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秋色
阴雨霏霏，黄叶纷落的星期天下午，偶读借来的《人民日报》海外版一篇关于秋天与健康的文章（２００４年１０月０９日）。内谈到进入秋天之后，从“天人相应”来看，肺属金，与秋气相应；肺主气、司呼吸，在志为忧。肺气虚者对秋天气候的变化敏感，尤其是人们目睹秋风冷雨，花木凋零，万物萧条的深秋景况，常在心中引起悲秋、凄凉、垂暮之感，易产生抑郁情绪。因此，文章劝人们应有“心无其心，百病不生”的健心哲理，养成不以物喜，不为己悲，乐观开朗，宽容豁达， 淡泊宁静的性格。总之，远离悲秋，以和为贵，秋天毕竟是多事之秋。
过后，又在书架偶逢林语堂于１９４１年１月写的短文《秋天的况味》。其谈到秋代表成熟；成熟是一种愉快。对过来人来说，春天的蓬勃和夏天的茂盛不过如此。秋的意味是古色苍龙。林语堂还说，那时节正是喧气初消，月正圆，蟹正肥，桂花皎洁。甚如此，以致一只熏黑的陶锅在烘炉上用慢火炖猪肉的声音都带来乐趣。
秋景由秋色组成，秋色又各有千秋。初秋的颜色最为丰富多彩，是彼此的差异衬托出各自的特色。现在正值晚秋，晚秋是老气横秋。这是因为晚秋的颜色最为单调，但它为期骥温暖的人带来了转机，因为期骥温暖的人盼望冬天的到来。
巴金在写于１９３２年５月的《春天里的秋天》里说：秋天在春天里哭泣了，秋天的雨落了，但是又给春天的风扫尽了。看来，季节可以相互跨越、可以相互渗透、也可以相互交错。人生也有四季，如春季的少年和夏季的青年。那人的情感呢？恐怕也有四季之分，但没法四季分明；四季也没法衡量感情的深度。季节是一个概念，交织着无序的情结。
正在胡思乱想时，雨止天转晴。望窗外山坡远处，一团火红的枫叶凸映出阴雾，迎风招摆，使人精神为之一振。枫叶的火红仿佛是激情的宣言和 燃烧的生命，经雨的洗涤更与阴郁形成鲜明的对比。可见，即使在万物萧瑟的景况中，大自然也用颜色为人类提供精神力量，关键是人能否觉察并且领会。一位诗人说：“我格外同情的是，有些人没有秋天，因为他没有思索。”
枫叶之所以火红是因为秋天是最后一次机会。它没有资格展现自己春天的独特，也没有本钱释放自己夏天的挚情，它只能在秋季用自己的烈色强调自己的存在。或者说，它只好用自己的本色宣告自己曾经存在过。
昔日驾驭生活的口号显得多么幼稚。生活是惯性，拖带着人向前走。金秋的脚步开始迟缓起来，于是感叹执著的可贵。其实执著不懈与执迷不悟有根本区分吗？不甘熄灭激情、不愿丧失渴望，林语堂的慢火炖猪肉可以解释为生命之火；枫叶的火红也可以说是对其它季节的嫉妒；庄子的“正得秋而万宝成” 可以说是思想成熟。到了解析生活的年龄，才知道世间一切都可以牵强附会。不惑之年时的迷惑和知命之年时的无知，这不正是大彻大悟的结果吗？
我觉秋兴逸，谁云秋兴悲—-李白
二．肤色
何以秋天的多彩多色如此影响我们的情绪，那么人的肤色呢？人的肤色也同样使人产生联想吗？回答是肯定的，但又是负面的。
说到肤色，人们自然联想到种族主义（Ｒａｃｉｓｍ），既白人歧视有色人种。种族主义在美国经历了三个阶段，一是奴隶制，二是种族隔离，三是种族歧视。奴 隶制被废除于１８６５年，即美国内战后。虽然第１３条宪法修正案废除了奴隶制，但广大黑人仍遭受严重的种族隔离（如公共场所设施的分隔），特别在南部各州。二战后，黑人争权抗暴斗争兴起。从１９５４年开始，最高法院及国会通过了若干“消除种族隔离”的判例和民权法。至７０年代，黑人在社会政治法律上的隔 离已基本消除。今天，种族主义的主要表现是种族歧视，体现在白人主体对黑人权益的不公平对待。种族歧视同时又是一种心理优越和偏见。黑人在不少白人的潜意 识里象征着暴力和犯罪，白人自然是谈“黑”色变。反过来，负面的想法导致负面的行动。结果，种族歧视更甚。
肤色偏见不仅是白人凌驾于黑人，也见于黑人轻视自己。美国一研究机构做了一次试验，要求一群人就６０张正面相片，按肤色深浅排列 估价他们的聪明程度，最聪明的给打５分，最不聪明的给打１分。结果肤色越浅越白的脸面获分越高。这些接受调查的人均是黑人。黑人给浅白肤色的分数为什么高于自己？白色皮肤何以被视为聪明、富有、权力？这些想必是奴化的结果，此外不得详知，只觉得不应该，作为一个受压族体为何长他人志气？
