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坐火车

我和太太在中国旅游通常坐火车。

若能自驾车也许更妙,但一方面发怵在中国开车,另外咱偏爱火车,从小儿就觉得坐火车是一种不可多得的享受,当年也偶尔才有机会坐上一回。那时在火车上打扑克,神聊,欣赏一路的风景,就连火车上的饭食,如今想起来太糙了,可那时也吃得很香。每停一个车站,站台上都有售货车卖吃的,不少乘客都跑下去买。特别受欢迎的是烧鸡,若买上一只回到车上大嚼一顿,那美味能记一辈子。

许多上年纪的国人都有绿皮车的记忆吧?可当年那种老绿皮车如今已基本绝迹了。虽然仍有不少火车是绿色的,但已经更新换代了:车窗改为封闭的,因为都是空调车了。老绿皮车哪有空调?但车窗能打开,不过很沉,常常要一边一个人,各自按住车窗下角的卡头,一二三一起用力才能抬起来。老绿皮车的厕所更糟,屎尿直接排出车外。一快进站,列车员就要赶紧锁厕所,不能让屎尿往人家车站流呀。现在的火车都把屎尿脏水暂时存储起来,到地方再统一处理。所以,停靠车站也可以上厕所了。

当然,如今高铁才是中国火车的代表。高铁车厢舒适多了,干净、宽敞,座椅软和、可向后倾,厕所也比普通火车的干净,还严格禁烟,怕闻烟味的人不必担心了。高铁的最大优点当然还是快:比如北京到上海只要五六个小时,当年老绿皮车要咣当二十小时。但高铁票太贵,相当于普通火车坐票的四五倍,硬卧的两倍多,甚至比软卧都贵。所以不少高铁列车空空荡荡,而普通火车却坐得挺满,国人的钱包还是不够鼓,花钱很算计。还有,对咱旅游的老年人,高铁并不那么合适,一路的风景都看不清,忽悠一下就过去了。

而且,高铁的座椅再舒服,一气坐上五六个小时屁股也酸。所以,超过五个小时的高铁我们一般不坐,而去坐普通火车的卧铺,十几个小时也到了,躺着可比坐着舒服。若能选个傍晚出发,第二天上午到达的车次最妙,睡一晚上觉就到了,根本不觉得时间长。当然,如今咱一定要下铺,中铺上铺也勉强爬的上去,可一夜上两三回厕所哪受得了?若硬卧的下铺买不到我们就买软卧,软卧的票好买一些,因为那只比高铁票便宜一点,花那个钱许多人干脆就去坐高铁了。别忘了,当年软卧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坐的,要够一定级别,那时北京火车站还专门有软卧贵宾候车室呢。

普通火车分好几种。K字头的车次就是过去说的“普快”(普通快车),T字头是特快,Z字头是直达,中途一般不停站,直达终点。普快走十七八个小时的路,直达车顶多十个小时。而过去的慢车呢,就是“普客”,已经基本消失了,但仍有遗存,在远离主路的偏僻支线上。我就坐过从绩溪到景德镇的,从牡丹江到东京城的,几乎每个小站都停,坐三四个小时还行,再长了受不了。

尽管直达、特快、普快速度相差挺大,可票价却一样,同距同价。那谁不想坐快些的车呢?所以特快和直达车的票比较紧俏,买票需尽早下手,尤其是硬卧下铺。如今中国预售火车票可提前二十几天到一个多月(有季节调整)。国人大多都在网上订票了,每人可在铁路官网上弄个账号。可咱老土,一直还是去售票窗口买票,好在现在排队买票的人少多了,一般也就排上十几分钟半小时。人家排队都是急茬上路的,买当天的票,越早越好。我呢,却买几天后,甚至一两个星期后的票,都要下铺,还要尽量靠车厢中间的。为什么?因为至少数年前,普通火车还允许在车厢连接处,就是车门那块地方吸烟。而烟直往车厢里窜,靠车厢两头的就挨熏吧。

至于吃么,如今火车上的饭食比当年好多了,可人们还普遍抱怨。是啊,如今美食遍布各地,火车上的饭哪能比呢?但抱怨最多的是太贵:最简单的早餐也要10块(人民币),就一碗粥,两个小馒头,一个煮鸡蛋,一点咸菜。当年绿皮车上这样的早餐也就一毛来钱吧。午饭呢,如今最便宜的也要二三十块,好些的要四五十:肉菜、素菜四五种,一坨子米饭,都封在一个大塑料盘里。当年可没这种包装,老绿皮车上的盒饭就装在一个个铝制的饭盒里,二三两米饭在下,炒豆角炒茄子之类的菜在上,浮头放几片肉或香肠,价钱呢,三毛。

如今的盒饭质量远超当年,但价钱更高了上百倍,所以如今许多乘客都自己带饭。最流行的就是泡面,别管是不是饭点,总见有人捧着泡面穿行在车厢里。火车上随时供应开水,这也是个中国特点吧。除了泡面,还有能自加热的米饭炒菜,但远不如泡面方便实惠。另外各种卤味小吃、面包点心、水果零食,别管车站内外的便利店,还是车上列车员推着小车都在卖。而当年大名鼎鼎的烧鸡反而消失不见了。这可不是缺货,而是好吃的东西太多,烧鸡排不上号了,吃着又不方便,真想吃也不在火车上吃了。

