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4年7月28日,第一次世界大战拉开序幕,至今岁,一百年矣!
第一次世界的硝烟,并没有因为战争的结束而彻底消散。其久远弥散的后果,至今在世界上仍然历历在目。在中东,欧洲殖民主义者为了自己的利益,人为在中东沙漠上划分出国家边界,“伊拉克和叙利亚伊斯兰国”(ISIS)自命的哈里发宣称要完全抹去;在俄国,战争催生了1917年的布尔什维克革命;在中国,引发了五四运动、及随后成立的中国共产党。
让我们拨开历史的迷雾,进一步重新审视这段历史以及历史的教训。
漫漫岁月,沧桑变幻,正当人类文明走过铁器农耕文明,进入大工业时代之际,发生了这场空前的战争。人类在使用工具上的进步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人性,没有改变人性的基本需求,没有改变人类面对的种种基本难题。人还是人,追名逐利、如蚊嗜血;国家还存在,争权夺利、如蝇逐臭;贫困与饥饿并没有消声匿迹,战争与冲突不断重演;反复论争的人性善恶、法治人治、民主独裁、贫富差异等等基本问题,并没有因为工业与科学的兴盛而消弭。偶尔甚至相反,交通的便捷与信息的密集,使种种利益的冲突更为剧烈,更为广泛、更为残酷。第一次世界大战充分证明这一点。
点燃汽油箱的火星是奥匈帝国皇太子斐迪南大公夫妇被暗杀,而向战争进发的号角在德国侵略比利时的五星期前就已吹响。外交家们谈判破裂,将军们展开早已准备好的战争部署,推向这场愚蠢灾难的步伐开始了自己的行程。
大战最关键的动因是法国、德国之间的长期暗中争霸。事实上,德、法、俄都已经为这场战争做了十几年的动员准备。这些国家的爱国青年早已热血沸腾、摩拳擦掌地期盼着大战的来临。
战争最初在欧洲进行,但是很快就超出欧洲范围。战争结束时,有 1,000万左右的人丧生,2,000万左右的人受伤,经济损失约1,700亿美元。
一次世界大战标志着19世纪冷兵器时代的真正结束,人类历史上最血腥的20世纪的真正开始。骑兵不再有用。20世纪的新技术,为我们建造了大坝、贯穿大陆的铁路、汽车、飞机、和大规模生产线,这些一度被看作是进步的证据,如今被用来杀人。
战争期间,才发明不久的飞机很快投入战争,飞机的使用范围、频率、数量不断增加。汽车的机动性提高了军队的机动效率,坦克被投入战争,开始走向规模。德国等原料缺乏的国家,为了应付敌方的封锁,大力发展化学合成技术,推动了化工技术的发展。对物资的旺盛需求,促使生产流程的改进,为生产管理的革新提供了条件。
发生在1916年7月1日到11月18日间的索姆河战役(Battle of Somme)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规模最大的一次阵地拉锯会战。英、法两国与德军在位于法国北方的索姆河区域对持。战役的第一天,英军伤亡就达5万8千人,尸骨成山,流血成河,惨烈程度又创新高。最后,双方阵亡共130万人。在这儿,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把坦克投入实战。
在英军队里,时年24岁的约翰·罗纳德·鲁埃尔·托尔金是索姆河战役的一个信号兵。战争的恐怖在他20年后的史诗奇幻小说《魔戒》(又称指环王)(The Lord of the Rings)中被描绘出来。
在对面德国军队的战壕里,有时年29岁的步兵下士阿道夫·希特勒。在作战中,他大腿被炮弹炸伤,撤离回德国后方疗伤。在疗伤期间,他目睹了犹太人领导的和平运动。他认为这场和平运动正在瓦解他的国家,因而激发了他本来就很强烈的反犹情绪。
中国政府在是否参战的问题上,引发“府院之争”(黎元洪为首的总统府与以段祺瑞为首的国务院),引来张勋复辟。段芝贵、曹锟为东西两路司令于1917年7月12日光复北京。段祺瑞入京,迎冯国璋继任总统,“三造共和”,扫清参战阻力。
加里波利之战(Battle of Gallipoli)是英法联盟的海军行动,目的是打通博斯普鲁斯海峡,然后占领奥斯曼帝国首都伊斯坦布尔。此次战役土耳其主要将领之一穆斯塔法·凯末尔成为战争英雄。数年之后他领导土耳其独立战争赢得现代国家土耳其的诞生,并被称为土耳其共和国的国父。
战后的凡尔赛公约,让交战双方的许多人,包括希特勒,感觉太苛扣。中国作为战胜国之一,在巴黎和会上的要求被忽视,引发国内的五四运动。两个欧洲人,一个法国人(Francois Georges-Picot)、一个英国人(Mark Sykes),重新划分了中东地图,对当地阿拉伯人的愿望置若罔闻,其结果是当地的暴力至今不休。
战争也带来了文化改变,催生了中国的白话文运动、土耳其拉丁化的转变。笛卡儿所倡导的理性主义(Rationalism),被认为是导致这场大战的理论,开始衰败,研究潜意识开始盛行。循规蹈矩的秩序受到质疑,先锋派艺术风靡一时,成为主流。和平主义、女权运动开始抬头。这两件事都在一位战地护士维拉·柏瑞登(Vera Brittain)的畅销回忆《青春时期的遗嘱》一书中反映出来。
一百年过去了,人类发明、创造的步伐更加快捷,我们能够杀伤敌人的手段更加先进,我们能毁灭人类自己的能力更加强大。当我们每每惊叹于历史的残酷时,我们从历史中学到什么?当我们激情投入当今战争热点辩论时,历史留给我们什么教训?
