瘦了,脸也小了。又过了一个星期,我去公园的‘英语角’,正在人群中听别人用英语对话,背后有人挤过来,回头一看,巧了,正是她!回家时,我们一起走,因为住得很近。她告诉我,哥哥从不带同学去家里,除了我;而且好几次跟她说起我,所以,她叫得出我的名字。她说我没什么变化,还是那样子。我问她什么样子?她说:‘大智若愚’。我懵了,我像她说的那样?”
王伟往后斜了斜身子,似乎离远一点可以看得更清楚,慢慢摇头说:“我看不像。”
“这不是像不像的问题,这说明她崇拜你!”吴云说。
李其源听了这话,想了想,点点头:“有点道理。后来,我们俩每周日上午都去‘英语角’。说实在的,一开始,我还真的没想得那么多。直到有一天,她打乱了我的心理坐标。比喻不当。我是说,每个人都想保持一个平衡的心理,就像坐标,X等于几,Y就等于几,遇到一个刺激,就有个反应去应对。生活经验积累多了,就愈能够把握自己。正像我们老师常说的,苦乐同根,祸福相随,要学会控制自己的心理。”
“从心理学讲到人生哲学,还是讲你的坐标吧。”吴云挥了挥手。
“是啊,她让你乱了坐标,怎么回事?”王伟催着说。
“是这么回事,那一天,忽然一场倾盆大雨,‘英语角’的人群都跑散了。我和肖蓉躲进茶室,她问我:想喝饮料?我就要了两杯饮料,她说要薯片!于是我又去买薯片,她一面看着我走来走去,一面发笑,觉得很开心。我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也笑了。谁知道,她咯咯咯的,笑得更响。我不知她笑什么,但她笑的样子,很好看。大概我看着她时,显得有点傻乎乎,那笑容一下子就没了。她低着头喝饮料,过了一会儿,她忽然问我,学英语,是为了出国?我摇摇头,说是,为了更多地得到国外的信息资料。她显得更加好奇。我说,我爱好科技,但知识面广而不深,不适宜搞研究,只想当个教师,为青少年做些科技普及。我还有个理想,要为青少年设计个最先进最现代的科技馆。学英语就为了这个理想。我问她是不是为出国?她点头。我问她为什么要出国?她不回答,然后转过脸去,说:‘我可没什么理想’。忽然,又转过脸来,调皮地对我说:‘有理想,为了解放全人类!’我知道这不是心里话,她又加了一句:‘不出国门,怎么解放全人类?’说完她又咯咯咯地笑起来,我也跟着笑。过一会,她换了个语气,说:‘在国外多收集信息资料,帮你设计科技馆,好不好?’”
“噢,这话里有文章哪!”张敏急忙插话。
“是啊,就像白梅对张敏说,要当导演助理。”王伟笑着说。
“你听出这句话的意思了?”吴云问李其源。
“只是有点意外。我赶紧说,好,好,下面的话就结结巴巴,自己也忘了说过些什么。”李其源不自然地笑了笑。
“对这个刺激,你反应不过来,呵呵,坐标乱了。”辛一平也笑了。
李其源说:“可笑的在后面呢!等雨停了,我们一起乘车回家。车太挤了,我只顾着用尽力气护她上车,自己反倒被人挤下车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只见车门一关,开走了!我下意识地跟着车跑,一抬头,就看见她在车上对我伸着手,喊着,显得非常着急,我仔细听,好象是‘下一站,下一站’。于是我拔腿就奔!当时脑子里就一个念头:追到下一站,赶上这辆车。”
听到这里,其余的人装出面面相觑的样子,忍住笑,继续听着。
“奔了半站路,气喘吁吁,眼看着追不上了,车子很快就停在下一站,我这才开始慢慢走。想起她刚才着急的样子,心里真懊丧,我低着头,拍拍自己的脑袋,看来只能过一个礼拜再说了。忽然,面前走来一个人,差一点撞上,原来是她!她伸出一个指头,戳着我的额头,大声说:‘笨蛋!谁要你奔了?我是说在下一站等你!’”
