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北大重视体育。每一届新生入校都举办新生运动会,先提个醒:别忘了体育。另外也是看看新生里有没有“好苗子”可选进学校的体育队。文革前北京市常举办高校运动会。北大、清华、钢铁学院经常包办前三名。文革一来此事当然吹了。随着大学恢复招生,这老传统也恢复了。
我们七七级里好像没什么“好苗子”,因为那年招生只看考试成绩。而之前的工农兵学员招生时的灵活性大一些,据说招了几个广东队、八一队淘汰下来的。所以北大田径队的主力仍是七五、七六级的。
我们入校不久,就在北大举办了又一届北京市高校田径运动会。可惜没有记入日记,记忆中所剩不多。只记得参加的选手和比赛项目都不多,两天就完事了。北大总分勉强第一,又和钢院、清华包办了前三名,其他学校则相差太远。记得北大男子跳高拿了第一,成绩是一米八八,女子百米跨栏也是第一,北大那位选手叫耿晓明,七六级的。清华的男子百米短跑稳拿了第一,成绩在11秒左右,其他选手差了一截。而清华那位选手是位白人,留学生。
北大的运动会特别多,春季、秋季都有,不光有全校的,一些系还单独组织。咱有物证:一个72开的小笔记本,扉页上写着:地理系八零年春季运动会男子100米第三名,还盖了地理系的大印。下一页是我自己写的:“80年4月17日下午系运动会,100米第一名12秒6,第二名13秒1,并列第三名13秒2,并列是由于‘跑表误差’,第四名与第三名并列”。这是我北大四年唯一一次参加系运动会。班里的体育委员反复动员,最后我挑了个百米跑,图的是一咬牙一铆劲就完事。结果我和一位明明跑在我前头的人并列第三。当时是手掐跑表,掐表的是系里的同学,不少人是头一回干这个,误差还小得了吗?
虽然我不愿参加比赛,平时却经常锻炼,几乎天天跑步。班里的H却刚好相反,从不锻炼,除非是集体活动必须参加。他还总发牢骚,说锻炼纯属浪费粮食。尤其是早上六点就把人赶起来跑步,他说那不是锻炼而是摧残。可是每逢系运动会,他却一定参加,但从不说去参加比赛,只说“去领点奖品”。他是东北农村来的,一身的肉就是比别人瓷实。扔手榴弹(文革留下来的体育项目)和推铅球不是全系第一就是第二。跑得也不慢,所以每次都高高兴兴地拿回好几样奖品。
笔者的日记中有1978年10月28日全校秋季运动会的一些细节。写在这里算立此存照吧。
运动会是在五四操场举办的。那里原来叫燕农园,四百米的标准跑道包着个足球场只占了整个操场的一小半。旁边还有少说五个篮球场,几个排球场,一个游泳池,一片尚未充分利用的草地。我们许多不参加比赛的学生要做仪仗队,事先还演练过。运动会早上八点开始。入场时红旗队打头,跟着各系的仪仗队,每个队一面系旗。都站定后一数,有21面旗子,就是说21个系。校领导高铁、周培源在主席台上。全场起立,奏国歌,升国旗,校领导致词。待仪仗队跑步退场后,有人宣布比赛开始。但就像是宣布运动会结束一样,呼噜呼噜一大片人全往外走。虽然运动会这天停了课,但也没几个人愿意留在运动场看比赛,都去用功学习了。
我拉住了平时爱玩的YS,我俩成了全地理系最热心的观众,一上午都待在了运动场。
跑道外面是一圈栏杆,观众都站在那里,看台和主席台上没几个人。没多久栏杆边的观众也不多了,我和YS坐到了栏杆上。等男女百米赛完,我俩干脆穿过了跑道,进入中间的大场子,那里正在赛铁饼,标枪,铅球。跑道另一侧是跳高跳远。我俩四下里转,想看什么就到跟前看。我对YS说:没事,不会轰咱们,咱俩再走了就没观众了。我们看了会撑杆跳高,满打满算只有两个选手。而每一项比赛取前六名(计算积分),前三名还有奖品。我俩直说真该报个撑杆跳高,稳拿第三名。
那天最好看的是女子百米跨栏。只有六名选手,其中三名是地质和地理系的。六个人还分两次跑。枪一响,七六级的耿晓明一溜烟就到头了。后边老远是自然地理专业的LY,艰难地跨着栏。第三位选手更惨,踢翻了两个栏后,一转身出了跑道,不辞而别。LY好不容易剩最后两个栏了,已经改跑为走了,走到栏前抬腿迈,可惜腿太短,把两个栏都弄翻了。观众笑得她实在不好意思,也想溜,可终点不远了,人家裁判在那边眼巴巴地看着呢,于是她小跑着到了终点。
