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不尽的巴黎(下)

大名鼎鼎的香榭丽舍大街必须走一趟。

 

从卢浮宫往西,穿过杜乐丽花园的绿地,一个大水池,还有摩天轮,来到共和广场。眼前一座高高的方尖碑,远近几座庄重的老建筑,继续往西就上了香榭丽舍大街。双向各四车道,笔直,远远望见凯旋门了。

 

马路边的人行道真宽,并排能走七八个人。行人络绎不绝,多是游客。人行道的边上还有好几排树和大片绿地,好奢侈的空间。走了一阵,绿地结束,代之以巴黎的经典七层民居:米黄色的块石砌筑,庄重而华丽。但这里的一层全是商店,各种名牌店,还有饭馆、咖啡馆、甜食店。不仅游客多,还有许多当地人。

 

我们一直走到了凯旋门。它比我预想的高大,尤其看着顶上那些小小的人影。我们也去登顶。螺旋式楼梯不仅爬的腿酸,还转得头晕,但是值。上面视野极开阔,下面的十二条大道向四面八方辐射出去,好一个壮观。我们站在了巴黎中心。但,也不尽然。在地图上看,如果以巴黎的环路(那是数百年前的巴黎城墙)衡量,卢浮宫位于巴黎城中心。

 

在凯旋门上向西望去,数公里外竟有一群庞然大物!足有三十座至少三四十层高的摩天大楼,无论造型还是建材完全现代化。原来那边还有一个当代巴黎!当然,大高楼不稀奇,只有这巴黎老城才举世无双。此刻体会到了法国人的良苦用心。一不能落伍,现代潮流要跟。二要保住老巴黎的古典美。于是另择一地建设当代城市中心。若把那些摩天大楼放到这老巴黎来,高度五十米的凯旋门就成侏儒了。

 

下了凯旋门,直奔艾菲尔铁塔。不算远,走着去更好,因为远远地隔着塞纳河才能照出铁塔的好照片。若坐车直接到跟前,想拍张铁塔的全景都不成了。

 

远处看铁塔把它低估了。到了跟前真显巨大,它的四条腿都相距很远。想坐电梯要排大队,徒步爬吧。楼梯沿着一条腿上去,再从另一条腿下来。但徒步只能爬到100米高处,那里是个大平台,有纪念品店、饮品店、厕所。还有好多人在排队。干吗又排队?原来下面的大电梯顺着铁塔的腿斜着上来,游客到此再换小点的电梯,直上300米处的最高平台。问了一下,坐小电梯至少排队一个半小时,算了吧。一百米也不低了,比在凯旋门上看得更远。脚下的塞纳河水闪着光,一条条游船往来。我们在大平台上转了两圈。

 

下了铁塔来到河边,游船也要坐坐。这塞纳河比伦敦的泰晤士河窄一些,但河水是清亮的绿色,比泰晤士河的黄泥色好看多了。船上的喇叭介绍着河岸两边的老建筑,什么大王宫、议会大厦,记不住。已经去过的地方从河里看也另有滋味,奥赛博物馆确实像个火车站,卢浮宫也看似更雄伟了,还有巴黎圣母院在一个岛上。游船穿过了二十余座桥,但没有一座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远不能比伦敦的塔桥。

 

曾感到英国的教堂真多,敢情法国也不少。而且,每座教堂,尤其是大教堂,都独具特色。巴黎圣母院据称是哥特式的,但却不像其它哥特式教堂那样迎面一个高高的大塔尖冲向天空。细看它也有一个尖,不那么高,又在中后部,从前面几乎看不到。它前脸的顶端是并排两座高耸的矩形钟楼,也够高大,却比一根冲天的大尖温和多了,透着是圣母院。

 

这是巴黎现存最老的教堂吧?公元1163年动工,用了180余年,数代人的大工程。这恐怕也是巴黎最神圣的地点,许多重大历史事件都发生于此,比如1456年为圣女贞德平反的仪式,1804年拿破仑加冕称帝,1970年戴高乐的国葬。

 

不过,巴黎圣母院的里面有点意外地“素淡”,不像一些老教堂那样布满油画彩绘、雕像铭刻,各种装饰和宝物。原因大概是法国大革命中圣母院遭过大劫,许多宝物圣像被掠夺破坏,它甚至曾一度被改作储酒的仓库。后来拿破仑才又把它恢复为教堂。

 