大家实在忍不住了,开怀大笑。
“X等于‘下一站’,Y等于‘狂奔’,这才叫‘大智若愚’,妙极,妙极!”吴云一面笑,一面说。
“高才生也有当笨蛋的时候!”张敏笑得眼泪也出来了。
“我当笨蛋,你最高兴了!”李其源跟着大家傻笑着,轻轻拍了一下张敏的脑袋,接着说:“那时候,我是笨蛋,我是傻瓜,肖蓉,倒是开心地笑个不停,就像你们这样。我心里也在笑自己,不过没有她那么开心。我们朝下一站走去,不知怎么的,一不小心,我碰到了她的手。”说到这里,李其源不由得看了看王伟。
王伟的反应当然很快:“轮到我问你了,接下去呢?”
“你不是讲过了?----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李其源耸了耸肩,接着说:“我不但心理坐标乱了,生活习惯也乱了。每天晚上本来是看书写笔记,可那天以后,常开小差,总会想起她的样子,特别是她在车上那种焦急的样子,像是丢了,丢了什么似的。”
“像丢了魂似的。”吴云接口说。
“丢了魂似的。”李其源看着吴云,点头重复着,接着说:“还有,她戳着我的头,骂我笨的样子。”
“打是疼,骂是爱!”吴云又接口说。
李其源傻笑着:“是啊,从那天起,我们之间就开始有点那个----不过,我们俩谁都没说出口。每次去‘英语角’,成了我们约会的一种形式,见了面就会有一种,一种亲近感,只是彼此心照不宣。因为她还在读大学二年级,学计算机的,所以,我得把握好分寸。有一次,她说没吃早饭,饿得慌,要我陪她去吃‘肯德鸡’,条件是,她付钱。那是我们第一次共进午餐,过了两个星期,我回请她,这是第二次,又过了几个星期,我们第一次,午饭以后一起去看了场电影。”
“分寸没把握好,豁边了!”王伟有所预感地说。
“豁了边才会知道,怎样把握分寸。那天看完电影,各自回家。在整理书的时候,我偶然看见了那几本书,就是上次在她家借的,当时也是心血来潮,拿起书就走,去他们家。是她哥哥开的门,一见到我,他显得有点惊慌,我疑惑地看着他,走进客厅,把书放在桌子上,刚说了声对不起,就听见房里有人大叫:‘谁呀!’紧接着,肖蓉从房里出来,几乎是冲出来的,一脸凝重,二话不说,就推我出门。就在这时候,房里又有人大叫:‘请他进来!’兄妹俩突然像僵住一样。我马上意识到,来得不是时候,刚才这里发生过不愉快的事。他哥哥做了个手势,我明白,走进那间房。她爸爸躺在床上,像是病了,一见到我,他就劈头盖脸地骂起来:‘厚颜无耻!你----你跟学生谈恋爱,还有没有职业道德!你还叫什么人民教师!不要再跟我女儿来往,不要再进我家门!’开头我还摸不着头脑,听到后来,我头发也竖起来了。肖蓉大概怕我跟她爸爸吵起来,赶紧拉我出去,在关门以前,轻轻对我说了一句:‘一切照旧’。我心有余悸地站在门外,听了一会,似乎再没有争吵的声音,才走下楼梯。一路上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脚下有点飘,胸口闷着气,我还从没被人这么骂过!怎么也想不明白呀!不过,想起她说的‘一切照旧’那句话,终算是个安慰。我对自己说,什么都不想,等到下周日再说。到星期天,我在‘英语角’等了一个多小时才见到她,原来,前个晚上她爸爸进医院,她是从医院赶来的。她显得很疲惫,拉着我找了张树荫下的长椅,先让我坐下,把我的手臂安在椅背上,然后她坐下,把头枕着我的肩膀,闭上眼睛,不说话,两个人就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她这些动作似乎要我明白,我们不会被分开,只会更近。我们不是贴得很近,但我感觉到她的心跳和呼吸,当时想,就一直这样坐下去吧。忽然,她侧过头,轻轻问我:‘我们,是在谈恋爱吗?’我毫不犹豫地使劲地连连点头。她终于笑了,笑得那么,那么----”
张敏插上去:“笑得那么甜,那么迷人,那么灿烂!”
“你今天的笑容,倒是特别灿烂。不过要谢谢你,张敏,今天是你出了这题目,我从来没有跟别人谈起这些,可现在谈起来,觉得很自然,很开心!你们有同感?”
