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狩猎节快到了,大营里也热闹起来。大大小小的蒙古包上都缠了彩色绸带。伯颜帖木儿王爷的蒙古包上还加了红蓝绸缎的彩顶。营地里的姑娘和孩子们也都换上了色彩鲜艳的衣服。
狩猎节的前一天,我和顺娃出了大营往西北方向去。
没走出多远,便看到远处几座绵延的山丘,坡顶是树林,坡越往下树林就越稀疏些。那几片树林便是狩猎比赛的地方。再走近些,能看到东南角有一处山坡状如倒三角,两边和顶端便是悬崖。
“那里,那是唯一我们可能等到鹿王的地方。” 我指着那个三角地带,“你的弹弓对鹿不会有杀伤力,除非。。。”
“除非我射中它的眼睛。”
“它剩下的右眼。你能吗?”
“我一定要!” 他并没有回答说他能不能。
我不忍再看他的双眼,里面有太多的希翼,而那又是最容易破碎的。心里下了决心,哪怕只有极渺茫的希望,我都要帮他得到那个实现愿望的机会。
“便是你真能射中鹿眼,要捉住它我们还要布个陷阱。” 我们继续朝山丘走去。
比赛那天,我和顺娃一早就上了山坡,爬到我们头天布的陷阱旁的大树上。
在树上等了一会儿,远处传来人马声,比赛开始了。
马蹄声狗吠声在林中各处想起。我能听到此起彼伏羽箭离弦破空的“嗤”的响声和时而有动物中箭时发出的“噗”的吨响。
有几只动物从要坡上窜下来,顺娃用弹弓射击把它们又都赶了回去。已经过了晌午,它没有出现。突然,坡上的人马声突然大了起来。然后我们看见了它。
一头红褐色体格健硕的马鹿,顶着高大的角,在树林中左突右转冲奔下来。在离我们的陷阱十米多的地方,它骤然停下,旋即又转身往山坡上奔了几步,又突转而下。这次在离我们的陷阱只有五米的地方它又停下来。耳边一声“嘣”的脆响,马鹿随即发狂般四处乱奔,眼看就要掉进我们的陷阱,突然一只羽箭破空而来,正射中它的脖子,往前奔了几步,它终于砰然掉了进去。
我和顺娃从树上下来,把陷阱上方还遮住的树枝拉开。顺娃搬起鹿头,随即发出惊喜的叫声。我一直紧提的心到那时才放了下来。
一队人马从山坡上冲下来,转眼已到了跟前。一个穿宝蓝袍子的蒙古汉子从马上先跃下,跑过来,扔下手里的马鞭,也搬起鹿头一看,然后回头朝他的同伴兴奋地大叫起来。他动手便要把马鹿从陷阱里往外拖。顺娃一看,赶紧抓住了鹿角不松手。因为力气小拉扯不过,他干脆扑在鹿身上,两个手臂紧抱着它的脖子。蒙古大汉用力扯了扯顺娃,没扯动,气急了便抬脚往他身上踢。其他射手也都围了上来。
“马鹿是我们捉住的。” 我用蒙语喊到。
蓝衣大汉一把把马鹿脖子上的羽箭抽出来,朝我喊了一句。我知道,那是他射的。
我把顺娃手里的弹弓拿过来,指着马鹿的血肉模糊的右眼喊,“右眼,我们打的。”,又指着陷阱,“这个,我们摆的。”
蓝衣大汉摇摇头,把手里的羽箭在我的眼前晃了几下,又朝他的同伴喊了几句,人群里发出赞同的声音。
蓝衣大汉再去拉顺娃,顺娃依然不肯放手。大汉回身捡起他刚才扔下的马鞭。鞭子在空中发出一声脆响,“啪”地一声落在顺娃身上。“啊”,顺娃惨叫一声,却仍然不松手。眼看第二鞭就要落下,想也没想,我抢先扑到顺娃身上。
如利刃割般的疼痛从背上瞬时传到全身,我全身一抽,紧搂住身下的顺娃。皮鞭再次落下。就在这时,我听见一个女子的利喝。
女子说了几句话,身后的蓝衣大汉回了几句。女子再说了一句。大汉这才从我们身后走开了。我起身转过头。
面前是一个穿白色绸衣裤罩红色紧身长坎肩的女子,她头戴一顶红顶黄边的燕尾式的风雪帽,正中嵌着一个硕大的玛瑙。
“他射箭前马鹿已经受伤在乱转,是你们先射中它的。” 她说的是汉话,虽然有口音,却算流利。她弯腰看了看马鹿的右眼,对顺娃说,“你射得很准。可你用的是弹弓,怎么当神箭手?”