肤色偏见不仅存在于白人与有色人之间，而且存在于有色族裔之内。有色民族之间的偏见叫做肤色主义（Ｃｏｌｏｒｉｓｍ）。有色民族之间的相互歧视普遍发生，而且常常是肤色浅的歧视肤色深的，哪怕黑人圈里也是这样，这已是公开的秘密。一些黑人教堂，兄弟会和夜总会公开进行所谓的“纸袋 子测试”，即把纸袋子对着你的皮肤，看其是否浅于纸袋颜色，通过测试的人方能进入。在美国，黑人与墨西哥人和亚洲人的冲突不是什么新鲜事。亚洲人也是少数族体，但他们的肤色主义比其他族体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亚洲人崇尚白皙肤色，视其为美，以致一往情深，所谓“一白遮百丑。”不禁想起加拿大魁北克城市的座右铭：Ｊｅ ｍｅ ｓｏｕｖｉｅｎｓ（Ｉ ｒｅｍｅｍｂｅｒ ｗｈｏ Ｉ ａｍ．我记住我是谁）。
针对种族主义和肤色主义，美国政府除提供司法保护外，还大力普及多民族主义和多文化主义意识，旨在人们不仅克服“盲点”而且变成 “色盲。”就是说，一方面各民族人民尊重相互的优点、开阔眼界，另一方面却要忽略各自的肤色特征、视而不见。在政策、规章的制定上，肤色不能作为依据或标准。人在法律面前是无色的，因此是平等的。在社会交往中，人不应戴有色眼镜，而应无视肤色、注重内涵。“一叶知秋”未免太过肤浅。另外，肤色与行为没有必要的内在关联，也就是说暴力和犯罪是后天而非先天的。可见，自然界的颜色可影响我们的情绪，但人的肤色不可主宰我们的态度。色盲的倡导可助人收敛，保持内心宁静，减缓族裔不和。总之，一个争颜色而多彩的自然景象，一个视肤色而无睹的人际容平，这一矛盾的统一难道不是最好的生活境界吗？“不要人夸好颜色，只 留清气满乾坤。”
三．月色
耳际仍响着音乐，心际已开始寻觅。步出“寻寻觅觅的人生”音乐布道会（当地华语基督教会主办，邀请非基督华人参加），天穹中一颗消隐的流星转瞬即逝，明月依旧。月之所以明是因为黑暗。黑暗的忍辱负重换来了无私的衬托，悬空的明月使人生不再是无助的远行。
今晚是以往的完结，又是余生的开始。结束便是开始，生命没有停顿。人的存在是时间展开中的活动和经历。当活动和经历在心理上积淀并凝固下来，人便有体验和思索。人同时是有限的存在物，无论在时间还是空间上。生命于无尽时间长河中只能占有一瞬，于茫茫空间中只能占有一小点。在人所据有的一定时间空间之外是无限广阔的未知世界。于是，人有了对人生意义的终极追问。
人生意义的终极追问往往开始于对人本身相对渺小的承认，接着是对人自身存在状态认知贫乏的感慨。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人生的意义与目的何在？在短暂有限的人生里，人无时无刻不感觉到对这些问题的困惑。面对困惑，哲学艺术伦理宗教都试图提供答案。它们的共同点是感知生命自身的有限性，追问生命自身目的，并以求超越。至少，它们提出问题，启发思想，引导人去追寻。
不得不说，宗教的独到是“Ｉ ｂｅｌｉｅｖｅ ｉｎ ｏｒｄｅｒ ｔｏ ｕｎｄｅｒｓｔａｎｄ”（教会牧师语：我相信后才去理解）。人将自身所渴望的真善美交给神灵，然后将它作为自己的崇拜对象去寻找。既然这样，相信神的存在已经不是寻找的开始，而是终结。即便如此，何错之有？ 与科学不同，信仰不是质疑，而是归宿。今晚领悟过来，原来误解别人是因为不明白自己。
再有一星期就该是立冬了。明天，秋风又迅速吹过时间，树上更多的叶子会纷纷落下。无所谓抱怨，谈不上遗憾，唯留下飘起来的挣扎和逝去的无奈。秋泓像一弘清澈的潭水，清澈得能让人心静下来。静下来的人才能脱离世俗生活，摆脱日常意识。“静”是“净”的先决。黑夜也同样安静，是空虚、 是等待、是寻觅、也是觉醒。
明天的时钟将往后拨一小时。它并非增加时间，只不过弥补入夏时间的提前，属拨乱反正。反思不增加寿命，却调整生命方向。人倾向于循规、反感变动，寻觅常是不得已时的出走。顿足于生活的此岸永远不能摆脱自我；不能摆脱自我将永远达不到生活的彼岸。何谓彼岸？是来世，还是境界？是物质，还是虚幻？彼岸是明天。在时间的意义上，人都憧憬未来（尽管不都会拥有），因为谁都相信明天会更好。
忘了是谁说的：理论是灰色的，而生命之树是常青的。记不得是谁讲的：爱的相反不是恨，而是无所谓。彼岸又是空间的物化。人生无法完美，但完美的信念鞭策人不断完美、寻觅改善。试想用距离而不是时间来衡量人的一生，那人生不是活多久而是走多远，所谓人生的里程碑。人生的进步不是跨越式的。回头看时，历史是深深浅浅和趔趔趄趄向前走的脚印。这些脚印走出历史，又迈向未来。追求不一定能找到人生的真谛（真谛因人而异）。其实，追求是行动，常是寂寞独行。人生的真谛就是寻觅的过程和升华的心历。
今夜即将过去，告别今宵。明天的未知将扑面而来，迎接未来。漫际的思辨没有着落，也许正是没有精神归宿的人才往前走，而不是回归。独自向前走、还要向前看，让一个身影和一个心境相伴，徘徊在茫茫人海中，漫步在苦苦寻觅路。但愿月更明。
写于２００４年１０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