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素描之四—拜伦
拜伦曾经是我的一个房客。拜伦是70年代出生的澳大利亚人。可能是祖上移民自英国，父母给他取了个和著名英国诗人相同的响亮名字—-拜伦（Byron）。他中等个子，有神的眼睛，浓密的灰色头发，当年40多岁，西方人里的帅哥那种人，眼睛长得有点像汤姆。克鲁兹。拜伦长大后离开了家乡外出求学，90年代初在澳大利亚的新英格兰大学取得了有机化学博士（PhD）学位。毕业后竟然越走越远来到美国加州工作，在圣芭芭拉的一家小制药公司一干就是十年。期间，像拜伦许多新移民一样，结婚生子，买了自己的房子，过起了中产的小日子。但拜伦也是个有志青年不甘心到此为止，于是工作之余又在加州的一个法学院读了个法学博士（JD）。有了一定工作经验后就跳槽到了南加州的一家大生物制药公司安进（Amgen）。制药公司在新药开发实验阶段有许多法律问题，这法学博士对拜伦的职业生涯有很大帮助。在新泽西，拜伦负责拜尔制药公司的肿瘤药物研发，项目总管。
我在金融危机后买了个四卧室的房子，自己住主卧。还余下三间卧室空着。一间作书房，一间作客房。还剩一间可以招一租客。但招到不好的房客也是很头疼的。我有一朋友招了一房客没有仔细了解就收留了，后来这房客趁她不在家不告而辞了，把她的车连车照一起偷走了。报警10天后，警察找到了这车已被卖到了弗吉尼亚。所以我挑房客就是自己和他面谈，从他的背景，教育程度，工作內容，经济状态，健康宗教，家庭状况，生活习惯都谈个遍，基本就知道是个什么样人了。 房客和租客不同，房客和房主同居同一屋檐下。如同一家人，房主的一切都暴露给了房客。 而租客租房东的其它房子，除了交房租，维修房子外，相互往来不多。我的经验是教育水平达到本科毕业，有正式工作，没有经济困难的成年人，大多还不错。但我还是要确定他的收入有没有房租困难，看工资单（payment stub），看驾照并留底。我还是更愿意和前来应租房客聊天，通过聊天你能发现他是个什么样人，我觉得比查信用史，电话推荐人管用。
当年发了个租房广告，拜伦来看房子。我要求房客要保持环境整洁，生活安静。 他说整洁是他的职业习惯—生化实验室工作要求的。他工作繁忙，基本上回家就是睡觉，所以不会有噪音。拜伦讲到他以前在加州千橡城的安进（Amgen）工作，跟随老板转到新泽西的拜尔制药公司。这一下就拉近了距离，我也在千橡城附近住过。在加州工作时，离Amgen很近，认识许多在Amgen工作的朋友。所以常去Amgen玩。提起Amgen就倍感亲切。听他讲得靠谱，是个理想的房客，就立码拍板就租给他了。他也当即交了压金，周末就搬了进来。这一住就是三年，从房客变成了朋友。拜伦确实像他说的那样把自己的房间保持得很整洁。从此我就有了个概念，即做化学工作的人都保持房间整洁是职业习惯。但后来的经验确证明职业习惯并不是个充份条件。但反过来，能保持自己房间整洁的人基本上在工作中也是有条理的。记得在CMU上机器学习那门课时，教授说到她是怎样从CS本科生里选一个助教的，就是到学生宿舍里选一个自己房间最整洁的人。教授认为这样的人工作条理性强，智力也不会差。想想不无道理。
拜伦常出差飞往世界各地，每每工作至深夜，晚上夜里与德国，中国的同事开视频会议。 基本上周末也工作，攒起假期一两个月回加州家里一次，每次能一星期。法学和化学两个博士就使拜伦在领导新药研发领域如鱼得水。谁说西方人工作不刻苦？拜伦就是个刻苦的工作狂。拜伦报怨公司不重视肿瘤药物研发，资金比心血管药物研发少很多。因为心血管药物市场好，赚钱多。拜伦属于国人所说的那种有志青年，虽然已年过40，还是在职业生涯的道路上拼命向上。每天早出晚归，周末也经常加班。一天夜里拜伦电话给我，问能不能去他公司接他回来，忙昏了头，车钥匙丢了。我就开车去把他接了回来，还好第二天公司的清洁工看到了他的钥匙串。拜伦常说他努力工作是在建设自己的职业生涯（build my career）。我不以为然，我中年改行后有些困惑，什么是自己的职业生涯呢？我倒乐于“躺平”，就应对说我在建设自己的生活（build my life）。我想我要是拜伦，我才不会撇家舍业的跑到东海岸来求什么职业生涯呢。 其实”建设职业“和”建设生活“之间有个平衡点，不同的人，不同的时段对平衡点取向不同罢了。
