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和蛾儿坐在马车里,和昨天相比有如天壤之别。 我倒没什么, 毕竟只苦了一天。 而对蛾儿来说, 这突如其来的舒服就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我握握她的手,对她笑一下,她不安的眼神才定下来。我们的头发都束起来了,绑了头巾。蛾儿个小些,那身男衣在她身上有些大,系了腰带还是有些晃晃当当的。
“小姐,你倒考虑得周细。”
“嗯?”
“咱们头面也洗干净了, 穿男装行走自然要方便些。”
“是啊。只是记着以后别再叫我小姐了。 你就当我小兄弟吧。你这身衣服也太大了些,等歇下来我们再改改。”
“嗯。”
中午时分,我们在路边一个小客栈停了。刚下车,饭菜就已经准备好了,这倒让我有些吃惊。
再上马车,我手里握了悄悄去厨房里拿的小炭棒。在大学毕业前,学校课时松,我曾去上过旁边艺校的化妆班。水平虽说远还做不到能易容,至少可以让我们更像男孩子些。 我掏出小炭棒,把蛾儿的眉毛画粗了些,鼻根处弄暗些,让鼻子更挺拔一些,一个俊俏的小男孩就出来了。我也让蛾儿帮我改了改眉型。
有些乏,我和蛾儿都睡着了,突然我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醒。从车厢的窗口往外看,四周并无人影。奇怪,上午一路上人马还挺多的呢。看看日头,却是往南在走。我轻轻推了推蛾儿,“蛾儿,你听到了吗?好急的马蹄声。 ” 蛾儿醒过了,定神听了会儿, 没有啊。可马蹄声明明越来越近。
“听到了,我听到了。” 蛾儿过了好一会儿才叫起来。
“我们这是往哪走?从通州去京城,应该往西去才是。怎么我们在往南行?”
蛾儿一副茫然的样子。
说话间马蹄声已经到了跟前,车夫吁了一声,我们的马车停了。
帘子掀开了, 两个口袋便飞过来, 把我和蛾儿罩住了。
马车继续前行。过了大概半个小时,车停住了。
我们被拉扯着下了车,感觉在阳光下走了一段,又到了一段阴凉地,空气里有熟悉的味道。嗯,那是从小每年夏天在父母大院里都能闻见的,水塘里淤泥的微微腐臭和荷花的清香的混合味道。这是一群什么样的绑匪,竟有河塘,有雅兴如此,我的心倒安定了些。
旁边的人连扶带扯地拉着我们前行,几次要跌倒也被他们扶住了,动作果断却也不粗鲁。
我们上了八次台阶,又跨了三次门槛,我心里暗数着,奇怪着我们会是到哪。我们最后跨过一个门槛,进到一个房间里,周围的空气一下凉快下来,前方传来一阵轻微的甜香,味道极淡,香而不腻。
蒙头的口袋被摘去,双手却还被反缚着,我眨了眨眼睛,抬头看向前方。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子,一身淡黄素花镶青边的紧着袖口的长衫,下摆从中间分叉,束一条淡绿腰带,一条白色宽松束口的长裤,挽起发髻上只插着一只银色单簪。她冷眼看着我们,没有开口。
我左右挪动眼珠把房间前面扫了一遍。很简朴的家具,式样大气但雕刻功夫却好。我只简单一扫,便能感受到家具和窗户的雕刻线条的流畅和圆润。对面墙上两幅字幅,像是两首词,很长的句子,很漂亮的行草。
“你们是谁?” 女子终于开口。
蛾儿要回答,我用手碰碰她,“你认为我们是谁?” 我反问。
“什么意思?”
“是你把我们绑到这里的。我们身无长物,你要绑,应该有你要绑的理由吧?”
“你不觉得你们该被绑吗?”
“为什么? 我们不过要进京寻亲,并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是吗?那你们乔装打扮为了哪般?”
“两个弱女子上路,扮男装不过为了避祸远灾。” 她总不至于看不惯我们CROSS-DRESSING吧。
“那可曾拿过什么不该拿的东西?”
“不曾偷不曾抢。”
“嘴倒硬” 女子亮出手里的东西,“要饭的不偷不抢,怎会有这个东西?”
我一看,却是那条手巾。
“一条手巾而已。”
“可惜这不是一般的手巾。”
“哦?”