巴黎还有一座圣心大教堂值得一看。不过大半原因是它所处的地点:蒙马特高地。无论从凯旋门上或是从铁塔上眺望,你一下就会注意到伫立在一个山头上的精美教堂。它可不是哥特式,没有塔尖,而是好几个圆顶,一大四小,据说这叫拜占庭式。而且它是白色的,更显与众不同。当你走到高地脚下时,仰望那高入蓝天的白色教堂,感觉好神圣。

 

这天还是星期日,正逢教堂里作弥撒。我们游客屏声静气,怕打扰人家。可突然响起了宏亮的音乐。我还是第一次在教堂里听到管风琴演奏。教堂虽巨大,35米高呢,却完全被音乐灌满。那低音一放量,耳朵里轰轰的简直感到一股声压。而琴声一停,随即响起缓慢悠扬的合唱。尤其那纯净的童声,好似在冉冉起飞,飞进了大穹顶上彩绘的天堂之中。音乐太感人了,我们不忍离开,找个空座坐下。为什么教堂把音乐看得那么重要,原来它竟有如此魅力,真能让人灵魂出窍呀。最后出了教堂,我对太太和女儿说,值!听了场音乐会。

 

在蒙马特高地上,离教堂不远处有个画家市场。数十上百的画家摆摊卖画,还有现场给人画像的。早就听说巴黎画家芸集,他们许多人一辈子也出不了名,一生就吃着救济金从事艺术。摊位上卖的画还真有很不错的,也不贵,小幅的才百八十欧元。不过看过一圈就发现,许多画大同小异,有“批量生产”的嫌疑。当然,巴黎最引人的景点也就那些:圣母院,铁塔,凯旋门,塞纳河之类。最好的取景角度和光线条件也有限,画来画去,再互相借鉴,难免会“趋同”。

 

蒙玛特高地周边有许多商店、饭馆、咖啡馆、酒吧之类,游人众多。走不多远还有一处著名的歌舞表演厅:红磨坊(Moulin Rouge),红色的外墙,还有个大风车。这里每天从傍晚到半夜都表演最经典的艳舞:“彩裙飘摆,大腿飞动”。但这不在我们的兴趣之内,从外面拍几张照片了事。

 

还有一座被称为国家圣殿的先贤祠(Pantheon)不能不看。顾名思义,这是供奉法国伟大人物的场所。据说当初它是作为大教堂修造的,但竣工不久,1791年法国大革命时被改作了先贤祠。不过迎面看去,一排大石柱支撑着有许多浮雕像的巨大三角形门楣,这是古希腊神庙的造型呀。当然,后面那高耸的圆顶又是某种风格的教堂。

 

先贤祠里面极尽庄严肃穆。平面为十字形的巨大殿堂中的十余面墙上都是巨幅壁画,画的自然是法国伟人。咱孤陋寡闻,只认出了站在火刑柴堆上的圣女贞德。从一页简介上才知道好几幅巨画都在描绘“圣洁娜维耶芙”,这位圣贤女子曾护卫巴黎免遭数次大劫难,包括蛮族(好像是匈奴!)入侵。另外还有查里曼大帝,路易九世等圣明君主。有点意外,殿堂正中悬挂着宣示科学的傅科摆。

 

先贤祠的地下墓室也不能错过。里面非常朴素,地面和墙壁毫无装饰和美化。通道不甚宽,每个墓室也不大。从石棺的尺寸看,里面仅仅是骨灰。这里总共安放了几十位伟人的骨灰。伏尔泰在门厅的重要位置,他不仅有一具装饰漂亮的石棺,还有一尊等身大的石雕像。“伏尔泰”这名字听来巨大,没想到却是个清瘦的小老头。门厅里还有卢梭,他的棺看似木制,外形像一座乡村小教堂,但大门里伸出一只手,握着一柄花。据说伏尔泰和卢梭虽然同是启蒙时期的大思想家和哲学家,但二人一生互为论敌。他俩恐怕没料到,死后竟如此紧密相伴。这里还安放有居里夫妇,他们的石棺朴实无华。还有雨果、左拉,还有许多想必也是震耳的大名字,但咱没听说过。

 

从先贤祠出来,女儿说带我们去“Catacombe”。这是啥?女儿也不多讲。问了几次才说在地下,还有人骨。到了地方一看,排着大长队,想必不错。入口处是间毫不起眼的小房。进了门就下楼梯,二十多米深的地下。这里是早先的采石场。巴黎老建筑的大石块敢情是就地取材呀。

 