拜伦在澳洲的大农场里长大，家里有大片的土地种着玉米。总忘不了小时在家乡，枪打袋鼠的故事，一讲起来就眉飞色舞。“乓”的一声枪响，月光下一只袋鼠应声倒地。来祸害玉米的袋鼠们有些傻乎乎的，身边有袋鼠中枪倒下，其他袋鼠却不知发生了什么，呆呆的看着那倒地者，好像在说“你干什么呢（what are you doing）”？ 把枪架远处的拜伦这样就可以接二连三的打到旁边的袋鼠，直到一群袋鼠被干掉。令人想起鲁迅笔下的闰土，手持钢叉扎向吃瓜的喳。
图1. 澳大利亚的袋鼠（Smithsonian Magazine. Sep. 2017)
拜伦家在Santa Barbara， CA。 他妻子是越南人，作为难民逃到澳大利亚。他岳父是越南的一个船长。当年（70年代后期）越战后从越南驾船载着一船难民逃出，到菲律宾时航海图被扣留了，凭着星象观测把船开到了澳大利亚。拜伦的妻子自己在Santa Barbara 开一个幼儿园，还精于炒股票，好年头能挣个十万二十万的，是个能干的贤内助。Santa Barbara的房子价钱一直在疯长。 拜伦也感叹到当年只买了一栋房子，要有远见的话，多买两栋，现在就不用工作了。拜伦年收入估计在三，四十万美元，但他生活花销还是很节省。可能和新移民一路从零起家养成的勤俭习惯有关。在我家时他一直开着一辆丰田嘉美混动（Toyota Camry Hybrid）。 拜伦说在加州家里有一辆 Mercedes-Benz, 他不在就是他儿子的坐骑，就是“子花爷钱不心疼”嘛。他两个儿子更像亚裔，个头不高皮肤不白。那年他领着儿子来东海岸看大学（Campus visiting），在我家住了有一个多星期。 爷仨转了一圈回来，给大儿子买了个二战时德国军队的钢盔，说是大儿子多年的愿望。他儿子带上没有德国兵的气质，倒像小日本鬼子进村了似的。
拜伦很重视饮食健康，不吃深加工的食品（processed food）， “你不知道他们都放了些什么”。常吃的蔬菜沙拉，白水煮蛋。讨论起基因改造食品，我说中国许多人反对基因改造食品，拜伦不削一顾“都是不懂行的人在那胡说八道”。一次拜伦说他两个月减了10磅体重。我好奇他怎么做到的，没见他有什么特殊生活变化呀。他说只是停止吃碳水化合物的淀粉食品，也就是采取所谓“生酮饮食”（Keto Diet）。看来生酮饮食还真有效。拜伦乒乓球打得很好，他的发球怪怪的。一次连连赢我好几盘，把我累得打不动了。原来还以为华人的乒乓球都能在西方人里称霸呢。拜伦也借机吹嘘了一把：一次遇到几个亚裔年青人打乒乓球，拜伦就加入比赛，竟然轮流把几个小年青都打败了，看得小年青们直发楞。
那年10月金秋，纽约城北的大熊山州立公园一年一度的啤酒节连续了几个周末。拜伦和我也去凑热闹，进公园的车在等进停车场， 排队有一英里长。到那里人人都拿着个大啤酒杯，还有小乐队奏乐，人们跳舞助兴。拜伦烟酒不沾，和我只买了些炸薯条，一边吃一边逛看热闹。拜伦还是个西方人中很自律的人。
周末我修花坛，垒挡土墙。 拜伦看着技痒，说他家的挡土墙都是他砌的。说着就要帮我砌，我说不用“我砌墙是消遣，自己动手就像小孩子过家家，有乐趣在其中”。这时想起马克。吐温的故事：汤姆给栅栏刷油漆，本来是件很无聊的活，但汤姆饶有兴趣地干着，让旁边观看的小朋友们忍不住了都要试试刷一段，最后汤姆让他们轮番刷一段，就全完成了。不幸的是我没让拜伦参与展示技能。
图2. 挡土墙，不好意思没让拜伦展示砌墙技能。
拜伦对人的特点能抓得很准。 我一次给灶台安装抽油烟机，拜伦说请人装也没多少钱，我说要自己装。 拜伦马上说你是信不过别人，他一下就能看穿人的本质，情商很高，是个当官的料。一次看我在准备一讲稿（presentation），他就主动帮我润色英语句子。但他也懂得类似中国人的人情事故，我当时请他帮我的一个网友找工作投简历。他把简历接下了，然后就没下文了。估计交情不够，他也不会特别帮忙的。
三年后拜伦的老板离开了拜尔，所以拜伦也离开拜尔去了墨克制药公司，在波士顿官至VP。 最近在领英（Linkedin）发现拜伦已经回到加州，在San Diego 是一家制药公司的首席XX官。做到了C字头的职位，拜伦可能已经达到了他的职业的目标，离家也近了，终于能生活，职业两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