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母亲杨黔英

纪念母亲杨黔英

草茗

 

            二OO九年四月二十一日凌晨,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这是一个越洋电话,电话的那边响起小弟超奇低沉的声音:妈昨天睡觉,一直不醒,现已送到医院抢救,医生要我们子女准备后事。我马上起床,开始做回国的安排。上午十点左右,超奇再来电话,告诉说,妈已经走了。我平时虽然一直关心妈的身体情况,也有一定的思想准备。但在短短的几小时内,一下子从有妈变成没有妈,那种心情又沉又痛,是很难用语言来描述的。当时脑子里空荡荡的,好像想起很多事,但又什么也想不起来。我怀着沉痛,去公司请假;怀着沉痛,订购机票;怀着沉痛,收拾行装。到了晚上十二点钟,超奇又来电话,询问我何时能够到家,以便能确定妈的出殡日期。同时也告诉我,大姐超华、大哥朝忠和他本人三人都在南京,小妹超文也从上海赶来,现在只差我一人。只等我一到,就可以办丧事了。然而,无论我怎么样紧赶快赶,等我赶到南京时,已经是二十四日的晚上。当晚,我们五个兄弟姐妹齐聚在妈的住处,商讨着第二天的下葬仪式,度过了一个难眠之夜。四月二十五日,星期六,是妈下葬的日子, 也是我们最后一次看到妈的日子。她老人家躺在棺床上,平静安祥, 好象带着她一贯的微笑,与我们每一个子女打招呼。经过简单的追悼会和告别仪式,然后送妈去火化。在那一刹那间, 我沉痛了多日的心情终于爆发出来,和其他兄弟姐妹一样,我不断地喊着妈,泪如涌泉,模糊了双眼。儿歌唱道: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是个宝。平常有妈在的时候,不感觉到自己有什么特别,现在妈不在了,才感到妈是多么珍贵!  大约一个小时后,我们等到了妈的骨灰盒,然后送妈到隐龙山墓地,把妈和爸爸的骨灰盒合葬在一起,完成了她老人家最后一桩遗愿。

           三年后,在小弟超奇及弟妹金霞的陪同下,我再来墓地看望爸爸妈妈。只见墓地修缮一新,周围苍松环抱,墓前的碑上刻有“ 先父吴鹤云将军先母杨黔英女士之墓”的字样,碑的背面用小楷刻有父亲的生平事迹。在墓的后方立有一面石墙,以硫璃瓦作顶,看起来很壮观。石墙上刻有四句十六字:能文能武,有德有言。相知相伴,同济同辉。很明显,这前两句是献给父亲的,而后两句则是献给父母亲的,特别是献给母亲的。作为一名抗日将领,父亲的名字和功绩,为大家熟知。可是对他的夫人,也许大家就不怎么知晓了。而作为他们的子女,我想凭借此文,来回忆一下母亲的生前的平凡家事,以此寄托我们的哀思,算是对她老人家的怀念吧。

 