如今坐火车的人更有了一个大不同:陌生人之间聊天的少多了。尤其在高铁上,一个个的都闷头刷手机,要不就闭眼睡觉或戴着耳机听音乐,再不就望着窗外,反正都互不搭理。陌生人一路顶多有几句对话:“你是几号?”,“靠窗户那位子是我的”,“让一下,我去卫生间”,“不好意思”。

当年哪是这样?刚上车一落座,你去哪,他在哪下车,左右的人都互相问,接着您贵姓,哪的人,多大年纪,干啥工作,去出差呀还是探亲,毫无顾忌地互相打听。那会儿“隐私”这个词还非常陌生。接着就开聊,若其中有特能说的,那就天南地北、奇闻异事的侃上了,侃者神采飞扬,听者津津有味。火车上的陌生人反而比日常的熟人之间更少顾忌,说得深了浅了,多了少了也没关系,反正一下车各奔东西,再无交集。没有能聊的,但有人带了扑克,陌生人也能凑一桌,大呼小叫,玩的不亦乐乎。

那时火车上的成年男人们很多都抽烟,满车厢是烟,不抽烟的也弄一身烟味。陌生人之间互相敬烟也是个常景。而到了饭点儿,一个个的打开旅行包掏出自带的吃食,面包、火烧、馒头,煮鸡蛋、咸鸭蛋,点心水果之类的。几乎每个人都要先让让别人:“您尝尝这个!我们那的特产!”,“别客气,我这儿带着呢!您也来点这个!”。互相让又互相婉拒,一阵子热闹过后才安静下来各吃各的。

当推小车卖盒饭的列车员吆喝着走过。不想买却有点馋的人会贬上两句:“这盒饭没吃头!那么一小盒,四两都不到,还卖三毛!”。而没带饭的人则买上一盒吃起来,饭菜味飘开,其实挺香的,至少那是热乎的,比面包、凉火烧强。若有人从站台上买回一只烧鸡啃起来,那真让旁边的乘客们流口水了。那时还有不少人爱去餐车吃饭,尤其结伴上路的,特别是出差的,每天有餐费补助呢,干嘛不吃好点?餐车通常供应三四种炒菜,米饭面条,还有啤酒。不大的餐桌上摆的满满,几个人吃得热闹。那时人们常说“穷家富路”,平时节俭,出门旅行却要“奢侈”一下。现在呢,路上凑合一下,到地方再好吃好喝。

如今的老年人仍然有当年坐绿皮车的习惯。去年我俩回国旅游,在普通火车上遇到一对老年夫妇。我们互相对视了一会儿,忍不住开问:你们也是旅游的吧?哪的人啊?相互得知对方也是北京人,自然就聊了起来。对方比我们能聊多了。他们才退休不久就出门旅游,这次已经离家半年多了。都去了哪?太多的地方,反正就是往南,最远到了福建、广东、海南岛,听说哪好就去哪。而他们一路根本没坐高铁,就坐普通火车,连卧铺都不坐,因为从不坐夜车,每次也从不超过五六个小时就会下车玩几天然后再接着走。根本不赶路,也没有周密的计划,早点晚点,多住几天少住几天都随意。

哇,这才是退休人士理想的旅游方式吧?到了饭点儿,我和太太吃盒饭,人家两口子带了泡面,加上火腿肠、茶叶蛋。不能说这两口子是“穷游”,但肯定是经济实惠的方式。每月几千块退休金也应当如此。

最近还从网上看到一则消息,一位大妈在卧铺车厢高叫着指责一位年轻人,说他把自己的下铺用布帘围起,明明是不许别人坐他的铺位。而在网上,人们都怼那位大妈:说人家年轻人买了那个下铺的票,当然有权不让你坐。

此处显然有个“代沟”:那位大妈当年坐绿皮车时,下铺在白天不睡觉时别人也可以坐,而且几乎是不用商量的共识。硬卧车厢里的座位根本不够坐的,中铺、上铺的乘客白天不睡觉时在哪待着?整天躺在自己铺位上?那多难受。

那位年轻人一拉帘就是宣布:这是我的铺位,谁也别坐。这就与那位大妈的老观念相左了。从“人情”的角度看,这年轻人确实冰冷了一些,可从“法理”上说呢,他一点都没错。

反过来,如今的年轻人都很自觉。我和太太坐下铺,很少有人来坐了,年轻人宁可待在自己的中铺或上铺刷手机。只有“大爷、大妈”们才会一屁股坐下,而且连常常连问一声都不问,这是当年养成的习惯。我虽然从没表示过不满,但心里也暗自有点不快:不是不让你坐,可你好赖也先打个招呼啊。

虽说我和太太喜欢坐火车,但也有坐烦了的时候。那回去西藏,北京到拉萨,说是特快,一个单程就要40多小时,在车上过两个夜晚。去的一路还好,未知的山水吸引着我俩整天盯着窗外。回程可就不行了,已经看过一遍的景色没了神秘、没了期待,只剩了荒凉和单调。窗外没了吸引力,车厢里更是烦闷。聊天的很少,乘客多是中青年,都重隐私了,陌生人互相提防着,几句客气话说完就没话了。

一整天除了三顿饭无事可干。我俩躺一阵觉得腰酸,坐一阵又屁股酸,那就上趟厕所也算活动活动。我们的下铺没人来坐,可我竟然巴不得能有什么大爷大妈坐过来聊上一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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