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未年存藁之【鷓鴣天】自析

【鷓鴣天】乙未中夏友人索題，遂書以簡之。

豆蔻参差相對看，浮生偷得幾回閒。忍將塵世苦中苦，枕斷斜陽山外山。

人未老，鬢先斑。霓光燈影數星寒。爛柯斧下槐安夢，盡在回眸一瞬間。

初學填詞，老師曾讓我先學好小令詞牌鷓鴣天。此譜句式近似七律，鋪排雖與律詩多有不同，但对初学者而言相对容易。誠然，不管是作何詞，要真正寫好也不易。作品首先最要緊的是蕙風所云之“情真景真”。有此為詞骨，詞才有溫厚之度，然後才能再進一步講究詞的結構和技巧。填詞還需有法度，要虛實相間，在虛筆與實寫之間，將情、景深化，這樣讓人讀來，會有疏麗與縝密交織的感覺。最後，鷓鴣天的其中一個特點是過片的七字對句和換頭處的三字對句。尤其是七字對，若是做得不好，整個詞就坍塌了一大半。

拙作或可以算是吐槽一類。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有位詩長看到後，問我錦衣玉食的，為何還如此心有不平。事實上，我這個贈國朝友人之作，感同身受。也許是越俎代庖，代奮鬥掙扎中的一代人發的牢騷，或曰為久入鮑魚之肆的臣民們吐槽吧。正是“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者謂我何求”。如能讓人讀出苦澀之味，此作方可算達意矣。下面就從該詞的立意和手法上作一個簡單的說明。

『豆蔻参差相對看』以虛筆為起。『豆蔻』者，青春年華矣，化自杜牧的“娉娉裊裊十三馀，豆蔻梢頭二月初。 春風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歷來詞家用此典的不在少數，隨手舉幾個例子，秦少游的【滿庭芳】，“豆蔻梢頭舊恨，十年夢、屈指堪驚。”再有就是姜白石的【揚州慢】，“縱豆蔻詞工， 青樓夢好，難賦深情。”即是。接下來的『浮生偷得幾回閒』。第二拍這一句是大白話，算是以熟語入詞，以實筆接上面的虛筆。『忍將塵世苦中苦，枕斷斜陽山外山』這個對子，目的是要收束住上片，將整個以青春和生命為代價的人生掙扎的過程做一個總結性的敷陳。竊以為從立意上看是做到了。但是這個對子總是覺得不好看，雖然再三修改，依然是差強人意。這兩個既是對仗句，又是流水對（忍將。。。枕斷）。起句為實筆，對以虛筆。『斜陽山外山』，寓意窮則思變者不斷追逐夢想的過程，所以用『枕斷』也。過片此句，也為歇拍之結語埋下伏筆。

『人未老，鬢先斑』。下片換頭的三字對句，又是一個流水對，以實筆承接上片，對接起句的豆蔻舊恨，將“苦味”濃縮了。接著再宕開一筆來寫，由『霓光燈影數星寒』虛化，渲染憂悒怨懟的情緒。艷麗的霓虹燈與寒星的光亮，形成一個強烈的反差，營造“冷”效果，以為起伏。先作平入，繼而逆出。到最後一拍，『爛柯斧下槐安夢，盡在回眸一瞬間』，擬從高處跌落，發力收合。『爛柯』之典，出自南朝梁任昉【述異記】。說的是樵夫王質進山中打柴，觀仙人對弈，片刻之間人世滄桑，“斧柯尽爛。既歸，無復時人”。此為『枕斷』之『槐安夢』矣。『槐安夢』典，語出【太平廣記】。話說吳楚遊俠之士淳于棼家居廣陵郡，嗜酒為事。一日在所居宅南大古槐下醉入槐鄉，被大槐安國王招為駙馬，三十載享盡富貴榮華。後來被遣送回家，一覺醒來，方知道是好夢一場。槐安夢之長久與豆蔻年華之短暫首尾相呼應，又成一個反差，是此詞的點睛之處。結句起首的虛字，曾令我頗費腦筋。『都在』、『只在』、『盡在』都考慮過，字面意思貌似差不多。最後決定用『盡在』，因其有“夢已盡”的雙關之意。

僅以此詞與曾經有夢或好夢正酣者共勉。書於慶豐三年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