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故事——上网

我家祖籍山东,也就是中国的小沙特,胜利油田,可惜当地人并没有因此而致富。当年,祖先们并不知道自己每天都睡在这黑金子上,只知道这是寸草不生的穷地 方。于是我爷爷和村里大多数人一样,到东北去闯关东了。那时候我爷爷还曾去过美国接受技术培训,所以一家人的日子过得不错,还可以把所有的孩子都送到北京 去念书。

我爸是在哈尔滨出生的,没去北京前他是个沉默寡言老实内向的乖孩子。几年后,他回到东北,我爷爷竟然认不出他了。除了个子长高了一截,他话特多,特能吹, 讲一口道地的北京话,从早到晚嘴巴不闲。我爷爷出乎意料,心里暗暗地骂了一句“什么毛病?”其实他哪知道,我爸对读书根本没兴趣,整个一典型的天桥产物。 他成天泡在天桥,看戏听相声,耳濡目染天桥文化,久而久之就成了地地道道的京油子。

我爸这天桥把势(歇后语:光说不练),除了当年在追我妈时管点用,这辈子真没给他少惹麻烦。当年,他是单位里的头号业余时事评论家,相当于如今的Jay  Reno,一切都是自编,自导,自演。每天上班一定要阅读新闻报道,事无巨细,一一过目。同时还特留意单位里的各类消息,就像周总理所说,“外交无小事, 切不可掉以轻心。”茶余饭后,总有一群人围着他,全神贯注地听他神侃。我妈整天苦口婆心地劝他,让他少说点,可他哪里听得进。由于许多评论和笑话都是冲着 领导的,因此每次运动一来,领导总不忘拿他问斩,于是他首当其冲,从无例外。

前几年,我爸所在的工厂由于经营不善,关门倒闭了。林空鸟散,大家各奔东西,再也无人听他吹牛。我爸身体不好,又刚好退休,加上工厂倒闭等多种打击,精神变得一蹶不振。听妈说,他整天都在江边晃荡。

于是,我跟他说,“来美国吧。”原以为他会恋恋不舍,毕竟生于斯长于斯。

谁知,他两眼一亮,竟爽快地答应了,“那就试试看吧。”

就这样,我爸来到了美国。和很多人一样,他刚来时对样样事都感到新鲜,但没过多久他的心情开始变坏,老是闹着要回去。我明白了,他的老毛病又犯了,要找人 吹牛,好显一显自己比别人聪明。我们家离上班的地点较远,每天在路上花不少时间。一家子都忙,大人每天都没空聊天,哪还有时间听他云山雾海。

我爸解放前读过几年英文,但口语不行。隔壁的汤姆是个急性子,他常常搞不懂我爸是在说北京话还是英文,经常是说到脸红脖子粗也听不懂我爸在讲什么,两人经 常闹得不欢而散,最后他干脆不和我爸来往了。我的两个孩子都是在幼儿园长大的,一句中文都不会,虽然有的是时间,但是祖孙间的交往基本上是鸡同鸭谈,干瞪 眼。

我和太太毕业于中西部的一所大学,并且都是那所大学的橄榄球球迷。每逢学校有比赛,整个大学城和我们一家都像过节一样热闹,盛况空前。天上盘旋着直升飞 机,道路挤得水泄不通。看球的人们都穿着印有学校标志的服装,有的还打扮得古里古怪,表达出不同的个性。我爸看到后可来劲了,感觉橄榄球在美国的确是个了 不起的运动,非要搞它个水落石出不行。由于他有些英文底子,看报纸和体育画报都没问题。开始他有很多问题,不断地向我们问这问那,令人心烦。但他不以为 然,一定要搞懂才罢休。凭着天桥智慧,没多久他就俨然一副行家派头,从球是如何打的到从中学选拔,都拎得一清二楚。每次比赛前,他必做赛前准备工作,搜集 有关信息,分析得头头是道。

不久他发现这四个听众不能使他来劲了,因为没有一个人知道得比他多。我看他整天闷闷不乐的样子,便建议他上网,到北美几个著名的中文网站去看看。正好这时家里刚装上宽带。谁知他逛了一圈后,跟我说,“那里的人都有病。”接下来的几天他还是郁郁寡欢。

突然有一天,他兴冲冲地跑来,“找到了,找到了。”

我不解,“找到了什么? 美国共产党?”

他说,“不是,不是,是这大学的球迷网站。”

我走过去一看,乐了,这不就是我以前书签过的球迷网站嘛。

“不就是球迷网站,值得那么兴奋?”我奇怪。

“你不懂,我和你们讲没劲,那里至少有好几万人在看我的评论,并且没人说我有口音,人人佩服我搜集信息和分析比赛的能力。”

他朝我挤了下眼睛。好家伙,这回我才真正理解我爷爷的那句话“什么毛病?”

自从我爸迷上了那个网站之后,发生了许多我们意想不到的故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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