“看见上面绣的记号了吗?”
“羽毛?”
“白色羽毛,这条上面还带银丝,并不是谁想要就可以有的。”
“别人给的。” 蛾儿在旁边答到。
“谁给的?”
“救命公子给的。”
“救命公子?”
“前天我们在一个破庙里,小姐昏过去了。一位公子救
了小姐,还给了我们银子,就是用那条手巾包的。”
“可知道那位公子的姓名?”
“问了,公子不肯说。”
“那他什么模样?” 她的脸依然冷冷的, 但口气里突然多出一丝急切。
“跟他一般高” 蛾儿朝旁边一个家丁模样的人努努嘴。
“这话谁都可以编。” 女子依然冷冷的口气。
蛾儿想了想,“他有个小伤疤,在右边眉梢边上。”
“是吗?” 女子一步欲踏上前,又停住了,“你们知道他往哪去了?”
蛾儿摇摇头,我在一旁说,“别说我们不知道,即便知道了,也不能说与你。”
“为什么?”
“你是什么人我们并不知道。倘若你是他的仇家,与你说了,我们岂不要害了人家。”
“你倒有义气,” 她点点头, “知道这是哪儿吗?”
“你们的布袋很厚。”
“所以?”
“一路上我什么都没看到。”
“看来你确实不知.” 她朝我点点头,转身往大门外走,“跟我出来”。
我跟着她跨过门槛, 走下台阶, 回过身,大门上挂着一个牌匾。
“白羽山庄”
六)
“所以我的恩人是你们的人?”
年轻女子点点头。而且还是庄里的大人物,白色羽毛标记上有着并不普通的银丝。
“现在能告诉我他的去向了吗?”
“不能。”
“为什么?”
“你这样绑着我们,还是要把我们当歹人审?”
她向旁边的随从轻轻抬了抬下巴,他们把我和蛾儿都放开了。蛾儿也走出来,站到我边上。
“现在能说了吗?”
“不能。”
“又是为何?”
“因为我不知道。”
她盯着我,目光犀利,象要逼我现出原形一般。我迎上她的目光。
一个细微的声音传来,“你问问她少庄主往哪个方向走的。”
“往东。”我答到。
年轻女子的眼里突然现出一丝惊疑,又瞬间平复了,“你听到问话了?”
问得莫名其妙,我都答了,还要怎样?
突然“嗖”地一声,一个东西飞到我面前,眼看就要击中我的额头,我向后一躲,跌坐到地上。“当”,一个小飞镖样的东西掉在我面前。
“你确实不会武功。”
“当然不会。”
“所以你还可以活。”
这话答得也太无厘头了。
“我没有亲眼看见你们的少庄主走,只是听见他的马蹄声是往东去的。我就知道这么多,怎么问,也就这些。”
年轻女子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我,转身回到屋里。过了一会儿又出来,旁边的随从手里又拿上了那两个口袋。
“送她们下山。” 旁边的随从就要拿口袋往我们头上套。
“等等,” 我推开口袋,“非要这么隆重吗? 蒙个布条不行吗?”
“还想下山吗?”
“至少让我看看你们的荷塘?”
“荷塘?” 她向我看过来,“ 你已经看得够多的了。”
跨过三次门槛,下了八次台阶。
谢天谢地,马车还在那儿。
我回头,那是一座在平地上拔地而起的山头。下面半截是大块大块削如平镜的岩石,上半是郁郁葱葱的树林,树叶笼得太密,看不到一点屋宇的影子。上山的路是在两块岩石间凿出来的,确有一夫可以当关的险要地势。
上了车,上午一直沉默的车夫却开了口。
“你们真上了白羽山庄!” 口气里极是羡慕。
“很了不起么?” 况且,还被绑着。
“当然,除了白羽山庄的人,一般旁人是进不去的。”
“有这么神秘? ”
“白羽山庄的大庄主和二庄主早年跟着先帝打仗,五次征战蒙古,最后一次没再回来。先帝厚封了他们的后人。白羽山庄,不得庄主允许,是连官家都不让进的。”
“他们有位少庄主?”
“是的,少庄主是大庄主的唯一后人,二庄主留了个女儿。”
“我们有少庄主白羽毛的手巾,是你们掌柜知会他们的?”