“我不要金羽箭,我不要当神箭手。” 顺娃这时才哭出声来,“我只要也先太师答应我的愿望。”
然后我们被带到也先的帐篷前。马鹿也被抬了上来。
也先起身走了过来。看了看,“果然是它。” 他长笑了一声。
“几年前我射中它的左眼,今天你射中它的右眼,天意啊。可你用的不是箭,我没法赏你金羽箭。说吧,你有什么我可以满足的愿望。”
“我要找到我爹我娘。”
离开太师也先的帐篷,我和顺娃相互搀扶着往我们的蒙古包走。背上两道鞭伤热辣辣的,一动便疼。快到的时候,看见元飞站在一边,神色峻然。看见我们,他过来搀住顺娃。
“你们知道吗,今天跟你们争鹿王的是也先的儿子!”
“哦,是吗? 那也先倒还算讲公平。”
“不是提醒了你做事要谨慎吗?若惹怒也先,你们连太上皇也要连累。”
我停了脚步。顺娃和元飞也停下来,转过身等我。
我看着元飞,“我没有给你任何承诺,我也不会给你任何承诺。 我来,是我自己的决定。” 说完,便跑了起来。
背上肌肤撕裂般痛彻全身,但我只能一直跑下去。
回到蒙古包,我趴到自己的床铺上。
我来到这里做什么? 我其实没有任何能力保护任何人。背上的疼痛也告诉我,我连自己也保护不了。
他们进来了。顺娃趴到他的床铺上。元飞替他抹药。“你也抹抹吧。” 过了一会他过来,把药放在我身边,我没有答话, 他出去了。
历史上,这个朝代来了,那个朝代走了。 每一个朝代里,新皇帝旧皇帝地换,除了懂修生养息开阔盛世的几个皇帝,换谁都是一样。这个太上皇有什么需要我来保护。我的一切,又凭什么非要围绕他来安排。
我爬起来,把旁边的药膏盒捡起来,放到蒙古包门外。告诉顺娃不要叫我吃晚饭了,我用枕布蒙住头。
。。。。。。
推开我和海明的卧室门,海明在床上躺着,裸着上身。他的身边,一个面目不清的女子。
心里的痛往下沉,仿佛坠入无底的深谷,绝望充斥身
上每个细胞。
“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我,只看着我。眼里是悲伤和无奈。那悲伤,让我的心更痛。
我转身,他身边的女子却突然飞起,十指化为利爪,向我背上抓来。
。。。。。。
我醒了,发现自己趴在床上,背上火辣辣的刺疼。屋里很黑。门开了,带进来一扇阳光。有人走到我身边,“这个是治皮肉伤的药膏,每天敷一次。” 是元飞冷冷的声音。
“不用你管,大不了就是个死。” 我嘟哝了一句。
门又被掩上,屋里重回黑暗。却有脚步声轻轻传来。背上疼痛的地方突然一凉。他的手很轻,象一阵风。轻轻拂过之后,背上的火辣辣灼烧的感觉消失了, 一阵清凉慢慢渗入。
十八)
不知那是什么灵丹妙药,抹了一天,背上的鞭伤就消了肿,疼痛也减轻了很多。第三天晚上是狩猎节的最后一个狂欢夜。傍晚时分伯颜帖木儿派随从来请太上皇晚上去大帐,过了一会儿,随从又来,这次却是特意来吩咐要带上我和顺娃,说是太师的意思。
我们走到大帐时天刚擦黑,一路上营地里点满火把和烛杖,明亮如白昼。
我们进去,太师示意我们在门口那桌坐下。刚要落座,原本坐在太师边上的伯颜帖木儿却离席走过来,对太上皇行了礼,把太上皇迎到他刚才坐的位子上。也先只稍微欠欠身,转头,眼神往帐下一扫,一道寒意剑光般甩了出去。
酒肉悉数上桌。杯盏交错之间,一群衣着鲜艳彩的蒙古姑娘鱼贯而入。 马头琴响起,欢快的节奏中姑娘们翩然起舞。 大帐里酒气上来了,敬酒声,欢笑声,马头琴声此起彼伏。突然琴声一转,委婉悠长。群舞的姑娘们退下去了,上来一位着白色长衫镶鹅黄边对襟长马甲的年轻姑娘。在悠扬的曲子中,她的舞姿轻曼,双臂舞动似流水,大帐里静了下来。琴声陡然变调,她急速地旋转,抖肩,让人目不暇接,然后琴声嘎然而止,她定身抬头。
是她,那个替我们拦住马鞭的女子!
