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了班,我正在厨房叮呤当啷地制造各种噪音。大学毕业在家等着秋季入医学院的儿子忙中添乱,拿着本杂志在我眼前晃。
“妈,你看这本杂志了吗?”
“上周就来了,早看过了。”我瞥了一眼封皮。
“这上面说的是我们的高中呀!”他不无自豪地。
“什么?你们的高中?”我顿时来了兴趣。
“是啊,你看,这不是教我们中文的丁老师嘛!”
我顾不上再继续制造声音,手中停了下来。瞪眼一瞧,嘿!可不是,丁老师上了美国的《新闻周刊》啦!还有照片呢!
坦白地说,自从儿子上大学后,凡是有关高中的消息,我基本都是跳过去,要不是他提醒,这篇就漏掉了。
据说,丁老师因这篇报导出了名,采访她的人络绎不绝。我对此早有预感,她不懈的努力终于如愿以偿。
儿子对中文的兴趣,还真的要归功于丁老师。说来话长,那是七年前的事了。
儿子上高中选外语课时曾征求过我们的意见。当听说外语课里竟包括中文时,我就挖空心思地找各种理由说服他选中文,而不要选那个什么西班牙文。因为他刚来美国时还小,所受的教育都是在美国完成的。对中文,他是个睁眼瞎,斗大的字不识几个,成了我们的一块儿心病。
儿子也没提出什么异议,痛快地注册了中文。
他学中文可真够费劲的,似乎比我当年学英语还吃力。当然,不得不承认,中文大概是地球上最难掌握的一种语言了。但他有优势,虽说不认字,却能说一口流利的中文。因为在家里我们不允许他讲英语,有时他偷懒耍赖皮说英语,我们也坚持用中文回答。所以他的听和说还算得上是一流。
我看过他的一篇中文作文。那是他学了两个学期后写的。作文很滑稽,是他胡编乱造的一个故事。大意是和一个叫小红(据他说,别的字不会写,才编了个这么俗的名字)的女朋友度周末,一起看电影,吃冰淇淋,逛商场的流水帐。记得把冰淇淋写成“兵骑林”,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看到他一脸的窘像,突然间意识到作为母亲,当面笑话孩子实在不妥,赶紧打住,道歉。
甭说,丁老师的教学法不得不服。这个从台湾来的丁老师长得小巧玲珑,眼睛发出的光特别地亮,看人时,有种让你无处躲藏的感觉。她的教学法别具一格,生动活泼,多姿多彩。每一课堂都是以一个故事开始,吸引了学生的注意力后,再找出生词,让学生们用生词造句。造完句子后,再帮学生们编成对话练习。虽然学生们说的中文南腔北调,一字一拐弯的,但丁老师还是极有耐心地引导学生们反复说、反复用、不断矫正,直到念准记牢为止。
一次学期末,中文班组织会餐,要求所带的食品必须是自己亲手制做的中国菜,整个过程要有录像为证,并占期末总成绩的百分之十。我儿子自报奋勇,选做“红烧肉”。他和班里的另外两个愣头小子组出了临时搭档,一人动手,一人解说,一人录像,忙得不亦乐乎。我被荣幸地邀请做场外指导,小心翼翼地躲避着镜头,对他们戳戳点点。出乎意料,他们三人临阵磨枪烧出来的红烧肉成了最受欢迎的一道菜,吃得连个渣都没剩下。
每年春节,丁老师都要组织一次大型的“中国之夜”联欢晚会。演员就是中文班的学生。他们自编自导自演,形式多种多样,五花八门。有相声、独幕话剧、歌舞、诗朗诵。还少不了狮子舞、武术表演、琵琶独奏之类的。观众席上坐的是家长和左邻右舍的亲戚朋友,黑头发,黄头发,红头发的脑袋瓜儿都有。
看着这帮大孩子们半中半美,洋腔洋调,又天真又认真的可爱样子,令人忍俊不禁。即使有人背错了台词,出了丑,观众们也会开怀大笑并极其宽容地抱以掌声鼓励。往往是一台节目看下来,我的腮帮子笑酸了,肚皮也笑疼了。
儿子通过竞选,还当上了学校“中文俱乐部”的秘书长,在任期间,极其活跃,在学校组织的有关活动中,频频抛头露面。他连续学了三年的中文,每学期的成绩都是“A”,还荣幸地获得了“全美中文荣誉学会”(National Chinese Honor Society)证书。
当时,美国只有不到4000名的高中生选修中文,我儿子就是其中的幸运儿之一。
一次,带他回中国,下了飞机,他旁若无人地指着机场醒目的“上海”二字,骄傲地喊:“我认识这两个字:上海!”惹得旁人送过来惊奇的眼光。
当然,他学中文的路还很长,很艰难,但他毕竟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 寄自美国
刊登在 2005 华夏文摘 cm0506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