一、忠贞爱情,矢志不渝

          母亲出生在贵州省印江县,父亲却出生在福建省蒲田县。他们一东一西,相距甚远,两人的人生轨迹是怎么交集在一起的呢?   追溯起来,这份情缘还是大舅杨亚仙带来的。一九三三年,母亲随大舅到上海,在上海市国祥中学读初中。由于抗日的需要,黄埔军校六期毕业的大舅就组织一批校友学习日语,邀请南京的同学也到上海去学,其中有父亲吴鹤云。父亲也是黄埔六期的,后在南京读陆军大学深造。大舅让母亲接待这批南京来客,就这样她认识了父亲。这应该是父母亲第一次见面吧。之后,大舅奉命调西南,留下母亲在上海。他不放心,就委托父亲照顾母亲。所以,父母亲之间通信就较为频繁,父亲还专程去上海看望过母亲一次。还有一次放暑假,父亲去信邀母亲到南京玩,并在中央饭店订了房间。结果母亲地形不熟,到了饭店附近还不知道,硬让黄包车夫拉着她绕饭店转一圈,多化了一块大洋,此事在父母之间引为笑谈。父亲后来通过朋友帮助,把母亲转学到无锡竞志女中,两人关系就更加密切。每逢节日或假期,父亲都会去无锡看望母亲,他们一起去太湖,鼋头渚,梅园等风景区游玩,畅谈理想,探索人生,天南地北,方方面面,无话不谈,亲密无间。除此之外,父亲还常带母亲去看阮玲玉和蝴蝶等主演的电影和 “茶花女 ”的话剧,大大丰富了母亲的人生阅历。一九三六年九月二十五日,父亲和母亲在贵阳结婚。两个多月后,发生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父亲随顾祝同长官飞往潼关处理谈判, 母亲只好独自去南京等待消息。事变解决后,父亲才回南京来接母亲。当时在宁的陆大同学有三十余人,齐聚在交际处大厅欢迎父母亲。 在母亲的回忆录中, 对这件事有详细的叙述:“当我们两人进入大厅时,全体同学都起立拍手欢迎。每个同学的眼光都在盯着我们,好像是羡慕,又好像是惊讶。羡慕的是,鹤云穿一双长统靴,身着黄色呢子军服、武装皮带及佩刀,精神抖擞,像是一位王子军官。而我穿的是一双白色鸡皮全高跟鞋,烫了美式头发,穿一件黑色丝绒大花长袍,外面套一件灰底黑色大方格夹层的短大衣,精神也很好,容貌虽不好看,但也不丑。他们惊讶的或许是觉得我这样一个贵州苗子,怎能找到一位福建蛮子,而且是如此和谐!鹤云脱下军帽,招呼大家坐下。这时候大家都欢天喜地,天南地北地高谈阔论起来,他们没有丝毫俗气,每个人的话语和动作都离不开我们俩人。我的心中一下子对这些军人充满了敬佩,他们都很有才华,是国家的栋梁”。

           抗战期间,母亲一直跟随着父亲,东奔西走。动荡不定的生活,使得母亲多年未能怀孕生子。当时在福建莆田的祖父母都很着急,认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祖母还亲自到父亲那里,劝他再纳个妾, 为家族传宗接代。她说,莆田家乡的人都认为,在外为官,要有三妻七妾才能光宗耀祖。父亲是个孝子, 听到祖母的话,背负着很大的压力。他于是就与母亲商量,征求母亲的意见。母亲回答说:“可以,我决不破坏你们家乡的家规,你可以娶小老婆。但她前门进,我后门出”。 当了解母亲的态度以后,父亲再也没有考虑过纳妾的事,在忠贞于爱情和孝顺于家规的问题上,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前者。当然,苍天不负有心人,经过八年岁月的等待,随着父母亲领养了大姐超华之后,母亲翌年便开始怀孕,陆续生下朝忠,草茗,超文和超奇,让我们家终于成了一个 “五子登科”的家庭。