一阵喝彩声中,女子微微颔首,然后径直走到太师的座位边,挨着太师坐了下来。
“好,乘着大家的好兴头,我现在就请把金羽箭颁给今年的神箭手。”
大将塔米利之子站起来,走上去,接过太师也先手里金羽箭。
“小孩子,你叫什么?” 太师面朝顺娃发问。
“我叫顺娃,大名李德忠。”
“你捉住了鹿王,我现在也要满足你的要求。” 太师手一挥,从门口进来一位汉族女子,衣衫褴褛,面容脏污。
“娘!” 顺娃跑过去扑在女子怀里,两人抱头痛哭起来。
“太师” 坐在一边的喜宁突然说话,“是谁捉住鹿王听说尚有争议。”
“哦?”
“额麻萨尼小王爷也射中了鹿王。谁先伤了鹿王并不确定,鹿王之功该归谁还需再斟酌。”
“那你有何建议?”
喜宁离座,顺手捡起他席上的酒碗。
“再行比赛已示公平,也给大家助兴。就把这酒碗当成靶子,让小王爷和这小子再来比过。”
“如此也好。”
大家都跟着太师一起来到帐外。喜宁将命人将酒碗放到大概50米远的一根烛杖上。
“小王爷,您先请。”
额麻萨尼出列,他双腿站定,拉满弓,瞄准。“嗖”,箭飞出,在酒碗上面擦过,酒碗稍稍颤动又定住了。
人群中传出一阵叹息声。
顺娃从衣襟里掏出弹弓,正要瞄准。
“慢着” 喜宁突然叫停。他招招手,上次跟随他的那个汉子把顺娃的娘拉出来,又把她带到烛杖边,把酒碗放到她的头顶。
人群静了一下,又喧闹起来,我听得懂,他们都在说,“有趣,好玩。”
转头看顺娃,他咬着嘴唇,刚才哭过的眼泪还在脸上。
他举起弹弓,手却开始发抖。
“顺娃,不要看你娘的脸。” 我俯在他耳边说,“你只要看酒碗上那块宝石,它,就是鹿王的另一只眼睛。”
他的手停止颤抖,瞄准,指头一松,“噹”地一声,酒碗落地。
顺娃跑过去,又和他的娘抱在一起。人群才又反应过来,爆发出一阵喝彩。
我和顺娃向太师告辞。
回去的路上,顺娃才问起他爹,又引起他娘一番痛哭,顺娃爹爹几天前干苦力活时倒下就没能再起来。
第二天下午,元飞牵了一匹马过来。
“你不是说要来草原学骑马吗?今天我教你。” 他倒还记得我离京前跟蛾儿编的瞎话。
他把我扶到马上,一手牵着缰绳,让马慢慢走着。我才注意到,我们是在去往伯颜帖木儿大帐的方向。
“今天伯颜帖木儿从也先大营回来,召集了营里几位大将到他的帐里,极有可能是商议瓦剌大军进攻京城路线。” 原来是让我去监听的,在心里默默叹口气。
我们在离伯颜帖木儿大帐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元飞依然牵了马,并不让它跑起来。来来回回让马踱着,我找到几个在不同声音里重复的词。
“东2万,中间5万,西10万人,太师。” 元飞听我说了,默想片刻。
“他们是要兵分三路?” 我问。
“是的。东路2万是为牵制,中路5万,应该会要进攻居庸关。西路10万人是主力,由也先亲自率领。”
大帐里的声音停了下来,少顷,我们看到一队人鱼贯而出。
“看来今天的监听任务就只能到这儿了。” 我对元飞说,“现在能真教我骑马吗?”
