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 约·
在ＩＴ行业蒸蒸日日腾上、工作市场浑浑然争抢人才的那一年，我匆忙拿了个只会对付考试但压根不知道毕业后应该做什么的学位，稀里糊涂趟进了过很久以后才知道是ＩＴ行业的浑水，想趁机摸条工作的小鱼，不行的话小虾也行。
从中国到美国是从学校到学校，以前从未自己找过工作，连简历都不知道怎么样写，更遑论怎样找工作了。简历好办，跟已经找到工作的朋友、朋友的朋友套套近 乎，几份优秀的样品就到手了。于是我把那些优秀样品进行精华摘要，就成了一份看上去还蛮顺眼的我自己的简历。然后谦虚好学地遵从着前辈们的谆谆教导把简历 往网上一放，惶惶然就在电话机旁等待着天降小鱼了。
人说等待的滋味是最难受的。可是我压根还没有来得及体会这个滋味，电话铃就源源不断地响个不停。第一个星期的面试就排得满满的。看着密密麻麻的面试时间，心想大概国家亲民领导人接见劳苦大众的安排也不过如此。
一个星期下来，才发现自己比张铁生当年还牛。
每当面试官问起教育背景、学习工作经历以及ｂｅｈａｖｉｏｒ问题时，我那是，滔滔不绝对答如流，把面试官震得只有张嘴乐的份。那可是真功夫，想起来不容 易，都是我日日夜夜辛辛苦苦背得烂熟于心的东西。接下来面试官乘兴追击，问起与工作有关的专业知识。奇怪，我明明听懂了一句话中的每一个字，但几个字连成 一个句子就不知所云了。所以看见我该点头时而摇头、该摇头时而点头的时候，精明的面试官就会礼貌而有点尴尬地说很高兴认识你和面试你，我们再跟你联系。刚 开始我还真的痴心地等着人跟我联系，后来才明白这意味着是跟我永别。但无论如何这种情况让我很有面子地离开了人家的公司。但在求人若渴的年代，大多数面试 官是有些不甘心的糊涂虫，刚才还对答如流，现在怎么点头摇头哼哈是或不是乱串一气呢？于是他们要作最后一搏，把我带到一个会议室，说是委屈我做几道题，任 意长时间，做完了打声招呼就行。
那试卷也不是什么天书。英文啊数字啦符号啊都认得，但硬是不明白一个题的带问号的句子，其实只要是句子就不明白。呃，还真有那么点委屈。但山不转脑袋转地想那也没什么啦，人圣人都说“知知为知知，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这样一想，就很感谢圣人的先见之明。
人家如此礼貌地待我，我也得以礼相酬是不？什么不做也得在那儿礼貌地白坐几分钟，以示我郑重其事地努力过。几分钟过后，我把那原装试卷和笔摆得整整齐齐， 彬彬有礼地告诉人家试卷放在那儿了。而后脚不点地悄悄地疾步到公司门口，仿佛偷了人家的绝密文件担心被抓到似的。出得门来，飞步上车，车子一启动就“嗖” 地超速了。
三天下来，风吹雨打的，把脸皮磨厚了不少。试卷再也没有给人整齐地摆在那儿，而是装到了自己的口袋里。照样跟人打招呼说走了，但走路时步履缓坚，开车时从容不迫，哼着小调遵守着不超速的交通规则。
把偷出来的试卷给朋友看。朋友问学过Ｊａｖａ了？Ｎｅｔｗｏｒｋ了？
摇摇头。那是啥玩意？
唉，想混迹人家ＩＴ行业好歹也先学点人家的东西嘛！没有学过你都胆敢列在简历上！你这样赤手空拳闯荡天下，真是无知者无畏呀！
呵呵，那不是“洋为中用”从别人那儿借鉴过来的简历吗？你看谁抄袭作业时弄懂了抄的东西？要是懂了还用抄吗？
得得，既然这样，那就去知知呗！于是必恭必敬地去选修了一门听说很容易入门但我就是找不到门的计算机语言课。
因为仍然处在无知状态，不知道应该怎样修改简历，简历上原先那些无畏的东西仍然在工作市场上横行。所以求贤的电话还是源源不断地拜访我。我呢，被朋友当头 一棒，打懵了，变得畏畏缩缩。一听说是什么计算机公司就扯理由说本贤在万忙中，很遗憾不能去面试了。已经打破了张铁生的纪录当了一个星期的“白卷先生”， 也得给后辈们留一个破纪录的机会是吧！