         从我记事起, 就没有见过父母亲拌过嘴,斗过气。老两口整天都是乐呵呵的,让家里充满欢乐。父母亲之间的配合, 十分默契。在家里,母亲是大厨师, 因为我们小孩都喜爱吃她做的菜,而父亲则是配菜师,他总是把菜洗好,切好,配好, 等母亲来炒。母亲忙于街道社会工作,经常在外面跑,她性格直爽,快言快语,而父亲行事低调,沉稳干练,两人是互补型的。在我们孩子们面前,老俩口就是一个人, 他俩任何时候说话口径都是一致的。在困难或危险来临时,双方又都想着保护对方。有一件事给我印象极其深刻, 那是在文革中,当时父亲在单位被打成 “国民党中将特务 ”,母亲在街道上被打成 “地主婆 ”。有一天,我所在的中学红卫兵来抄家,他们把我和小弟小妹关在二楼阳台上,把父母亲带到院子的大桑树下。经过一番翻箱倒柜的打砸后,没有发现任何他们想要的所谓“特务委任状 ”和金条。于是十几个红卫兵跑到院子里,手里挥舞着铜头皮带,围上父亲,要他老实交代,否则就要他尝尝无产阶级铁拳的滋味。当时我们小孩子都吓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在这千均一发的时刻,就听到母亲平静地说,他有病, 不能打!  红卫兵一听母亲的话,马上就吼叫起来:他妈的地主婆,你还敢为 “国民党中将特务”说话, 你不想活啦!说着, 十几个人挥着皮带就向母亲围过来, 为首的正是我高三邻班的一位女生。她举着皮带正要向母亲抽过去,就听到一声: 要文斗,不要武斗!  回头一看, 原来我家院子是开敞的,旁边有条路, 很多上班的工人路过,看到这边发生的事情,都自动围过来, 人群中有人看不下去, 就说话了。这个女生一看,围上来的人多, 不敢造次, 但语气还挺硬: 你们什么阶级成份? 敢替地主婆说话?  群众中马上有人说,老子是工人阶级,你想怎么样?十几个红卫兵一看,周围都是五大三粗的壮汉, 马上歇菜,疲软下来,指着父母亲说,今天算你们运气,有人护着。咱们下次再来算账!说完就落荒而去。至此以后,这帮家伙就再没来过,我猜他们当时被工人阶级吓得不轻。 多少年以后,我曾和母亲聊天, 问起当时她怎么敢为父亲说话,不怕引火烧身。要知道在那个疯狂的年代, 无产阶级的铁拳是可以砸死人而不负法律责任的。她老人家说,我当时没有考虑那么多,只想到你爸爸是我们的亲人,他身体不好,经不住折磨, 我不保护他,谁来保护他?

 

二、热爱子女,任劳任怨

         母亲不仅爱父亲,也爱我们子女。她对我们的爱,是无限的,也是无私的。每次吃饭,她总是在厨房忙着,总是最后一个坐上桌。她喜欢看着我们狼吞虎咽吃着她烧的菜,而她自己却很少动筷子。等我们都吃完了,她才慢慢吃着那些剩饭剩菜。当时家里没有冰箱,剩饭剩菜倒掉又可惜,所以她自称是 “垃圾桶 ”, 全部接收。 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粮食要计划,蔬菜也很少,为了让我们小孩子吃饱,母亲想了很多办法。记得那时烧饼是一两粮票一个,还蛮大的。母亲就组织我们一大早起来,去烧饼店排队买烧饼,买回来就捂在锅里,中午煮一大锅很稀的稀饭,等我们放学回家,喝稀饭吃烧饼,那种美味,到现在还记忆尤新。我小时候,扁桃腺经常发炎,身体很差。母亲就常常给我蒸个鸡蛋,肉饼,猪肝什么的,让我吃, 增加营养。记的是在小学二年级时, 父亲联系了军区医院,把我的扁桃腺切除了。我在医院住了几天,天天只能吃很淡很淡的饭菜,那是我第一次离开家,第一次吃不到母亲烧的饭菜,感觉难受极了。我躺在病床上,整天满脑子就想母亲烧的菜, 最后就集中在一个菜,那就是炒黄豆芽加酱油。后来终于出院回家,母亲很高兴,问我想吃什么,我说就想吃黄豆芽。结果母亲专门去菜场买了新鲜的黄豆芽,炒了一大盘,让我好好过了把瘾。

