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北大有学一、学二、学三、学四,四个学生食堂,还有教工食堂和回民食堂。
我们地理系的先在学四食堂吃饭。学四也叫大饭厅,极巨大,曾当礼堂用,能容纳几千人。一头做饭卖饭,另一头是个舞台。(如今已经拆了,原址上盖起了百年讲堂。)第一个学期感觉大饭厅空空荡荡,买饭的队伍到不了饭厅长度的四分之一。那里没桌子没椅子(开会时每人带一个一进校就发的小马扎),吃饭或站或蹲或端回宿舍。可等到七八级新生入了校,记得那天一进大饭厅,七八条买饭的队伍浩浩荡荡,超过了饭厅长度的一半。真让人发愁:这要排到啥时候呀?有人说:真可怕。可同学Z却乐呵呵:“哎呀!好壮观的队伍!”
当时都说学一食堂的伙食最好。可是各系学生被分别指定在某个食堂,不可以换其他食堂的饭票(通常由班里的生活委员统一去换饭票)。我们搬到39楼以后,学一食堂离我们最近。脑子灵活的同学就找熟人帮着换学一的饭票。也有人楞去,就拿学四的饭票,据说也成功了。我只去过一次。那天我感冒发烧,实在不想大老远跑到学四,一咬牙进了学一,只想买碗粥。可我把学四的饭票递过去,那位食堂女员工把已经盛到我碗里的粥哗一下又倒回了粥桶,“不行,你不能在这吃饭!”我说我感冒了,就这一次。可另一位男员工干脆手指着我:“以后你再来,把你学四的饭票没收了,听见没有!”我只好忍着头晕,一步步走向学四,心中有点悲愤。那时的校工还有一点“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威风。
后来我们又改到学二食堂吃饭,饭厅比学四小多了,但有了一些桌子。虽然还是没有椅子,至少有地方放一下碗了。学四和学二的早饭都只有馒头、咸菜、棒子面粥。有时有油饼,但不多,稍晚去一会就没了。这样的早饭实在没啥吃头,尤其是南方同学,咽下一个馒头要费点力气。班里一位南方同学干脆每天晚上留些米饭,第二天早上拿开水一冲,还自备了一大罐辣椒咸菜。
因为早饭不顶事,上午到了最后一节课早已饥肠辘辘。老师还没讲完,下面已经开始收拾书包。尤其是上大课时,常常不等老师说下课,11点半的铃声一响,立刻大乱,学生们纷纷站起来就往外冲。大家赛着往食堂奔,晚到一分钟也许就多排二十分钟的队。
就为了买饭排队还有过不少争执。刚进校时,七五、七六级的还在,他们特别会排队。提前很早就派一个人去,等就要卖饭了其他人再来,全都挤进队伍。本人就曾很早赶去,排了个第三名。可到了开始卖饭时,却变成了第十几名。七七级的当然也不那么老实,如果看见同学排在前边,常常也会凑上去,聊着聊着就自然的站进了队伍里。并非人人都是好脾气,有人加塞儿,就有人当场指责,于是吵起来。如果两边各有同学“拔刀相助”,就变成了吵群架。笔者还见到一次双方动起手来,几乎成了群殴。
因为学生们意见太大,学生会贴出了告示,呼吁买饭要排队,不要夹塞儿。但只引来讥讽。七五、七六级的老同学们还反复品味那布告里的“夹塞”二字,笑成一团。到底应该是“加塞”还是“夹塞”?还真有点让人糊涂。后来学生会专门布置了执勤的,情况好些。笔者日记中还有这么一段:一次课间休息,许多人往厕所里挤。一位“老”学生(七五或七六级的)大喊:排队,排队,谁要加塞儿就扭送学生会!这儿怎么没有执勤的呀?人群里那些“老”学生们都笑起来。
那时还有一阵猛丢勺子。学生们吃饭自备餐具,一般是两个搪瓷碗一把勺子,或一个饭盒一把勺子。吃完饭大多都把餐具放在食堂的一排碗架子上。但有时难免把饭端回宿舍吃,碗就留在了宿舍。下了课或打完球跑进食堂才想起碗还在宿舍呢。回去取?有些人可不,碗架子上那么多碗,捡顺眼的洗洗就用,用完再放回去呗。有时也有单借勺子的,用完却想不起从哪借的了,随手一撂。如果谁发现自己的勺子不见了,大多也不会转身出门先去买了勺子再回来吃饭,而是顺手也借一个。被借的再接着借,连锁反应,于是好多人都丢了勺子。但都只说自己丢了勺子,不说自己又借回来一个。
还说吃的吧。食堂的中午饭最好,一般总有个两毛钱以上带肉的菜。青椒里面有几片肉,叫青椒炒肉还是叫肉炒青椒呢?我们一边排队一边讨论。偶尔还有排骨、红烧肉之类的,特别受欢迎,但就要三毛钱以上了。班里从湖南农村来的M刚进校时满意极了:“天天都有肉吃呀!”