大家都对李其源点头,想不到他会如此溢于言表。
“这是我的运气,遇到了肖蓉。她虽然比我小几岁,但好像比我更成熟一些。那天,她说得很多,她父母对她管教很严,要她用心读书,出国留学,用她爸爸的话来说,就是:路都给你铺好了,只要你肯走。对此,她都接受,而且一直走得比较顺利。可是,她说,她忍不住要把我们的事告诉哥哥;上次,她又忍不住要跟我一起吃饭、看电影,没按时回家;终于,纸包不住火,爸爸逼着她哥哥供出了一切,接着就是火冒三丈,痛骂一顿。事后,爸爸逼着她作出选择。她问我,怎么办?我不知如何回答。她笑笑,问我有没有忘记她说过一句话:‘一切照旧’?当时是赌气:‘不许我们在一起?偏要在一起!’但后来,她越想越觉得,这话对极了!‘一切照旧’!就是说,父母为她铺好的路,继续走;恋爱,继续谈!说着说着,她又笑了,说倒是她爸爸为我们确定了关系,不是骂我‘跟学生谈恋爱’?她要证明,谈恋爱不是岔道,她要我们俩一起来证明,她提出几点要求。首先,要我把挨骂的事情忘了,她理解父母,也希望我能理解;第二,以后每个周日还是在‘英语角’见面,可以晚点回去,但再晚,她得回家吃午饭;第三,要我不再去她的家里,如果必须打电话去,也得找她哥哥。这些,我都能理解,我对她说:‘我理解,放心,不会挡你的道!’你们猜猜,她怎么说?她严肃地瞧着我,说:‘你没理解!你也挡不住我的道!’这下轮到我笑了,我说:‘刚才还像个样子,怎么又耍小孩子脾气了?’她还了我一拳。”李其源讲到这里,也像小孩子似的笑了起来。
“大家听见了?还是其源兄讲得最动听,不但来龙去脉交代清楚,细节也维妙维肖。”张敏在李其源背上拍了一掌。
“怪不得,你刚才数落我一通。”王伟两手叉在胸前,看着李其源微微点头:“可是,你只交代了‘来龙’,‘去脉’怎么样?肖蓉出国了没有?”
“出国了。大学毕业不久,她就出国了,先是读硕士,后又读博士,有公司聘她去工作,在旧金山。她每年都回来。”
“你们俩,可算得上是马拉松式的恋爱啦!”辛一平说。
李其源点头笑着说:“先是地下谈恋爱,后来是网上谈恋爱。”
“网上谈恋爱?”吴云很有兴趣。
“用电脑在网上通信,这两年我们在网上打可视电话,就像面对面似的。”
“打可视电话,那要化多少钱?”辛一平问。
“比打国内长途要便宜多了!很容易的,下次我教教你们。”
“不管怎么说,这不是长久之计,你们不只是分居两地,而是分居两国!干脆,你也去美国。”王伟说。
“哪有那么容易的!再说,我的心愿还没了,就是青少年科技馆。前两年,我就完成了初步设计方案,给市领导送去一份,不久就有回应,市教育局成立了一个筹备组,我也是成员之一。”
“真是个典型,事业第一,婚恋第二!”张敏说。
“不至于吧,出于无奈。我常想,凡事要顺其自然,重要的是,不要自寻烦恼,既有盼求,又能满足。我说过,遇到肖蓉,是好运气,现在我没有失去她,我应该满足。”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其源兄,行啊!什么苦乐同根,祸福相随;什么既有盼求,又能满足。信手拈来,都是至理名言,好,我为你干杯!”张敏拿起杯子添酒。
“对!,大家一起为他干杯。”王伟已经站起身来,举起酒杯。
李其源先是不好意思地摇摇手,然后又拍了拍腿,忽地站起来,举起酒杯说:“干一杯!能跟老朋友聚聚,说说藏在心里的往事,真是人生乐事!”。这两句话,引得大家深情地点头示意,举杯满饮。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看着辛一平,只见他直摇手。
“你是压轴戏,别让大家扫兴噢!”王伟说。
“要说运气好,还得算我们一平兄,谈恋爱,一举成功,事业上,一蹴而就。”张敏竖起大拇指。
“有什么经验,贡献出来,与诸君共享。”吴云说。