       母亲不仅在生活上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们,而且处处都在保护我们。 我们家的院子后面有一个大池塘,记得小妹超文大约在四五岁的时候,有一次在池塘旁边玩,不慎滑下水。当时母亲正在楼下,一边在碗里打鸡蛋,一边和邻居聊天。一看超文不见了,马上丟掉鸡蛋碗,飞奔到池塘边,连鞋子都来不及脱,下水就把超文拽上来了。那件事想起来是有点后怕的,因为那是个锅底池塘,旁边陡,中间深。如果不是母亲发现早,动作快,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另外,大哥朝忠,自小学习成绩优秀,高中时是班上的学习委员。可是高考后,并没有被他第一志愿的学校录取,而是分到一个次一级的大学。朝忠心里不高兴,有点不想去,想第二年重考。父母亲当然知道,在当时的社会情况下,大专院校并不是按成绩录取考生的。第二年会是什么情况,谁都说不准。经过父母的帮助分析,朝忠后来也同意去读那个学校了。记得母亲当时十分贴心,特地买了只手錶送给朝忠,还炒了他喜欢吃的雪里红肉丝,装在大瓶子里,并且要亲自送他去那所学校。我开玩笑说,您要十八相送啊?母亲听了哈哈大笑:臭小子,你懂什么叫十八相送吗?这是 “母亲送儿上学堂 ”,她接着套用了歌曲 《在太行山上》中那句“母亲叫儿打东洋 ”   ,就唱起来,逗得大家都笑了。事实后来证明,朝忠的选择是对的。我们楼下有个邻居,他就是想报考自己理想的大学,第一年不取,第二年再考,一连考了好几年,最后还是没有考取,自己也失去上大学的机会。

       还是说说我自己吧。我是一九六六年高中毕业,恰好碰上文革,上大学的梦就被破灭了。两年后, 毛泽东要知识青年下农村,我和小妹超文都摊上。那时,父母亲都是批斗对象,作为子女,不敢再给家里增添麻烦,就乖乖 “自愿报名 ”下乡插队。超文那时只有十六岁,母亲实在不放心,一再嘱咐我要照顾好她。所以,我们事先就商量好,我带两个高中男同学,超文带两个初中女同学,六个人成为一个知青家庭。   记得临行前的晚上,在单位遭到大字报批判而惶惶不可终日的父亲,抑制内心的痛苦,很专注地为我和妹妹准备行装。经过几次抄家,家里已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为了不让我们受冻,他把自己大床上的棉垫一剪两半,分别给我和妹妹用。多少年来,父亲戴着老花镜在灯下为我们一针一针地缝垫套的情景,一直定格在我的脑海里,那真是 “可怜天下父母心 ” 呀!临行那天清早,天还没有亮,母亲就下床,特地买了我们喜爱的糖心烧饼,送我们到集合地点。当时天又黑,人又多,吵吵嚷嚷,挤挤撞撞,好不容易找到我们的卡车,匆匆忙将行李扔上车,再爬上去。这时,车蓬帘子就放下了。大喇叭里雄壮的音乐声盖住所有的哭爹叫娘声,我们就藏在军车里,上了长江大桥,离开了南京。我一直后悔没来及向母亲道个别,请她放心回家去。事后才知道,她和超文同学小朱的母亲,一边哭一边喊我们的名字,跟着军车走,一直从珠江路(我们集合地点)走到盐仓桥(长江大桥的入口),大约走了七八里路。最后眼也哭肿了,脚也打了泡,被卡在大桥入口处不让进,这才伤心地离开。每每听母亲谈起此事,我心里都是一酸一酸的。唉,人世间有什么能与母爱相比哇!即使在那个失去理智的年代,母爱的光辉仍能穿透层层屏障,温暖着我们子女的心田!

   还有件事是,经过了十一年的折腾,在一九七七年,我终于如愿考上了大学,当时年纪也不小了,各方都为我张罗介绍对象。父母亲的一位朋友为我介绍了汉香,她的父亲也是黄埔军校五期的,和我们有共同的经历。另外,大学里也有两位女生, 对我表示好感。当时自己也有点拿不定主意,因为大学里这两位女生的家庭都很好,政治上都是党员。这对我们这种家庭出身的人来说, 会有一些 “漂红”的作用,今后也许会在事业上有所帮助。 有一天,和母亲聊天,谈到这些方面的考虑,想听听她的看法。可是母亲连想都没想,立即建议我应该选择汉香,因为这是门当户对。她说,门当户对就容易相互了解,易于沟通,这比那些所谓的政治条件重要。母亲一席话点醒了我,让我很快就找准了方向。 如今我和汉香结婚已有三十多年,我们一起出国,一起打拼,汉香还在我发心脏病的时候,及时送我去医院抢救,成了我的救命恩人。每当我看到自己的美满姻缘和幸福家庭时,我都很庆幸自己当时听进了母亲的劝告,做出了一生中最正确的选择。