记得学二食堂常吃一个菜叫苏造肉,当时还以为是食堂大师傅的自创,后来才晓得早就有个京味菜叫苏造肉。不过食堂大师傅也算是独创,因为做法完全不同。真正的苏造肉是卤煮猪下水,学二的苏造肉呢,却是猪肉片炒土豆片之类的。不过味道还算可以,那土豆片是油炸过的。那时的学生肚里缺油,只要油水大点的菜就吃着香。尤其是秋冬季节,下了第四节课,肚里早就空了,被一路的冷风吹得哆哆嗦嗦,进了食堂,那热腾腾的饭菜,管它苏造肉还是什么,狼吞虎咽,香啊。
中午一般有两三个菜可选择,其中最便宜的是个素菜,只要五分,顶多一毛。不少学生经常买半个肉菜半个素菜。主食是米饭和馒头。那时买粮食要粮票,粮票又分粗粮票、面票、米票。已经忘了准确的比例,反正米票不多,每人每月只有三、五斤的样子。可苦了那些南方同学,到处找人拿面票换米票。粗粮票也不算多,每人每月到不了十斤。粗粮票在粮店只能买棒子面(玉米面),但在饭馆里却能买米饭馒头,在食品店里可买点心。所以通常用不着吃窝头。学生食堂里窝头也不常见,只有早饭晚饭常吃棒子面粥。
中午有时吃饺子、面条,也挺受欢迎。饺子都是水饺,即泡在水里的饺子。你想蘸点醋,再来头蒜?没有。不过水饺确实有必要,吃不了几个饺子就真想喝口水,太咸了。面条呢,多是炸酱面。那炸酱里肉不多,盐可不少,最能吃咸的人也不会找大师傅要求添酱(老北京的饭馆里好像有个规矩,吃炸酱面若不够咸可免费添酱)。记得炸酱面有时咸到没法吃,只好去盛点面汤(米汤、面汤、饺子汤都会装在大木桶里,放在饭厅里随便喝),把面“洗洗”,然后再吃。
晚饭就简单多了,一般只有五分钱一个的素菜。但有时素菜却能吃出肉来,因为中午的剩菜也放进去了。晚饭的主食是馒头和棒子面粥。但有时是大米粥,用中午的剩米饭煮的。有时还有米饭,中午剩得太多了。有时晚饭的米粥和米饭可以用粗粮票买,南方同学就乐了,多买点米饭第二天早上吃。还记得夏天吃晚饭,一碗热粥下去浑身是汗。后来发现若先去游泳,最后凉水一冲,再马上去吃晚饭,两碗热粥下去也没汗。
那时一个人吃饭花多少钱呢?一个月十五块就够了。一天一斤主食两毛钱。晚上的素菜五分,早上的咸菜一两分,中午两毛钱来个肉片扁豆或肉末烧茄子之类的。一天五毛钱打住。当然,总吃最贵的菜就不够了。我们班有几个农村来的同学很节俭,还吃不到每月十五块。人家就靠每月十九块五毛钱的助学金,吃饭、日用品、买书全有了。
有些手头富裕的学生常出去吃饭,就在一出西南校门马路对面的长征食堂,有人干脆叫它学五食堂。(现在已经重新翻盖,比当年漂亮多了,也改名了,叫长征饭庄。)
笔者的女儿两年前去北大学了半年中文。她说校园里有多少食堂闹不清,反正去哪里吃都行,吃饭刷卡,早不用饭票了。饭菜的花样很多,有的就像外面的饭馆,随便点菜,还有专门卖饺子包子的食堂。
到网上一查,如今学二、学四食堂已经没了,好像学一、学三还在。又冒出了农园、康博思、家园、艺园、燕南食堂、松林餐厅。中餐、西餐都有,有的一个食堂里就分面食、锅饭、四川风味、江南风味多个窗口,菜式多达几十种。许多近十几年的北大毕业生已经在网上回忆起北大食堂的美食了,还评选什么“北大十佳菜肴”,还说有的菜评上了北京美食。
据说重大改变发生在1980年代末,尤其是1989年之后。当局就怕学生找碴闹事,而伙食常常是最好找的“碴”。所以不仅北大,全国所有大学都把办好学生食堂当作头等大事。
跟如今丰富的校园美食相比,我们当年真是“粗茶淡饭”,寒酸的很,不值一提。不过,也许正因如此才需要把当年的学生食堂认真地记录下来,算是立此存照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