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满洲里

都说满洲里很有俄罗斯味,谁想出了火车站一看,怎么和内地的县城差不多?除了车站广场东侧有个当年俄国人经营的中东铁路老车站遗址,哪还有什么俄国味?都是已经过时的楼房和低档的小商店小饭馆。我和太太转了转才闹明白:方向搞错了,我们先看到的是“道南”,即铁道以南,过去和现在都是低收入群体的居住区。而道北才是正宗的满洲里呢。

走上一座连接道南和道北的人行天桥就看见北边的高大建筑,还有一对大高楼,也叫什么“双子座”(怎么都爱叫这个?)。天桥很长,因为下面的铁道线太多,有二三十条,但只有最南边的两三条是走客车的,其它都停的是货车,整列的煤,木材、集装箱,满洲里是中俄货物贸易的大口岸。

我质疑:道北才是主要城区,为什么火车站却要开在道南?道北才有像样的酒店,旅客一出车站不得不打车去道北,要不就拖着行李走这长长的人行天桥。太太说,人家就是要保持道北的整洁才故意把杂乱的火车站开在道南吧?

我们走过天桥,下来就是一条宽阔的步行街,叫“中苏街”,两旁几乎全是俄货商店,专卖俄罗斯商品,也有两三家卖蒙古货,满洲里距离蒙古也不远。不过,后来有出租车司机告诉我们,真要买俄罗斯商品别去中苏街,同样的东西在那里卖的就贵,吃饭也要躲开那一片,贵。

其实,别看满大街都卖俄国货,数量大,但种类并不丰富,就是什么套娃、望远镜、酒壶、皮衣皮箱之类。还有俄国宝石,琥珀和蜜蜡特多,还有“俄罗斯紫金”,我猜那不过是紫铜或铜合金,跟黄金没啥关系,不然哪能卖那么便宜?俄国食品也就是娃娃头巧克力、蜂蜜、奶酪、几种糖果、烧酒之类。至于大列巴(面包),俄式香肠,俄式冰激凌,格瓦斯,则肯定是中国生产的。出租车司机说,不仅这些,好多号称俄罗斯进口的正宗货也保不齐是中国生产的。

不管它,我和太太是来旅游,不是来买俄国货的。满洲里都有哪些景点呢?头一号是国门,不算远,离市区不过十余公里,可也得打车去。本来有两条公交线去国门,可此时快十月了,已是旅游淡季,两条线停了一条,另一条也一小时一班车,等不起。出租车很多,不用上网约车,在街边一站,一会一辆,招手即停。

我俩到了国门,远远一座巨大的门形建筑,跨在中俄铁路线上。这居然是个5A级景区,那座大建筑完全用作旅游了,包给了一家公司,而什么海关、边防之类的政府部门根本就不在那里边。这国门不仅门票贵,128元(北京故宫才收50元),还像其它5A级景区一样,离老远就设了大门,距离国门大厦还远着呢。怕走路啊,那就再掏20元坐摆渡车吧。我和太太不怕走路,而且摆渡车一下开到跟前,反倒拍不下整个国门的全景了。它有44米,近20层楼高呢。

进了国门大厦先爬楼梯,一圈又一圈。怎么没有电梯呢?应该有,也许故意不给游客用,多耗点时间,免得太快就把这没多少内容的建筑逛完了。我俩歇了两气才登上“二楼”,就是那个“大门”的横梁,里面是个很高大宽敞的大厅,但是空空的,没啥可看,游客都从窗户向外看,尤其是朝俄罗斯那边。向下看就是铁道,一会一趟火车,从中国去俄国的是整列集装箱车,还有空煤车,而从俄国来的则是装满的煤车,还有拉木材的车。俄罗斯那边也有一座他们的国门,但是相比之下太寒酸了,规模连中国国门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吧?而且根本不是楼宇,只是一座“牌坊”。上面写着俄文字,大概是“俄罗斯”吧?再向远看,俄国那边也有座城,但规模也远比不上满洲里,更没有什么高楼大厦。那小城现在叫“外贝加尔斯克”,但曾叫“十八里小站”,曾是中国的地方,1929年“中东路事件”开战时被苏联军队占领,一下就把边境线向中方推进了一大块。直到1960年代,中国和苏联仍为边境线的位置(仅仅几米的变动)而明争暗斗,用特殊的道钉、或用油漆在铁轨上标记,双方人员还互相推搡。这些在国门大厅中有文字图片介绍,多少也给游客增加点看头。文字图片还介绍了一下满洲里,作为进入中国的第一站,这个城市正是因为中东铁路才发展起来的,而且俄国人是建设主力,曾经在四万满洲里人口中俄国人占到3万5千。

这国门大厦实在没多少看头,真够不上5A级。不过景区大门外还有一大片商店呢。其中的“中俄边民互贸交易区”规模巨大:由几座俄式大建筑围起一个大院,院中有三套车、大铜钟之类的金属塑像,尤其当中一座战马前蹄腾空的巨型将军像很有视觉冲击力。但干嘛弄个俄国军人在此耍威风呢?更让人摇头的是,这非常气派的大院落冷冷清清,好似已经关张清场。但没有,那些漂亮建筑都开着门呢,里面都是大商场,摆满花花绿绿的俄国商品。商店虽多,但看一个就够了,就像之前一位店主说的:别去了,都是那些玩意儿。还有个出租车司机说,一到十月中,满洲里这些卖俄国货的商店80%都会关门上锁,等明年了。整个冬天没几个游客,而当地人谁买那些俄国货呀?