“是的,白羽山庄的标志在周围无人不识。普通庄人用全白羽毛,白色带银丝可是少庄主专用的。”
“你们倒用心得紧。”
“这个自然。白羽山庄蒙皇家恩宠,却从不欺乡霸里,每遇荒年疫年,也必派人出庄救人济世。大家感念山庄恩德,自然对庄上的事上心些。”
“那二庄主的女儿用什么?白色带金丝?” 我倒有些好奇。
“不,白羽加紫边。听说他们武功极高,银紫双羽,在江湖上名头也是响当当的。”
一群鸽群飞来,在空中绕了一圈,向山庄飞去。
“是他们养的白鸽子。白羽山庄箭术非凡,每枝箭尾都装了白鸽的羽毛。”
说话间,我们回到了东西向的大路。
路上行人不断,时有大批的军士结队而过。
我们停在路边等军队通过。不远处有两个军官模样的驻马道旁。
“兵部这个法子倒好。”
“是啊。粮食若不运送进京,他日通州倘落入蒙古人之手,倒成了他们的军粮。若用运粮部队,又需调配大部兵力护卫,京城哪里还有多余的兵力。现在调来的士卒取道通州,各自取粮,运送至京城,调兵运粮倒都兼顾了。”
“听说是兵部于大人的主意。”
“是的,于大人有勇有谋,力挽狂澜,就在这京城一战了。”
“你看咱们能守住京城吗?”
“守不住,城亡国亡。你这样的话以后可不能轻易问,咱们只能有一个想法,守住京城。”
又走了一会儿,马车停住了,车夫转过头,“朝阳门到了,两位客官先下车过城门。”
朝阳门,在我,只是地铁站的一个站名而已。眼前,却是一座真实的城门楼。高高的城门上面三重飞檐,洞顶刻有一个谷穗儿。
“怎么城门洞上面刻着个谷穗儿?” 蛾儿也看见了。
“南方的粮食向北京调运,必须走通惠河,由水运到通县。粮食运到通县后再装车进城,必走朝阳门进京,所以这上面刻那个一个谷穗儿。”马车夫答道。
进城的马车停成一路,排队接受盘查。
“这是防蒙古人的奸细。” 马车夫在一旁说。
终于进得城来。回望朝阳门仿佛非常坚固的城墙。以我有限的历史知识,明朝不是被蒙古灭的,那这一场仗是大明赢了。是这厚实的城墙挡住了北边骑兵的铁蹄?
“两位客官,你们今天要住店 吗?”
“不,我们要找城里的舅爷。” 蛾儿一边说,一边把身上的包裹解下来递给我。
我解开来,里面又有一个布包。打开,是一封信。拿起信,下面却又一个物件。仔细看,青灰色的一小片。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上面凹凸不平, 仿佛刻着什么图案。一端椭圆,另一端却不规则,像是断裂开来的痕迹。它!
“这个哪里来的?!” 我叫了起来。
“昨天小姐在客栈洗浴更衣后,我从你换下的旧衣服里找到的。我帮你包起来,忘了跟你说了。”
“哦,我倒忘了。谢谢你帮我收起来。” 我极力掩住心里的疑惧,顺手将那个物件放进前襟里。
我这才拿起信,上面写着都督陶瑾大人亲启,并无地址。
“劳烦帮着打听一下,我们要去陶瑾陶大人家。”
车夫去旁边的客栈问,然后很快出来了。
“问到了, 我这就送您二位去。” 车夫换了一副很恭敬的样子。
七)
舅爷家是一处普通的民居。我们去时他还没有下朝。我们被领进上房中堂间。天色已暗,房间里烛火已亮,一进去,看见对面案边坐着位年老妇人, 布衣长衫,头上饰品极少,发髻上只插着一只玉簪子。蛾儿进去便行礼,我也赶紧斜眼看着照做了。
妇人起身过来扶住我,“瑶儿,两年未见,也这么高了。你们怎这生打扮?” 我打定主意少说话,于是做出掩面悲痛状,边上的蛾儿赶紧向这个我应该叫舅婆的妇人将这几个月的经历一一道来。
“我的儿,这路你们可是受够苦了,真真可怜。”妇人眼里也湿了,扶我坐下,“等你舅爷回来,他会想办法,替你爹娘作主。”
“老爷回来了。” 这时外间的家丁报到。
一个老者进来,身上的官服未除,乌纱帽,深蓝袍服,胸前的补子上绣着狮子图案。“是瑶儿来了?”