他点点头,“坐稳了,握好缰绳”。 他仍然牵着一边缰绳。马小跑起来,风拂面而来,终于有了驰马的感觉。
终于停下来,我才听到他轻轻喘气的声音,自己只顾着来回跑,倒忘了他也一直跟着,有些不好意思。
“跑累了吧?”
“还好。” 他扶我下来,“今天先到这儿,以后我们接着学。”
十九)
那天可能是因为累了,晚上一躺下我就着了。梦里仿佛听见一曲笛声,在夜空中飘忽游荡。
过了两天伯颜帖木儿亲自来到太上皇的蒙古包。“恭喜太上皇。我军即将南下,我等将护送太上皇回京城。”
正统十四年十月初一,大军出发了。
我和顺娃母子坐一个马车,跟在太上皇的马车之后。浩浩荡荡的大军,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外面是轰鸣的马蹄声和盔甲和兵器摩擦撞击声。想着这金戈铁马却是向着大明的方向,心里越发沉重起来。休息的时候我看见太上皇从车上下来,朝着京城的方向凝望。我心里叹口气,他并不知道前面等着他的是什么。
第一天晚上大军宿在一片树林边。那天早上醒得早,天刚蒙蒙亮。下了马车往前走是一片松树林。晨雾轻笼,在树林间静静流淌,有风拂过,晨雾散开来,又聚拢。我突然有了错觉,这其实只是我的一个长足旅行,我来,就是为了这片美丽的风景。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我回头。元飞走到我面前。
“秋天晨凉,你怎么也没有多披一件衣衫?”
“我不冷。你看,这树林多漂亮,象不象一幅画?”
“是的。”
“可惜恐怕以后不会再有这样安静的早晨了。”
“不错。我已得到消息,京城防卫已得到加强,各地勤王的大军也已在路上。京城誓死一战,这必是一场恶战。”
“你想吗?”
“想什么?”
“做守城将士的一员,守卫京城,为保卫大明拼死一战?”
他没有回答。我却知道已经答案。
一路上看到的瓦剌将领都是一副踌躇满志志在必得的样子。大明的二十万精兵已被埋葬在土木堡,似乎没有有什么可以阻挡他们的铁蹄和长矛。
那晚宿在黑松林,也先在自己的大帐里宴请军中将领和高级贵族。太上皇也去了。元飞和我侯在帐外。伯颜帖木儿几次向太上皇敬酒,我听到几个贵族小声嘀咕怪责的声音,太师也先却一直没再吭声。我皱起眉头。
“怎么啦?” 元飞
“太师有点怪,好像不太开心。”
“跟太上皇有关吗?”
“也许。伯颜帖木儿对太上皇礼遇有加,对太上皇却未必是好事,那些贵族已颇有微词。太师一声不吭,倒让人起疑。”
“那我们要小心些了。”
宴会散后,太上皇跟着伯颜帖木儿回他的营地。我和元飞躲进靠近也先大帐的那片树林里。元飞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往上一射。象是一根细丝,尾部是一个小铁圈。他一手拉住手环,一手抱住我,飞身一跃, 双脚在一层层树枝上轻踏腾跃,瞬时间我们已上了树顶。
宴会上的将领贵族都已散尽。我侧耳倾听。
“如何?” 元飞问。
“也先让他的侍卫亚木儿明天夜里去伯颜帖木儿的大营” 我停了停,回头看着元飞,“伺机刺杀太上皇!我们赶紧回去,让太上皇这两日去伯颜帖木儿的帐中一避。”
“也先若有了加害太上皇之心,一日不成,势必还会再出手。如今行军打仗,伯颜帖木儿总有疏忽的时候。” 元飞蹙眉沉思。
“所以我们必须要想法让也先打消这个念头。”
“是的。”
“什么能阻止他?” 我问。
“所谓天意难违,能阻止也先的怕只有天意。”
空中划过几道闪电,少顷,远处传来一阵闷雷。 脑中灵光一闪。
“刚才你用的什么拉我们上来?”