满洲里的第二号景区是“套娃广场”。离老远就看见一个数十米高的巨型套娃,那是一座高档酒店。而旁边的景区里更有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套娃。此景区门票非常高档,148元。自然风景没有,全是人工建筑,干脆说是个大游艺场,或叫主题公园。有不少过山车之类的,但那早已不是我和太太玩的。我们先去看了场6D电影,就是个环型影院,立体电影再加上些效果手段,诸如倾斜、震动、吹风、小鞭子扫腿之类的。电影没剧情,只是让你“飞行”一大圈,从空中看看满洲里及四周,好看的是自然风光。但数次“俯冲”、“疾飞”、“急转”弄得我头晕,太太更糟,直犯恶心。

看完6D电影又去看“俄罗斯风俗表演”,总共只有6个俄罗斯(西方)面孔的姑娘,5个跳舞,1个唱歌。总共三个舞,两首歌,完活。六位姑娘匆匆换装离开,大概都是“赶场子的钟点工”,上下午各一场。表演的剧场外观可算气派,而里面呢,居然连厕所都没有,但是有拐来拐去好多柜台,都卖俄国货。可谁买呀?观众总共不过四五十人,这就接近此刻套娃景区的全部游客了。哦,对了,还有几队学生呢,他们很让那6D影院热闹了一下,可是根本没来看这表演,都去玩过山车了。如今中国不少旅游点出现了成队的学生,号称“研学游”,就像澳洲学校的“Excursion”吧?

到了满洲里,应该顺便去趟呼伦湖,只有几十公里远。著名的呼伦贝尔大草原,名字就来自这呼伦湖和贝尔湖吧?于是我们找了一辆出租车,来回200元。说实话,呼伦湖看头不大,水发黄,湖边也不是茫茫大草原,有些起伏的坡地,草不高。湖边有游船,坐坐吧,不然还有什么可干呢?可这游船只向湖里开了几公里就停下了,船员居然开始撒渔网。看看撒网捕鱼也不错,可船员说明天才收网呢。这艘能坐50人的游船只有4位游客,怪不得船员要搞点副业了。呼伦湖长90公里,宽40多公里,向远处一眼望不到边,湖边的浪一波一波的有点像海。但岸边没有什么好景色,也没有名胜古迹,所以仅仅是个2A级景区。

满洲里的道南还有座“沙俄监狱”。那是中东铁路通车(1903年)后建的,彰显了沙俄在铁路区的实际管辖权。本来协定说双方共管,但实际成了俄方独占,变成了“国中国”。

真要了解中东铁路的历史,还要去满洲里博物馆,在一座早年的俄式建筑里。中东铁路横穿加纵贯东北全境,是沙俄企图占领东北的重要一步。但大清朝怎么就允许沙俄修这条铁路呢?那是因为甲午战争被日本打惨了,清政府想借俄国的力量抗衡日本。但结果是前门的狼没挡住,后门又放进了虎。1917年十月革命后,新生的苏维埃政权曾许诺废除中俄间的不平等条约,包括归还中东铁路,但后来却食言了。1928年张学良归顺蒋介石中央政府后曾想以武力拿回中东铁路。可惜,1929年的“中东路事件”中,东北军调集了十余万兵力,却被三万多苏军打得落花流水。有意思的是这博物馆里对中东路事件的“新态度”。当年中共曾高调斥责东北军挑衅,制造反苏反共的中东路事件。但如今这博物馆里不仅指出苏俄食言拒不归还中东路,还赞扬中东路之战时,在满洲里勇敢抵御苏军的东北军十五旅,说他们是为国家权益而战。

中俄、中苏之间的恩怨海了去了。中方吃过巨亏,但也不是没得过便宜。这博物馆里就肯定了苏联曾给与中国大量援助的事实。中俄关系是个宏大话题,此处不多说。

如今中国人爱说“中升西降”,如果这大有争议,说“中升俄降”应该问题不大。这连普通百姓都有切身体会。一位出租车司机说,他当年干过倒买倒卖,把货卖给俄罗斯人。他说那时挣钱太容易了,当时的俄国人真有钱,“胃口”又好,中国的日用品、服装,好的坏的,甚至假冒伪劣,都能卖出去。可那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如今的卢布已不知贬值了多少倍,曾经牛气哄哄的俄国人现在都缩缩的了。满洲里街上俄国人仍很常见,仍有扛大包的。但司机说这都是小打小闹了,俄国倒爷们如今都小手小脚,讨价还价,寸利必争,挣他们的钱很不容易了,所以他才改了行。当然,这司机是从小商贩的视角看俄国,其实中俄间的贸易正迅猛扩张,那一列列火车,中国的集装箱,俄国的煤炭、木材(还有石油、天然气之类),那才是中俄贸易的主流,更反映了中俄间的实力对比。

一百多年前修筑中东铁路的俄国人绝想不到今日这“中升俄降”吧?但别管他们当年是怎么想的,是为了谋生还是为了俄罗斯的利益,他们当年的劳作开创了满洲里发展的新篇章。如今他们早已消失,却留下了长久的“俄国味”,而且直至今日仍让中国人很欣赏。别的不说,如今满洲里新建的不少楼房都摹仿那“俄国味”:用出租车司机的话说:“房顶带个尖儿,窗户带个圈儿”。更别提街上一家挨一家的俄货商店。

许许多多的游客,包括我和太太,来到这座边境城市,不也是因为这里的“俄国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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