我起身向舅爷行礼。
舅爷把乌纱帽摘下来递给边上的丫鬟。蛾儿上前,把书信递给他。舅爷坐下来打开信封。
“真是帮势力小人!”
“老爷,是何人要诬陷瑶儿爹娘?”
“这事由瑶儿的亲事而起,竟也跟退隐的李大人有些牵连。” 我的亲事?
“哪位李大人?” 舅婆问道。
“先前的国子监祭酒李时勉李大人。皇上之前专宠宦官王振,太皇太后驾崩后,王振更是大权独揽。大臣们对王振均颇为忌惮,更有不知廉耻之人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李大人为人正直,对王振之流不亢不卑,竟得罪了他。后来,李大人因国子监彝伦堂的古树枝条妨碍士子们列队操练,命人砍去12枝。此事被王振侦知,便以‘擅伐宫树’的罪名,传旨将李时勉戴枷示众。国子监学生司马询等千人跪伏皇宫前鸣不平,皇上才被迫释放李大人。去年春天李大人因病辞官还乡,我们满朝文武官员和数千国子生送他出崇文门外。李大人为官廉洁清贫一生只行李一卷、书籍几箱,着实另人钦佩。李大人的家乡正是瑶儿的家乡江西吉安府安福。李大人回乡后过淡泊日子,不与当地官家来往,竟得罪了他们。瑶儿爹爹敬重李大人,常去拜访。安福县令儿子中意瑶儿,上门提亲。瑶儿爹娘已中意李大人侄外孙,更不满县令为人跋扈,其子为人轻浮拒绝了他们家的提亲。安福县令竟以瑶儿爹爹经常私访李大人,结交私党之罪名将其入押。真是愈加之罪,何患无辞。”
“瑶儿,京城战事在即,周围难民纷拥,你不妨先在京城呆一段日子,等战事结束再回去。在江西我还有几位共事过的同僚,我即刻修写书信,托人带给他们,他们会帮忙再查的。”
用过晚饭,我和蛾儿被安排到西厢房歇息。很快的,蛾儿那儿便响起均匀的呼吸声,而外面胡同里不知哪家传来的狗叫,却让这夜更显得静。我,在北京的一个胡同里,躺在几百年前的明朝的一张硬木床上!每天夜里已经习惯了公寓楼下车流来往的声音,已经不知道什么是静夜,而现在,我就是在一片静夜之中。那安静竟比深沉的夜色还要浓稠,将我紧紧包围。
在黑暗中,我摸出藏在内衫中的那件物事。记忆回来了,这是断腿的那个乞丐给我的。电光一闪过后,我到了这里。我进入了一个落魄小姐的身体里,我应该只带了我的灵魂和记忆,独独它怎么也跟着过来了?
接下来在舅爷家呆的一个星期,我们真的是足不出户,每日与蛾儿陪着舅婆做些女工。以我的手艺,也就是帮着缝缝补补。
“蛾儿,你的绣工当真精细!” 兰姑是舅婆的丫头,看了蛾儿的绣帕止不住地点头。绣的是一只蜷在藤椅上的一只贪睡的小猫。绒绒的猫身,每根须毛都清晰可见,它酣睡中的慵懒也跃然绣中。
“我们小姐绣得更好,只是,” 蛾儿说了一句。是的,“我”所有的本事跟“我”的记忆一样很合时宜地都被高烧烧没了。
那天晚上,舅爷很晚才回来,进来就嘱咐舅婆,“将我那身新点的朝服拿出来,明天是皇上的即位大礼。”
“新皇即位,怎么之前没听到旧皇驾崩的消息?”