第二组的枪又响了,地理系的LXY恐怕也是第一次跑跨栏,跨完两个也改成抬腿迈了,好在她个高腿长,迈着不费劲。地质系哪位女生最逗,头两个栏都是一脚踢翻,等哭丧着脸踢翻了第三个栏,她一屁股坐在了跑道上,抱着脚咧着嘴揉。在边上给她加油的一个同学跑过来,扶着她退场,又是一个不辞而别。观众那笑啊,尤其是YS笑得前仰后合,眼镜都掉地上了,因为他也吃过同样的苦头。半年前的新生运动会上,他报了个男子110米跨栏,那也是他平生第一次跑跨栏。一路踢翻了好几个,忍着脚疼跑完全程,成绩倒数第一。
除了运动会多,我们第一年还有体育课,运动量不小,每次第二天早上起来腰酸腿疼。体育课除了跑和跳,还学过一套什么拳,学过单杠双杆的几个动作,夏天学游泳冬天学滑冰。北大有个未名湖,上滑冰课方便。记得学过什么转圈、正8字倒8字。几个从没上过冰的南方同学滑得最起劲。
还有一阵要求我们达标,就是达到国家体育锻炼标准的合格水平(相当于60分)。记得有百米跑,标准好像是15秒(男子),1500米跑(标准5分50秒?),还有跳远、单杠,好像还有铅球。百米对我最容易,体育课上第一次测试,我就跑了个13秒3,通过。跳远呢,我第一跳就是4米22,信心满满,离4米5的标准就差一点了。谁想又连跳了几次,一次不如一次。全班十几个男生,只有三个人跳过了4米5。有一位跳出了4米46,极不甘心,一次又一次的跳,最后累得不行了,就是到不了4米5。于是我们一致认为这标准就是科学,L说:这就像拿根草逗驴,离嘴不远可就是咬不着。
还有人说,北大的标准也科学,大家都能过。当时北大在国家标准之外又定了一套北大自己的体育锻炼标准,其中跳远只要4米就达标,大家几乎都过了,因此都有资格参选三好学生(思想好,学习好,身体好,而身体好的标准就是通过北大的锻炼标准)。
那一阵每天下午5点到6点之间都有体育老师在五四操场候着,学生可以去测试达标。我又去测跳远,但仍然过不了。最后还是人家体育老师指点了一下,让我把助跑距离增加了十几米,告诉我要像跑百米那样拚命的跑。这次我一下跳了个4米6,也一下明白了,跳的远主要靠速度快。我一直指望那最后的一跳,从没有玩命的快跑,这怎么能跳的远呢?真是糊涂。
一千五百米跑是我达标的更大难点。体育课测试时我离达标几乎差了一分钟,简直是垂头丧气。练了很长时间才去测试,咬着牙死跟着人家跑,终于通过。累得我嗓子眼一股血腥味,但也高兴极了,原以为那是翻不过去的山呢。
至于单杠达标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是在一次体育课上,全班排队站在单杠两旁。一共有四个动作,我的日记中只记了一个叫“挂膝上”,其它不记得了,至于挂膝上到底是个什么动作也忘了。只记得当时大家都没信心,看人家老师四个动作轻松优美一气呵成,我们呢,别管怎么练,总是磕磕绊绊,差远了。老师做的算十分,我们的顶多也就是一半,可达标要八点五分呢。
那天第一个上杠子的是F,做得有点滑稽,惹得大家直笑。没想到老师却给了个八点六分。大家一愣,然后不约而同鼓起掌来。掌声可不是给F的,而是给老师:有这么好的老师,希望大大的!果然,只要四个动作能做下来,别管多难看也有八点五分,可做得最漂亮的才不过八点七分。好像国家标准又不那么科学了,但再一想全明白了:跑和跳是拿跑表和尺子量,这单杠的分数呢,全凭老师一张嘴。
不管怎样,北大当年为了推动学生锻炼身体真用了不少办法。有一阵子是强制性的早锻炼。六点不到班长就叫大家起床,下楼排着队跑步。冬天的六点还黑着呢,班里有几位真是老大的不愿意。
课间操天天如此,第二节课后校园里到处都是广播体操的音乐。每天下午呢,五点到六点是规定的锻炼时间,不能安排任何教学活动。图书馆也响铃轰人,把学生尽量地轰到运动场上去。不光五四操场,二体、宿舍区的篮球场上也都是人。有一阵还兴起了打排球(受到女排男排的激励),不少班级和系之间还举行比赛。
五四操场的400米跑道上更是乌央乌央的,都在慢跑。校田径队的人只好在外圈跑。不过,人太多了,尘土飞扬,张着大嘴跑步真不知是对健康好呢,还是不好。有些人就到未名湖边上去跑步或散步,空气、风景都比运动场上强多了。当然,仍有不少人根本不锻炼。图书馆关了,就在宿舍里用功。比如班里的H就坚决不让肚里的馒头消耗在运动场上。
………
这一晃都三十年了。我如今每天下午五点仍然去跑步,这早已成为生活里的固定部分。而这习惯最初就产生在北大的五四操场上。
听说,如今北大的体育设施比起当年更是鸟枪换炮了。但不知“软件”怎么样?每年还有春季秋季运动会么?晚饭前的运动场上还是乌央乌央的人么?
谁能告诉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