走过长长的巷道,来到一宽阔处,有图板介绍巴黎的地质地层,还有些岩石和古生物化石标本。但这些统统都不重要。从这里走过一道门才是真正的内容:死人骨头!成千上万!哪来的?从墓地搬来的。十八世纪晚期,采石场已经废弃。而此时巴黎的许多墓地与居民区已经交织在一起,越来越密集的尸骨据说造成了健康问题,于是当局决定清理墓地,把遗骨转移到这地下现成的空间存放。于是,一个接一个的墓地,据称超过百万个体的遗骨被搬运到这里。

 

人骨码放得整整齐齐,以大棒股和头骨码成“边墙”,其他零散的骨头堆积在墙内。真多,拐过来拐过去,走了好远,身边都是这人骨墙。而且,还以头骨和大棒骨相间码出了各种图案,还有石牌标记着每部分骨头来自早先哪块墓地。还有的石牌上刻着据说是关于人生和死亡的名言短句。可惜都是法文,看不懂。

 

从十九世纪初,这里对公众开放。开始大概为了祭奠,先人的遗骨在此。后来更多的人来此则是出于好奇和寻刺激。这里还曾举办过一次夜半音乐会,吸引到一百多听众。两小时里演奏了“适合的曲目”,包括肖邦的《葬礼进行曲》。

 

说实话,看死人骨头的感觉不怎么样。别管码放出多好看的图案,人骨仍饱含着死亡的沉重和恐怖。当然也会发人深思,思索人生的短暂和脆弱。对我们还有一层文化冲击:类似的事情能在中国发生么?不可能!这方面的文化差异无比巨大。

 

我们还去了拉雪兹公墓。这墓园如今已完全包在巴黎市区,但十八世纪初刚建时还在郊外。据说因离城太远,巴黎人不愿葬在这里。直到后来一些名人入葬才使这里火了起来。

 

墓园好大,有四五十公顷,从地图上看,它比卢浮宫和杜乐丽花园加在一起还要大。墓园四周有好几个门,一进去就有告示牌,列出了一百多位名人墓的位置。都是法文,我只认出了肖邦、巴尔扎克,王尔德。

 

墓园里的道路纵横交错,有大街有小巷,还都有街名、有路标。在“大街”两旁竟然排列着一间挨一间的“小房子”:墓修建成房子的模样。当然远没有那么大,仅仅是一个缩窄的前脸。但门却是正常尺寸,人可以走进去,里面看样能摆放一具棺材,或者数个骨灰盒。这样的“房子”多是家族墓,门楣上有字,法文“Famille”就是家庭或家族吧?有的“房子”是教堂模样,还见到一个古罗马神庙的廊柱式造型。真有豪华的,甚至修成二层楼。

 

也有很多简单平常的墓,就是一大块石板加一座墓碑。不简单不平常的也很多,比如加上花饰雕塑之类。还有人物的石像或青铜像,大多应该就是逝者,也有的显然不是,比如带翅膀的天使像。肖邦的墓也如此,一大方石块的正面有他的侧脸浮雕头像,而石块之上却是一尊少女坐像,低着头,显出极度的哀伤。而巴尔扎克的墓简单,在碑状的石座之上是一尊他自己的青铜头像,精神十足。这两位文化巨人的墓远不如有些墓那样奢华。

 

还有一座精美的墓特别令人感伤。那雕像是一位豆蔻年华的少女和她的狗。从碑上的生卒年月看,就是这位少女不幸早逝。多美的女孩,透射着青春活力。可惜,唉,可以想象当年她的父母是多么伤心。转眼这都一百多年了,她的父母也早已长眠,留下她在此定格于花季少女。

 

墓园中有不少游人,也有当地人来散步,甚至跑步锻炼。是啊,这里的大街不走汽车,还有大树遮荫,青草绿地。

 

看完墓园,有点压抑。而我们在巴黎的六天也一晃而过。还有几处计划中的景点没去,比如丹枫白露宫,罗丹雕塑艺术馆,那张博物馆通票上列出的,我们去了不到三分之一。

 

还有,我们竟没有仔细品品巴黎的“韵味”。光是匆匆奔走各个景点,就没有沿着塞纳河散散步,看看那些河边的旧书摊。也没有逛一逛小店云集的老街,更不曾在街边坐下喝一杯咖啡,观察一下路过的巴黎人。

 

巴黎,两千年的历史积淀,法兰西乃至整个西方文明的荟萃之地。她太丰富,看不过来,更说不完道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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