“瑶儿不要乱说。想你那时在路上倒是不知,太上皇北狩去了。”
北狩? 北边去打猎?连一国之君都不要做了?这个皇帝老儿,倒是有趣。
那几天城里倒热闹。城里战事在即的紧张空气里终于加了点喜气。我和蛾儿换了男装,偷偷溜出去好几趟,在内城里瞎逛。我生活了快十年的城市,居然还有一些熟悉的地名和街名,但除了几条胡同里的格局还大致跟我印象里的一样,一切都极为陌生。
我几乎要融到这个十五岁女孩的生活中去了,只有到夜里,夜色包围,我才又跳出来,让往日的记忆排山倒海般袭来。
在我自己的世界,我又是怎样?昏迷还是已经死了。 我的父母,他们会怎样的难过?我不敢多想,马上转开念头。那,海明,他呢?他会难过吗?分手时他的愧疚,是将来的日子里会更HAUNT他,还是他终于可以彻底解脱。人是多么的脆弱,一根脱落的电线便能将生死两隔。又有什么能长久呢?我突然想去原谅海明了,人世间的变数如此多,我们连自己的掌控不了,何况另一个人。终究,他是他自己,他是自由的。
八)
这天醒得早,天刚蒙蒙亮。轻轻推开窗,外面庭院里笼着一层薄雾,一个男子的背影立在院中。 他右手背在身后,一袭白色长衫,长身玉立。并不很魁梧的身材,却发散出一股若隐若现的凌厉之气。外间影壁那儿传来一些嘈杂声,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男子转身朝大门走去。
“舅婆,昨晚夜里家里来了客人?” 用早饭的时候我问。
“我倒不知。 大概是你舅爷的同僚。 来得晚,今天又走得早倒没见着。蒙古人随时都会打过来,你舅爷他们现在忙得很。”
那天晚上有些热,睡得很不踏实,一边在做着梦,一边又仿佛还能听见周围的动静。终于,我被一阵谈话声彻底弄醒。
“几十万大军,彻底崩败。元校尉,这一战你是亲历的,明军为何如此这样不堪一击,你再细细讲来。”
“刘大人, 明军若准备充分,并不至于全军覆没。 先是集结匆忙,仓促出兵,军需不足,对瓦刺大军的行踪亦掌握不足;二是撤退时一再贻误时机。大军八月一日到达大同,兵部尚书邝大人、户部尚书王大人见形势不利,力请回师。瓦刺军主动北撤,企图诱我明军深入。王贼坚持北进,二日,王贼听了大同镇守郭敬郭公公密告,才依了,次日下令班师。若大军那时及时撤回,当能避免被袭。可惜太上皇纵容王贼,允其带大军去其家乡蔚县,哪知行至一半,又折回大同。”
“王贼想必想衣锦还乡,炫耀一番。从蔚县经紫荆关入京亦可,去了又折回却是为何?”
“中途王贼报说秋收在即,怕大军走过家乡扰民,踏坏庄稼,请求大军转道大同。”
“王贼哪里是怕扰民,他在家乡田产颇丰,怕是不愿毁了自家的庄稼!”
“如此折腾,士兵已有怨言。加之又天降大雨,士气一落千丈。八月十日退至宣府。瓦刺军追袭而来,恭顺伯吴克忠、都督吴克勤率兵断后拒敌,均战死。成国公朱勇,永顺伯薛绶率三万骑前去救援, 他们冒险进军至鹞儿岭,陷入瓦刺包围,三万骑兵几乎全部损失。”
“鹞儿岭一战虽败,却是为大部明军赢得了一些时间。”
“是的, 三日。我明军大部得以撤到离怀来城二十里的土木堡。文武官员皆主张入保怀来,王贼却因辎重干余辆未至,主张留待。邝大人上章请太上皇车驾速入居庸关,被王贼遏止不报。邝大人又到行殿力请,被王贼喝斥,并令卫士将邝大人强行扶出。第二天太上皇想继续行进,但瓦刺军已紧逼我明军,无法移动。土木堡之南十五里处有河,被瓦刺军占据,我军人马两天不得饮水。瓦刺太师也先率部从土木堡旁的麻谷口进攻,都指挥郭懋拒战一夜。十五日,瓦刺太师也先领军佯退,派使者来讲和。”
“此乃诈和,万不可亲信!” 听舅爷一声急喝。
“正是。文武官员皆劝太上皇谨慎。王贼一意孤行,下令兵士移营就水,军士跳越壕堑,行伍纷乱。瓦刺军乘势四面围攻,明军军士争先逃窜,死伤甚众,来不及抵挡,便全军覆没。”
土木堡? 难道这是明朝历史中一位皇帝被俘的土木堡大战?
接下来是一片静默。
舅爷再说话时嗓音极是暗哑:“内臣当权,误国害民。二十万大军啊!”