      当然,我们也应该看到,母亲所处的时代,毕竟与现时有差距。因此, 她的某些看法,也有局限性的。不能说母亲的任何话和看法都是对的,如果自己不独立思考,全部接受,有时也会遭到挫折的。我相信,天下任何一个作父母的,都是希望子女好,就象我们对自己的子女那样。作为我们子女,一定要培养起独立思考和处理亲子关系的能力。我在美国生活多年,感觉到美国社会与中国社会最大的不同,就是要鼓励子女独立,由子女自己来决定自己的前途和生活方式。十八岁以上的小孩,绝大多数都要离开家,自己出去闯荡,这对孩子的成长很有帮助。希望随着社会的进步,中国能汲取西方国家的这些优点,不仅在经济上能迅速地发展成为强国,而且在文化道德和精神文明方面,也要成为一个强国。

 

三、为民服务,不计得失

       在相夫教子的同时,母亲还走出家门,参加街道居民委员会工作。从一九五四年开始,到一九八五年为止,她工作了三十多年。分别担任过妇联主任,治保主任,计划生育主任,调解主任等工作。另外,还当过街道办幼儿园的园长,洋钉厂的会计, 备战备荒时去砖厂做过砖,文革被批斗时还天天去扫马路。多少年来,母亲甘当一颗螺丝钉,哪里需要就拧到那里。她十分注意的是,处处事事都做到公私分明。记得我刚上小学的时候,母亲响应号召,把我们家楼下的一个房间拿出来开办街道幼儿园,她自愿当园长,照顾十来个孩子。那时我嘴特别谗,看到母亲为孩子们买的一些小饼干和小点心,就想尝一尝。有一次,趁母亲不在家,我偷吃了一包幼儿园的饼干,结果使得孩子们的饼干不够分配了。当母亲知道这件事后,严肃地对我说,茗儿,你今后要是想吃什么,就告诉妈,妈会买给你。但是,你要记住,公家的东西,集体的东西,你一分钱都不能沾!   母亲这番话,让我铭记一辈子。

      母亲虽然只有初中文化,但她勤学习,肯动脑,在居民委员会里边,算得上是个笔杆子。她为了给居委会写报告和总结,经常熬夜。有时实在忙不过来,还会拉父亲来帮忙,而父亲也很乐意帮母亲写这些材料。所以街道办事处的人都开玩笑说,你们真是妇唱夫随啊。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父母亲渐渐眼也花了,手也抖了,写字也吃力了。母亲有时候就会向我求助。我因为下了农村,回家探亲,没事可做,也会帮母亲涂鸦一些报告总结之类的材料。记得有一次,我为居委会写的年终总结,受到街道办事处的表扬,可把母亲乐坏了,她逢人就说,那是我儿子帮着写的。回家后,一直笑, 一直夸,还做了我最喜欢吃的红烧肉犒劳我。那件事给我的印象佷深,我常想,一位母亲,丝毫不考虑自己,为丈夫的安全而挺身,为子女的进步而欢欣,这是何等的胸怀,这是何等的心境! 

      母亲天性乐观,笑口常开,不计报酬,风来雨去,勤勤恳恳,辛辛苦苦地做居民工作,几乎年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可是,直到一九八五年退休时,她才发现自己还不是一名正式的公务员,连基本的退休劳保都没有!   我们子女都为她抱不平,老人家也感到很迷茫, 曾要求组织帮助解决,但最后还是未能如愿。因为当初居委会要她出来工作,她什么都没考虑,就出来了,也没有和谁谈过什么条件,或办理过什么正式手续。母亲当时的天真和单纯,使她三十多年的辛劳无以回报。不过,后来她也想通了,对这事很淡定。她说,中国有十几亿人口,哪能对每一个人都照顾得很周全呢?   实际上,政府对我们家已经照顾得很好,我个人这点事就算不上什么啦!