一天，又一个电话进来，自报某某公司部门经理，说是要跟我聊聊。哇，一个我梦寐的大公司！可惜又是跟计算机有关的。我就知道希望的面包是不会有的。正准备 如法炮制拒绝面试，但那很温馨的声音让我犹豫了一下。反正没有抱任何希望，心情反而出奇地轻松。既然人家要聊，那就聊呗！两人真的家长家短地神聊起来，居 然一句都没有涉及到与工作有关的专业知识。临到结尾，这个经理不容商量地说，明天来我公司面试，我让ＨＲ跟你确定时间和地点。我还在一头雾水，人家就挂断 了电话。
已经交了那么多白卷，也不在乎再多交一份啦！权当面试演习呗。于是第二天，既不带着一片愁云也不带一丝希望之光，我就去了这家公司。部门经理是个看上去五 十多岁、面善心和但精明强干的美国人。一见面仍然家长家短的，什么天气啦，电影音乐啦，股市啦等等。一下子让我觉得是见到了久违的朋友似的。
“刚才ＨＲ的人带你经过了公司的两个ｂｕｉｌｄｉｎｇ，就你所知和看到的，说说对我公司印象？为什么喜欢这个公司？”正当我沉浸在“朋友友谊”中时，经理突然话锋一转。
我一阵乱点头说好好好以及如何好好好。实际上到一个陌生的环境，跟在别人后面，我从来就失去了方向感，更不必说留心周围的人和环境了。因为这是个大公司， 以前听说过。但对面试不抱希望，就压根没有研究过。无论从那一官的感觉来说，对这个公司我是知知甚少。但既然经理这么好，那公司是一定不差的啦！所以代之 赞美公司，实际上把经理大加赞美了一番。
“你应该很了解这份工作的性质和要求。说说看你为什么对这个工作感兴趣？”经理并没有沉浸在赞美中，又给我抛过来一道难题。
“我确实把你们的工作要求读了很多遍，但对有些要求不是很明白。我呢，对自己没有学过或做过的，以及不太明白的东西充满了好奇，总想要弄明白。尤其喜欢挑 战性较强的工作。”前句话倒属实，后句话有待商榷。面试前我确实反复读了这份工作要求，但压根没有明白到底具体要做什么。反正我也没有读懂自己所学的专业 以及不清楚工作范围，太明白了人家的要求说不定打击自信心，难得糊涂嘛！我呢，好奇心是有的，但挑战精神很难说。
只见经理两嘴角向上挑起似笑非笑的，看得心里有鬼的我发毛发虚。还没有等我心理充实起来，听见经理又问：“现代计算机技术更新很快。这个工作的一个重要的要求是将来需要不断地学习新东西。愿意挑战未来和未知吗？”
连忙点头如捣蒜。反正旧东西没有学会，也不知道那些新东西是啥玩意？既然总是要学的，当然得愿意啦。
……
不记得其它的问题了，只记得到最后经理让我见了两个未来的同事。然后说对我印象深刻让我回家等消息。
就是因为一句“印象深刻”让我回家后真的等了两个星期的消息。没有消息后就往事如烟了。本来没抱什么希望，所以也没怎么失望。
又过一个星期，居然收到了这个公司的一个大信封，看得我云里雾里的。经高人指点说这就是聘请信（ｏｆｆｅｒ ｌｅｔｔｅｒ），我撑着大眼张着大嘴说什么都 不敢相信。生平第一次收到这种信，原来就那么一张纸。我把那张纸上下左右正面反面反复地研究来研究去，最后一次确定信上面的名字是我的确实无误，就欢叫着 腾地跳了起来。要不是有屋顶，大概飞到房子外面去了。
成了别人的同事后，才听同事说，排在我上面的候选人拒绝了（ｏｆｆｅｒ），所以应聘信上改成了我的名字。我至今都感谢那个从未谋面的拒绝应聘的人。以后每次面试都希望这种人越多越好。
还是听同事说，老板对我滴溜溜乱转的贼眼和诚恳且快如飞的点头印象深刻。这下可有在老妈面前炫耀的资本了，小时候她批评我最多的就那双不安份的眼睛。
也是后来才知道，老板自己不懂技术，她看重人的学习潜能、工作热情和态度。大概是我那一无所知都敢闯天下的大无畏的精神感动了她。嗯，这个老板成了我终身的榜样。
三个月后我才弄明白，原来我是在公司的ＩＴ部门，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从此以后落下个只要一听见ＩＴ两字就出冷汗的毛病。
□ 寄自美国
刊登在 2009 华夏快递 kd090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