如果把霸道看做判断文明先进的根据,如何解释罗马铁蹄征服希腊的历史?如何解释地处东北崇山峻岭中的游牧民族扫平了农耕发达的中原?
文明的判定,与大无关,与强无涉。《大国的崛起》是大盗的崛起,叙述的是欧洲殖民各国横行霸道的历史,而不是文明传播的历史。文明的普及,必然消弱国与国之间的争纷。文明是内涵,是处理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和关系的和平方法和准则。离暴力越远,离文明越近。如果理论界连这点都不能达成共识,遑论民众之普遍认知了。
落后和挨打有因果关系吗?亚洲的不丹很落后,但是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吃掉它的国家还没有出现。拥有原子弹的朝鲜很强大,看不出这种强大为它的国民带来任何利益,看不出这种强大为自身赢来任何尊重。反而遭来国际社会的孤立。如果我们人类继续依靠肌肉强壮而称霸一时、一域、以至天下,我们进步了吗?我们走出了丛林了吗?我们究竟是人类、还是猿类?
统一有规模上的优势,但是统一的恶果却不能忽视。亚历山大的铁蹄创造了地跨三洲的庞大帝国,却窒息了一度活跃的、亘古亘今的希腊思想界。这一窒息一直到维系到一千七百年后的文艺复兴、马丁路德的改革才使欧洲逐渐走出武力大统一思维定式的阴影,恢复人类创新的活力。在其后的五百年中,四分五裂的欧洲独执科技发明创造的牛耳。在中国,秦朝的统一摧毁了春秋战国时思想上的百花齐放,秦暴政十五年而亡,但是,商鞅创立的秦朝政体,绵延两千多年后才被否定。而大统一的余毒至今仍然没有肃清。试想没有民国初期北平的“软弱中央”,新文化运动可能吗?没有一个强大的北京政府,大饥荒、文化大革命的灾难会“空前”吗?
呜呼!历史的教训是冰冷的。嗟夫!使各国各爱其人,则无暴政可言;使平等、公平、民主的思想传播天下,则世界和平可期、至万世,谁得而族灭也?历史昭然若揭,今“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杜牧《阿房宫赋》)。当今的核战争一旦开打,地球上还会有后人吗?
生命最珍贵。属于我们的生命只有一次。任何消灭生命的行为都很难与文明相关。任何政治、任何理念对死人都没有任何意义。在不同层面上,我们都是战争的遗孤、战争的幸存者。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再次把自己、把人类推向另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第一次世界大战不是最后一次世界大战。它为一个更大的战争灾难搭好了戏台。其后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死亡人数不是一千万,而是五千万。
战后无休无止的国际会议旨在防止世界大战重演,这些冗长的会议常常让人感到既浪费时间又效果不彰。局部的“有限”战争从未停止过,而可能引向世界大战的热点却不断涌现。熙熙攘攘、利来利往的人类在中东、在乌克兰、在朝鲜的周边还能维持多久的和平?我们只能虚极静笃、拭目以待。
曹立群,2014年8月15日
《华夏快递》2014年9月20日
《纵览中国》2014年10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