“飞天丝。”
第二天,从也先的大营里传来消息,也先最心爱的坐骑被昨夜的雷电击中。
太上皇从不知道危险曾经如此临近,他不需要知道。
大军继续前行。
10月1日,大军到大同。
也先通报守将郭登瓦剌大军奉还太上皇,让郭登开城迎接。郭登紧闭城门准备迎战。也先没有攻打大同,绕城而过,带着大军经阳和4天后来到紫荆关北关口。紫荆关守城孙祥带领明军据关而守,也先连攻了一天都没拿下。
晚上,我被一阵声响惊醒。从马车里出来,刚要靠近太上皇的马车,元飞就起来了。
“有事?”
“你听,这是什么声响?”
元飞驻足倾听。
“象是山中鸟群惊飞的声音。” 我说。
“是的。在那个方向。” 他指向紫荆关南面。
“那里有什么?”
“隘口,不通战马的隘口。” 清冷的月光下,元飞的脸凝重起来,“喜宁熟知紫荆关的防卫,这必是他引导瓦剌步兵从小路偷越山岭。守兵若不加防备,隘口失守,这些瓦剌军将进入紫荆关。到时他们与也先大部内外夹攻,紫荆关必破。”
元飞不幸言中。我们后来得知,也先的侍卫亚木儿那晚率百名瓦剌勇士翻山岭夜袭拿下隘口,轻伤四人无一死亡。
仅两天,紫荆关被攻破。翻译哈铭得来的消息,也先主力攻进关城后,明守军孙祥率残兵展开巷战,他们占据民房,以弓箭射杀瓦刺军,但终是寡不敌众。孙祥死前身中五箭,被也先手下大将塔米利斩首。
等我们的马车进到紫荆关城里,只见黑烟四起。马车所经之处,胡乱倒着明军守城将士的尸体,我不忍多看,躲在马车里,鼻子里又充满那另人窒息的可怕的味道。
10月9日,离开紫荆关,回头望,城关已陷入一片火海。
10月11日,大军来到北京城郊。
安营。
也先让我们把营帐安在他的附近,“80年前,大元被赶出京城。你很快就会看见,大元的铁蹄将再次踏进京城!” 他对太上皇说道。
太上皇遥望京城方向,面色沉静。他,在想什么? 三个月前,他从京城里率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而出,今天,在城外。却是站在敌方的阵营里。
二十)
远处黄土弥漫的地方是西直门。也先派出的上千名瓦剌军正在做试探性地进攻。马蹄声,兵器碰撞声,杀声,惨叫声一阵阵袭来。
当那队逃回来的瓦剌军立在帐前,也先沉着脸等在帐前。听完禀报,也先慢慢踱回帐中,终于下了决心,站定,转身,手一挥,左右将领上前接令。
“太师且慢!”一旁的喜宁上前,“明军经此一胜,此刻必军心大涨,士气高扬。我们应避其锋芒,以计智取。”
安营。
是夜,哈铭回到太上皇帐中,也带来喜宁的计谋:派出瓦剌使节通知明朝大臣,让他们迎接太上皇入京。
“这是天大的喜事啊!” 袁彬高兴地低声嚷道。
“不见得。”我在一边嘟噜道。
“你什么意思?” 袁彬冲我瞪大眼睛。
“这计还真挺毒辣的。抬出太上皇,并正式昭告。明朝若派人来接,太师自然有条件。即便有阴谋,大明还一定得派人来,不来便是于礼法不容,无人愿意担这不忠不义之名。”
“他们当然要来接太上皇回京!”
“袁校尉,此事由我而起,却不由我主断。多说无益,你们都退下吧。”太上皇轻轻说道,背过身去。
我醒了,远处传来北京城墙上将士的喝令声。起身,披衣出了帐篷。外面还黑着,远处城墙上有烛火闪烁。元飞立在那儿,朝着城门方向。我走过去。
“九门为京城门户,分派诸将守护,如有丢失者,立斩!” 我跟着远处将官的喝令念到。
“你在讲什么?” 元飞转过头,一脸困惑。
“军令,兵部尚书于大人下的军令。”
我接着念,“凡守城将士,必英勇杀敌,战端一开,即为死战之时!”
