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有北京人管过夏天叫“熬夏”呢?因为这夏天不好过。新北京时期绝大多数的北京人还没见过空调呢,更别说用。所以很多人都怕过夏天:“冬天冷,可屋里暖和呀。夏天的热可是没地儿藏没地儿躲。”
当然,你要说北京热,那些“火炉城市”的人就笑了:北京有武汉热么?有重庆热么?当然没有,但白天的气温也能达到三十八九度,晚上接近三十度。尤其七月八月有那么十几天,特别闷热。所谓闷就是潮,背阴儿的水泥地面都湿漉漉的。人坐着不动都冒汗,扇扇子不管用了,真像是进了蒸笼。现在北京人称之“桑拿天儿”。可现在行啊,不想蒸桑拿了把空调一开就出了蒸笼。当年可一点儿辙没有,蒸着吧。这就是“熬夏”。
真的,有空调没空调大不一样。现在太热了往屋里躲,当年呢,往外躲,找树阴凉儿,找有点小风儿的地方。尤其是晚饭之后,那是屋里最热的时候,人们大多都会出去乘凉。院子里,大街边,有点儿空地儿就满是乘凉的人,坐着板凳、马扎,有的还搬出了躺椅。一个个摇着大蒲扇,聊,街坊邻居,家长里短,天南海北。孩子们可坐不住,东一群西一伙,又叫又笑又跑又跳。如果一群孩子静静不动地坐着,肯定是在讲鬼故事呢。路灯下还常常围着一圈圈的人,下棋,打牌。
乘凉的人们一直要等到十点来钟,有点凉气儿了才陆续回家。凉气始终不下来呢?也得回家睡觉,明天还上班呢。可第二天一早,太阳刚出来知了就叫上了,透着一层薄雾似的暑气,阳光已经烤人了。得,又蒸上了。熬吧,这夏天还长着呢。
有些人特别怕夏天,吃不好睡不好,一个夏天要掉好几斤肉,称为“苦夏”。当然,夏天“苦不苦”,跟住的条件挺有关系。楼房的顶层夏天就比下层要热上几度。住平房呢,“有钱不住东南房,东不暖夏不凉”。四合院里的北房就比西晒的东方要凉快不少。
当年的北京人也有些应付酷暑的办法。解放前住四合院的殷实人家每到夏天会请人搭凉棚,把整个院子罩上,连东房也免去了西晒。还可以用冰块降温,那都是冬天从河里湖里采的冰,存在冰窖里,夏天出售。到了新北京时期,搭凉棚的行当继续了一段就不行了,一个个四合院住进了好多家,成了大杂院,谁还张罗搭凉棚?卖冰块呢,也主要是卖给商店了,肉啊,鱼啊,冰棍汽水都需要拿冰镇上。商店饭馆常挂着牌子:冰镇汽水,冰镇啤酒。
工厂里也需要为工人防暑降温,一般自制些冰镇汽水。有的大工厂还自己造冰,拿自来水冻的冰比自然冰干净,可以弄一块又舔又嚼,大热天儿里真痛快。有些高温作业的工人,比如烧锅炉的,到了夏天还有高温补助,每月发几块钱,还有粮票油票。
一般人家呢,降温没啥招,就是往地上洒点水,太阳一下山赶紧把窗户打开。住平房的连门都打开,门口挂个竹帘儿防蚊子。一到夏天,床上大都铺上了凉席枕席,至少可以拿毛巾擦去上面的汗水。更有效的降温是弄盆凉水,浑身上下擦一擦。有的男孩干脆跑到水管子下边冲脚冲身子,甚至冲脑袋。大人见着就喊:嗨!看凉水激着!
最能降温的是游泳。那时北京的游泳池很少,也贵,人们游泳主要去天然水面。尤其到了1960年代中期,毛主席畅游长江,还号召“到大风大浪里锻炼”,于是北京的许多天然水面都开放游泳了,什刹海、积水潭、玉渊潭、八一湖、陶然亭,甚至颐和园的昆明湖都开辟了游泳场。每年的夏天,这些地方到处是人,游泳裤、游泳衣,花花绿绿的救生圈,浅水里水花四溅,深水处到处是人脑袋,扑腾的,打水仗的,一片喧闹。
天儿一热,人们穿衣就顾不上讲究了,怎么凉快怎么穿。当然,有身份讲斯文的人,比如干部、老师,还是长裤衬衫,不讲究的人就是短裤背心了,有的甚至光膀子,尤其在傍晚乘凉的时候,你到胡同里走走,光膀子的特别多。有些登三轮的,白天干活也光膀子。
至于吃呢,一到大热天就简单了,谁也不想守着炉火精烹细作。再说那会没有电冰箱,鱼啊肉啊都得现买现做,放上半天儿也许味就不对了,甚至有的买来就不新鲜了,商店里也没电冰箱。
夏天最常吃的是面条儿,省事。炸点酱,或者西红柿鸡蛋打个卤,买点切面一煮,捞出来先过一下凉水,切点黄瓜丝当面码,再来头蒜,齐了,开吃!北京人还特爱吃芝麻酱伴面,把芝麻酱加水调开了,和过了凉水的面条、黄瓜丝一伴。营养够不够不敢说,味道还真香。只是当年的芝麻酱(多是花生酱)可不好买,一个人一月只有二两三两,实在不娄吃。
大热天儿人们还喜欢喝点稀的,要是怕喝粥出汗,就早早的把粥熬出来。到吃饭的时候温不嘟的,正合适。夏天的饭桌上少不了凉菜,最常见的就是拍黄瓜。还有就是凉粉之类的,很简单,就加点盐、醋、香油,再来点蒜末、黄瓜丝,那么一拌,吃吧,没够。
因为夏天吃得简单、素淡,少油少荤,所以到了秋天赶紧往回找补,北京人称为“贴秋膘儿”。不过那时候肉是定量供应,一个月一人也就一斤。所以,这“秋膘”可不是想贴多少都行。
一说“熬夏”,只突出了夏天酷暑的一面。其实呢,夏天的生活还有美妙的一面。尤其对孩子来说。笔者记得上小学时,最盼望的就是放暑假,可比寒假强多了,可以整天跑出去玩。笔者的家离着玉渊潭和紫竹院都不远,那时这两个公园都不要门票,想去就去,游泳、钓鱼、逮蜻蜓、粘知了,抓蛐蛐,玩的那叫痛快。9月1日一开学,好几天都难受得转不过劲来。
而且,北京的夏天也不是老那么热,时不时就会来场雷阵雨。乌云大风,一道闪电,嘎啦啦大炸雷,然后大雨点子噼里啪啦,接着哗哗的瓢泼大雨。别担心,北京夏天的雨长不了,不大的工夫就雨过天晴,暑气全消,空气新鲜得真爽快。太阳光里一下飞来好多蜻蜓,在一洼洼积水上面飞来飞去。刮大风下大雨时它们躲在哪呢?
哎,现如今的大高楼,空调机、电冰箱,让北京人再也不用“熬夏”了。而那一幅幅曾经多么熟悉的“夏日生活图”也消失不见了。哦不,它们还是那么清晰,永远印在了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