这个太上皇原来是被蒙古军给俘虏了。北狩? 原是让大家面子上都好看的说法。
突然我听到一串脚步声。奇怪,并不像是走在路上发出的声音。仔细听,脚落之时有清脆的碰撞之声。脚步声越来越近,却是从房屋上方传来的。什么人,会从屋顶上过来?
我披了件外衫,快步向上房中厅走去。中厅大门紧闭,有烛光透出窗纸。我推门进去,“舅爷,房上有人过来。”
屋里同舅爷说话的男子在我推开门时已经对着我。
他?
男子立身倾听,旋即飞身窜出门外,我跟着追出去,他已经跃上房顶。
“舅爷,这位公子是?” 回到屋里我问。
“太上皇身边的元校尉。”
少顷,从房顶上跃下两人,仔细看,其中一个双手已被缚在身后。我想再出去看个究竟,却被舅爷拦住了, 他出了房间,反身将门关上。
外面大门启开又合上,片刻之后,舅爷回屋,院子里已经没有其他人。
“舅爷,那是什么人?”
“刺客,王贼以前锦衣卫心腹。”
“王贼?”
“太上皇宠幸的司礼太监王振。”
“他们为什么要来刺杀你?”
“王贼大权独揽,侍宠专断,胁太上皇出兵,陷太上皇于险地,致明军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 他死不足惜。当今皇上英明,下旨清算王贼罪行,清除其余党。王贼在锦衣卫的死党仍有在逃的,伺机刺杀当初在朝上力谏清算王党的文武大臣。另外,瓦刺也时有探子刺客潜入京城,确要当心才是。”
我点点头。
“瑶儿,你说你听到房上有人。”
“是啊,我听到的脚步声,像是踩在瓦片上的声音。”
“喔?” 舅爷停了一下,“你先回房睡吧,我再多安排几个人守夜。”
躺回床上,夜是凉下来了,却依旧不好睡。
元校尉?他不是白羽山庄的少庄主吗? 怎么成了太上皇的侍卫?看他的样子,并不记得我是谁。是啊,谁会记得一个满身脏污的叫花子。
第二天晚上我和舅婆用完晚饭舅爷才回来,元校尉紧随其后进来。我和舅婆要告退,舅爷把我留住了。
“昨天元校尉带刺客回刑部,走得匆忙, 瑶儿, 过来见过元校尉。”
我起身行礼。
“元校尉,这是我的侄外孙女,可瑶。”
“可瑶姑娘。” 元校尉也回我一礼。
“元校尉,你可是记不得我了。”
“可瑶姑娘,昨夜初次见面,虽去的匆匆,却还记得的。”
“可我们并不是昨夜才见。”
“是吗?我倒不记得了。”
“破庙,乞丐,药丸,赠银。”
“原来是你!”
“正是。” 我转身,“舅爷,元校尉就是在破庙里救我的那位公子。”
“竟这样巧,瑶儿,还不好好谢过元校尉救命之恩。”
边上的蛾儿也早认出救命公子,元校尉进门后便一直向我递眼神,做服药的手势,哪里知道我们昨日已经见过。
我站到元校尉面前,蛾儿也跟过来,一起向他深深的道了三个万福。
舅爷让下人们都退下,房里剩了我们三人。
“可瑶姑娘,可曾练过功夫?”
“不曾。”
元校尉同舅爷相看一眼。
一股力量向我袭来,我后退了几步,推力又突然消失,我立住了。
“瑶儿,坐下再说。” 舅爷吩咐一声,我捡了离我近的椅子坐了。奇怪,怎的如此弱不禁风了。
“可瑶姑娘昨晚怎知有刺客?” 元校尉问。
“我听到房顶上的脚步声。”
“你听到的?”
“是的。”
“之前没有人跟你说过会有刺客来?” 他又问一句。
“当然没有,谁会告诉我?”
“瑶儿,你和蛾儿出去时,可在外面听到别人说了什么?” 舅爷在一旁也问,原来他知道我和蛾儿偷溜出去过。
“不曾。舅爷,昨晚我躺在床上,先听见你们两个说话,然后就听见房上的脚步声了。”
元校尉看了看我,又迅速和舅爷对看一眼,站起身, 缓缓走到一侧墙边,立在舅爷写的那条字幅前面。
“可瑶姑娘,这幅字是谁写的?”
“舅爷写的。” 这话问的,下面不是有落款和印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