“你们说这话,那我更不敢讲了。”
王伟做了个手势,大家不再说话,等着。
辛一平带着尴尬的笑容开始讲:“我的老婆,就是我的初恋对象。她叫李艳。我们第一次见面,是我工作了两年以后。那时,学校想物色一位教计算机的老师,我是团支部书记,协助做些人事工作,这件事就落在我身上了。我回到母校找计算机系,他们推荐一位来自山东的硕士生,就是李艳。校长听了我的汇报以后,觉得很满意,要我去面谈一次再定。第一次见她,那场面真有点好笑。计算机系的人把我领到一间办公室,推门进去,就见她一个人坐着,背对着我,一头长发,乌黑光亮,叫人想起电视中的洗发露广告。她知道有人进来,马上站起身,第一印象,长得挺高。她低着眼睛不敢看我,倒让我可以打量她,看得出来,她打扮过一番,上上下下看起来很舒服。”
“这是在相亲,不是招聘了!”王伟忍不住笑着说。
“人之常情么,对佼好女子多加青睐,人之常情么!”张敏说。
“人性爱美,美会给人带来愉悦。”吴云说。
“本来,系里推荐时,说她怎么怎么好,等见到她本人,就像吴云说的,给人带来愉悦,有这样一位女同事,有什么不好,我觉得不需要多谈,只要她同意,就可以定了。我们两个刚坐下,还没开口说话,就有人推门进来,我还以为是系里的老师,特地站起来请他坐下。谁知他一开口,就说他是李艳的男朋友,接着又说要代表李艳提几点条件。我看出李艳有点生气,她再三阻止他,要他出去。他一出门,李艳马上表示,同意去我校工作,不讲任何条件。当时我就想,这个男朋友配不上她。那学期结束时,她来报到以后就回乡探亲,她是山东青岛人。来我们学校后,不管她的表现还是她的外表,很讨人喜欢,给人们一种热情、开朗的印象。可不久,我注意到,她那个男朋友来过两次,来过以后,她会好几天愁眉不展、闷声不响。有一天下午,开团员会,她没来。我知道,要是生病,她会请假,一定有什么事。我放不下心,就去女宿舍看看。刚要敲门,就听见里面有男人正在大声说话,我犹豫了,正想着该不该进去,忽听得那男的说:‘不跟我去日本,那就拉倒,你还我两千元钱!’李艳似乎刚刚哭过,声音有点沙哑,说钱一定还,现在可拿不出。男的又说:‘你不还,我天天来!闹得大家都知道!’听到这里,我忍不住了,真想马上推门进去,但又告诫自己,先想好怎么办!突然有了个念头,我就推门而入,对那个男的说:‘对不起,我刚刚听了你们的说话,她欠你两千元钱,是吗,明天她就把钱还给你,这事,我可以负责。’他吃惊地看着我,问我是谁,李艳说是支部书记,不知她是不是有意漏掉一个‘团’字,哪晓得,这一招倒很灵,那男的把我当作校领导,口气缓了下来,讲好明天就来拿钱,说完就走。第二天我凑足两千元,跟李艳一起把钱给他,以后他也就不再来了。这件事以后,有一阵子,我心里很矛盾,一方面,比以前更想接近她,另一方面,却又劝自己跟她保持一定距离----”
“是怕有‘乘虚而入’的嫌疑?”张敏问。
“你想接近她,又怕她仅仅出于感激而接近你,是吗?”吴云问。
“也许,这两种心里都有吧。所以,我就想了一个办法,每周我总有两天要很晚才回家,那两天索性就睡在单身宿舍里,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吃晚饭,还可以要她教我用计算机。用这样的一种方式去接近她,在我,在她,都会觉得很自然。不过,一开始总有些拘束。有时,我们也随便聊聊,有件事,她几次提到,就是那两千元的事,她似乎总想作些解释,而我不想提这件事,特别是有关他们两个人的事,我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不要放在心上。有天晚上,我正在计算机上操作,她拿了一只信封,说先还我一千元。我心里有点不快,问她,是不是把我当作朋友?她马上点头,我又问,是不是把我当作好朋友?