“临阵,将不顾军先退者,立斩!”
“临阵,军不顾将先退者,后队斩前队!”
“敢违军令者,格杀勿论!”
“大军开战之日,众将率军出城之后,立即关闭九门,有敢擅自放入城者立斩!拚死一战,只在此时”
念完,我侧过头。元飞往前望着,一脸凝重,良久,他才开口,“军战连坐!是为死战!”
是的,这是北京守城将士的唯一选择,非胜,即死。
上午,明朝使节到,却很快离开了。
元飞回到帐中。
“喜宁将他们谴回去了?” 我问。他点点头。
“来使何许人?” 我又问,虽然听到他们在远处也先帐中的谈话,我并不清楚他们的身份。
“右通政王复和太常少卿赵荣。应该都是新晋的,上次回来,他们还都是通政司参议和中书舍人。”
“他们以前的官职是几品?”
“一个正六品,一个从七品。”
“那看来朝廷是真的要战不要和。”
“喜宁让大明重新派人,说也先只见于谦于大人,石亨石大人, 胡濙胡大人, 王直王大人。”
宦官能专权还真不只是靠溜须拍马,他们还都是很有心计头脑的狠角色。喜宁也是,他一眼就识破朝廷派这两个使臣的用意。不过,他也见不着那四位中任何一位了。
于大人很快回话:“今日只知有军旅,他非所敢闻。”
现在只剩下一战。
是夜,瓦剌大营和北京城里除了马匹的低鸣外人声寂静。空气中凝结着一种沉重的气息,压得天空仿佛都浓缩,显得格外低矮。那是恶战将要来临的气息。
。。。。。。
机场广播里传来通知,航班起飞的时间又一次往后延。“你回去吧。”我摘了耳机,对坐在边上玩Iphone的海明说道,他却一动不动,没听见似的。“回去吧,我把登机牌换了,自己到里面慢慢等。” 因为常做空中飞人,一般我都自己去机场,这次海明却一定要来送。
“我们结婚吧。” 海明抬起头。
“不是说买了房再结吗?今年年底我们的存款能够首付了吧。”
“租的房子就不能当新房?!”他突然提高了声音。
“不是你自己以前说的,一定要买了房子再结婚。” 我有点委屈。
“对不起,宝贝”他揽过我的头,“我们结婚吧,我也不要你再这么飞来飞去的。”
“没事儿,我不累。”我拍拍他的背。
“我怕我坚持不下去了。” 他把身子往后拉,看着我,眼里有种我不熟悉的情绪。
“好,等我这次出差回来。你要好好的啊,乖。” 我轻轻拍拍他的脸颊,站起身。海明陪着我换了登机牌,把行李托运了。
“宝贝,赶紧嫁给我吧。”
“好的,好的,等我回来。”
走过安检门,我朝他招招手,一起转身。走了几步,我回头。
很早就跟海明约好,分别时说了再见后大家一起转身,不能再回头。但其实每次我都会回头,离开时看看他的背影就能让我很心安,海明倒始终按我们的约定从不回头。
可是那天,他回过身了,看着我,眼里又有了那种我不熟悉情绪。
。。。。。。
我醒了,外面人马嘈杂,大战即将来临。
我拼命地摇头。我不要去看这个世界,这个身边充满战乱与纷争的世界。我好想回到自己的那个世界,刚才那个场景,再看看海明的那个转身。
闭上眼睛,刚才所梦到的一切已不复存在,只有海明的一双眼睛朝我看过来,里面满是忧伤。
那次出差我去了两个月,回来不久看见了那条信息。原来海明早在两个月前告诉我了,他的犹豫,他的不舍。而我,却只是跟他挥挥手,依旧转身离开。
外面继续传来马匹的嘶鸣声和铁器的碰撞声,鼻子里又出现土木堡外掩埋坑那难闻的气息。我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外面的一切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是我?我累了,我不要再继续这无谓的冒险。
我要回去。
这里没有任何的牵挂让我留下。