 

四、老当益壮,永远年轻

        一九九一年元月一日, 父亲因病逝世,这对母亲打击很大,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老人家精神忧郁,闷闷不乐,孤独一直伴随着她。我们曾经尝试过各种方法转移她的情绪,但收效不大。母亲的心情低落,影响家中每一位子女,使得家里充满压抑感。 正当我们觉得束手无策时,事情却出现了转机。一九九九年的下半年,是在母亲失去父亲八年之后,有一天她无意中打开收音机,收听到南京金陵之声广播电台健康频道举办的 《导医台》,《心灵港湾》和《午夜心桥》等节目,一下子就被主持人松藤老师的声音所吸引,从而成了他的忠实听众和粉丝。至此后,母亲天天都听松藤老师的节目,不仅要听,还要打热线电话,还要参加他的报告会。她见过松老师两次,被松老师称为 “德高望众”的老人,使得母亲大喜过望,事后与我们谈起来还津津乐道。母亲终于摆脱了因失去父亲所带来的忧郁,整天笑声不断,精神和心理状态都很好。

        那时,我们子女们都在忙于自己的工作和家庭,陪伴老人家的时间不多。 坚强的母亲,不甘被寂寞所困,毅然拿起笔来写自传。她曾对我说过:“我要给你爸爸的一生有个交代,也给自己的一生有个交代”。母亲的眼睛为白内瘴和青光眼所困,虽然动过手术,但效果并不显著,看书写字十分困难。于是她就请在贵州老家已经退休的侄子(我们的表兄)杨正清来南京同住,让他一边照料母亲,一边帮母亲记录她写的自传。如今,母亲的自传就摆在我的案桌上,仔细阅读它, 就仿佛看见了当年母亲的身影,听到了母亲当年的笑语。虽然,由于种种客观原因,这本自传没有写完,但我已清楚地看到母亲那平凡而伟大的一生。

     二OO五年八月,我们兄弟姐妹五人及其家庭 都来到南京,为母亲祝贺九十岁寿辰。祖孙三代,欢聚一堂,共亨天伦,其乐融融。  正在此时,江苏省政府有关部门派人来给母亲赠送由中共中央,国务院和中央军委颁发的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六十周年纪念章,以表彰已故的父亲当年抗日的功绩,真是喜上加喜。  母亲十分高兴,在宴会上作了即席发言,在简单回顾自己所经历的社会变化并感慨一番后,老人家把目光放在第三代的身上。 她说,记得刚搬到祁家桥居住时,这几个孙子外孙还都是小孩子。曾几何时,他们现在都长大成人了,有的还上了大学。想起这些,我就想笑,我这一生是多么美满幸福啊!你们今后必须精诚团结,抱成一团。俗话说得好: 一支筷子易折断,一把筷子难动撼。你们都是血肉相连的兄弟姐妹,要相互学习,相互帮助,永远向前! 母亲的话,引发大家热烈的掌声。接着,王元亮代表第三代小字辈,唱了一首《红旗飘飘》,献给外婆。而后,我也带着大家,高唱《妈妈,亲爱的妈妈》,表达我们子女对老人家的爱戴。在那个令人难忘的时刻,我思绪澎湃,感激万千,当即口占一绝,以作留念。现录于下,一来表达我对母亲的感恩和怀念,二来把它作为本文的结束。

七绝

—–为母亲杨黔英女士九十大寿而作

紫金山麓一劲松,

历经九旬傲苍穹。

回首世间多少事,

风雨尽付笑谈中!

 

草茗 二O一四年元月写于美国加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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