她迟疑了一下,似乎在琢磨‘好朋友’是什么含义,但还是点了点头。我说,就当作是好朋友之间的相互帮助,以后再说,好吗?说完,没等她回答,我就离开了。想不到,从此以后,天空变得晴朗了,笑声也多了,有几次,她笑得那么开心,一切显得很自然,没有一见钟情,也没有刻意追求,但我们都觉察得到,相互的距离越来越近了。大约,半年多以后吧,有天一位女同事急着来找我,说有个男的来找李艳,像是以前的男朋友,正在门口缠着她。我赶紧跑去,果然是他!大概是看见我走过去,他就要拉李艳走开,李艳把手一甩,走到我身边,紧靠着我,这动作,从没有过,也许是下意识的,但,让我觉得自己就是她的依靠,顿时,涌上一股热流,我摆出一付保护人的架子,瞪着那个男的。他对我说,这是他们的私事,不用我管。我说,这也是我的私事。他恶狠狠说,你算什么人,走开!他又要拉李艳的手,我气急了,脱口而出:她是我女朋友!你别胡来!他一听这话,张开了嘴想说话,又说不出,发呆了。趁这时候,我拉了李艳转身就走。进了大楼,我急忙回办公室,突然,她叫住我,轻轻问:‘你是认真的?’我使劲地点点头,尽量不看她,走开了。那天晚上,她要我一起出去散步,就在校园里,讲了她的一些情况,父母都是小学教师,弟弟在读大学。三年前,她父亲得了膀胱癌,为了让父亲能到上海来开刀,欠了一笔债,包括那两千元。那个男朋友,是她大学同班同学,本来说好一起考研究生,但他没考取,又不肯当教师,工作不久就辞职去了日本。他回国几次,目的一个,要李艳去日本。李艳坚决不肯,而且很反感,她的理想就是当教师。人各有志么!强求不得的。缘份早已定好,就像有根无形的线,把我们牵在一起。”
“不过,你得谢谢他。”张敏说。
“谢谢?你说谢谢谁?”辛一平问。
“她的前任男朋友。”张敏说。
“这是两回事,要谢他干什么?”辛一平的口气,有点不高兴。
“在你的故事里,他出现三次,每次,他都帮了你的忙。”张敏看见辛一平对他微微点头,也就放心接着说:“第一次,他的出现,使李艳很反感,不用你说一句话,就爽快应聘,成了你的同事;第二次,他让李艳受了委屈,你只用一句话,打发他走,李艳欠了你一份人情;第三次,他的出现,让你当了一回护花使者,眨眼之间,李艳就成为你的女朋友。你们说说,该不该谢他?”
王伟挥了挥手:“这倒好,别人讲故事,他来写故事大纲。”
吴云似有感触:“这人世间的事啊,就是这样,有的人很蠢,自以为紧追不舍,却一次又一次地,把追求的东西推得远远的;有的人聪明,就善于抓住机遇,一次又一次地,接近追求的目标。”
“你话中有话?”辛一平问,竖起食指对吴云点了两下。
“哪里哪里,张敏是就事论事,我是有感而发,泛泛而论。”吴云赶紧解释,话锋一转:“对了,你们后来怎么样?”
“后来怎么样?”辛一平笑眯眯地看着吴云,开玩笑地说:“我就一次又一次地抓住机遇,暑假陪她一起回山东,春节就结婚,再过一年,有了女儿。现在,一对老夫老妻。”
“老夫老妻?这话有点悲剧味道。”张敏说。
“那就等你结婚,闹一场喜剧?”王伟说着,呵呵地笑。
“好!”张敏像担当什么重任似的,抱拳说:“到时,你们老夫老妻都得帮忙啊!”
众人哄笑一番。
张敏又说:“所谓成家立业,我落后了,还是一平兄好哇!”
“我明白他意思。”辛一平对王伟说:“就因为我当了副校长,他难受得很,不忘记时时来挖苦一下。”
“对呀,否则不尽兴!”张敏说着,举了举双手。
“其实,难受的是我!真的。”辛一平扫视众人,说:“真的,你们没尝过这滋味。现在当校长,就像当官,什么科级呀处级的,跟机关一个样,有些人不是在搞教育,是在混官场。怎么混官场?说给你们听听,有次去教育局开会,休息时,一堆年青官员聚在阳台上闲聊,其中有熟人,我也过去凑凑热闹。就在那里,我听到两句话,印象深刻,至今不忘。”
吴云问:“哪两句?”
“第一句,叫‘朋友就是生产力’;第二句是,‘若要发,先织网’。”
“哦!这种话,早就听说了!”王伟摇摇头。
吴云问:“什么织网?”
“就是说,你想升官发财吗?先织好一个关系网,上下左右,找些能为你所用的朋友,懂了吗,小阿弟?”王伟说着,用筷子轻轻地敲了敲吴云的脑袋。
“真不亏是当‘部长’出身的,深谙此道。唉呀!----”张敏正说着,就挨了王伟给他的一筷子,惹得众人大笑。
“我们这些人,缺的就是‘此道’,其实也知道,却做不来。”辛一平摊了摊双手,接着说:“我这个人,叫作,说不出口,拿不出手,钻营那一套,就是学不会。现在当头头的,要软硬兼施,软要软得让人感恩戴德,硬要硬得叫人恭听顺从,这,我也做不来。所以,在这个位置上,只能是为人作嫁,而且吃力不讨好。我跟李艳商量好了,想换个学校,宁愿去当个普通教师,再说,像现在这样,夫妻俩在同一学校,也很不方便。”
“是啊,还是当个普通教师,人类灵魂工程师!”张敏说。
“陈旧,太陈旧了,还提这种口号!人类灵魂要靠教师去塑造?太夸张了吧!”王伟很不以为然。
“哦?在下恭请指教。”张敏对王伟低头致礼。
“第一,灵魂是无法塑造的,第二,教师自己的灵魂又怎么样?第----不说这个了”王伟摆了摆手,不再说下去。
吴云说:“有道理,说下去呀!”
其余人也催王伟说下去。
王伟想了一会儿,说:“不是不想说,而是没想清楚。就说一个问题吧,怎么看待别人?怎么处理人与人的关系?这是所谓‘灵魂’的内涵之一吧,学校教育‘塑造’得怎么样呢?”
张敏连连点头:“的确有道理!这种问题,只能在走上社会以后的生活中,才会认真思考。”
吴云说:“问题在于,现在的学校教育跟社会生活的距离太远了!”
辛一平说:“美国教育家杜威说过,教育即生活;陶行知也说过,生活即教育。这话,说了有几十年了吧!”
李其源说:“还有一句话,生活就是最好的老师。”
王伟拍拍李其源的肩膀说:“说得对!生活告诉我们:有朋友相聚,不亦乐乎!”
吴云也重复说:“有朋友相聚,不亦乐乎!追回一份纯真,重温旧日友情,调整一下坐标,然后,再去应酬那些‘生产力’们!”
李其源问:“应酬生产力,什么意思?”
吴云说:“刚才有句话:‘朋友就是生产力’,岂不是相互利用的关系?这种人也许就在你的周围,得学会去应酬他们,王伟不是要我多长点心眼吗?”说完朝王伟点点头。
王伟开心地笑了:“小阿弟,难怪当年女生们说你脑子好,此话不假。”
张敏说:“唉哎----,你们看,他们马上相互吹捧起来了,‘朋友就是生产力’这句话,真有实用价值哪!”
王伟赶紧拿起酒杯,过去搂着张敏的肩膀,对大家说:“我们现在就来吹捧吹捧他,好吗?”大家都说好,开心地笑着。
“别,别!饶了我吧!”张敏连连摇手。
“我说啊,还是等到那一天去吹捧他吧。”吴云狡黠地笑着,看看大家疑惑的表情,接着说:“洞房花烛夜!”
大家又乐了一阵。
王伟站起身,大声地说:“来,斟酒,我们干杯!”等到五只酒杯齐眉举起,接着说:“为张敏和白梅----”
吴云插上去:“还有其源兄,为他和肖蓉。”
李其源说:“为朋友相聚。”
张敏说:“为不亦乐乎!”
辛一平说:“为老夫老妻!”
“干杯!”
□ 寄自加拿大
刊登在 2006 华夏快递 kd0603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